赵望数了数,“五句。” 司未又数了一遍,把他的手指掰下一个,“四句,姑娘今早的那句‘不去’是对我说的。” 赵望叹一口气,“你天天在姑娘身边好歹劝劝她,大爷有什么不好呢?” 司未白他一眼,抬脚踹了过去,“你这么出息,怎么不去找个好女人入赘吃软饭。” 赵望一个闪身躲开,讨饶地笑,“我这不是也在跟着大爷吃饭么,好好好,不跟你说了。” * 晚间,书房。 陆迢提笔,在济州的地图上批了几处,其中有两处早就圈出,是城郊的两座山。 从茶馆带来的胭脂,是白墨兄长因济州黑矿一事失踪之前,留在此地所制贩的最后一批胭脂。 上回秦霁说到红蓝草的习性,给他提了个醒。济州城郊有十余座山,背阳而阴冷的山却屈指可数。 合条件的正是地图上圈出的这两座山。 它们在地图上邻着济州城郊不过半截指头长短,可由于它们前面各挡了一座高山,要过去得花上足足两日。 这几日他停了城中的线索,差人分头去了这两座山,其中一座果然有异。 暗卫来信,道去那里的路上有不少装扮过的探子,连沿途的山匪亦像是探子所装。 城外探到这个地步已经足够,甚而,他们在济州探到这个地步也已经足够。 陆迢提着笔,毫尖积重的墨汁坠在纸上,将那处的勾画全部混为一个黑点。 索性弃了笔,这回直接拿起了那个引他失神多次的匣子。 赵望站在下边奇怪不已。 这匣子里面不就是一个镦么? 矛戟这类长兵,柄末都得套上一个,州衙里有此物并不奇怪。可大爷却背着人将其捡了起来,慎之又慎地放着,到书房后不知因它失了几回神。 半晌,陆迢将匣子盖好,“说吧。” 赵望抱拳,道:“三爷,卫霖在胭脂阁中还发现了一个可疑之人,若要查,他需当面向您禀明详情。” 卫霖这个人胆大心细,是陆迢手下最稳的探子。 他想要见面? 陆迢又一次打开手中的长匣,垂眼端详。 里面装的铁镦,外圈有道代表官制的印痕。朝中因军需而锻造的长兵,因着批次年份不同,印痕也有不同。 然而这些不同也有规律可循,陆迢看过今日铁镦外围的印痕。 一横一竖,正是去年,由秦霁她父亲督造出来的那批兵器上应当刻有的痕迹。 若是论起有何事能叫卫霖谨慎至此地步,想必只有这件。 陆迢默然不语,掌中握着的长匣在这期间一时轻一时重,叫他怎么都拿捏不稳。 沉吟许久,他起身道:“应了卫霖。” 出了书房,已是月上中天,赵望垂着头,将早就备好的烛灯递向旁边这人。 陆迢走到漆黑一片的听雨堂外,稍站了一会儿,方才推门进去。 这几夜从他进房到躺下,再到隔天起来,床上的另一个人一直都是一个姿势——睡在里侧,背对着他。 今夜亦无另外,陆迢翻手掀开被子,沉默着上了床。 夜深,一只乌鸦扑腾着在窗橼落下脚,一声凄厉地呕叫后又扑腾着飞远。 秦霁慢慢睁了眼,总觉后背有些发热。 她撑起手肘,想再往里侧挪,然而才抬颈,头皮便有一处传来了尖锐的刺痛。 秦霁躺了回来。 等了小会儿,没听见身旁有动静,她慢慢转过身,见陆迢与她隔了一尺宽,稍放下心。 她的头发太长,常被压住,不觉得是这人刻意为之。 秦霁屏了呼吸,手指渐渐往被压住的那段长发靠近,停在陆迢的肩旁,捏住了发段往回拉。 她将将开始用力,手腕忽而被一股更大的力给握住,动弹不得。 这场僵持开始得莫名其妙。 半晌,秦霁蹙了眉,对他说出几天里最长的一句话。 “松开。” 黑暗中,陆迢重重蹙起了眉,语气不善,“你这样求人?” 她在求他?荒谬可笑。 秦霁忍了这个人太久太久,此刻心头的怒气一股接着一股往上冒,怎么都压不下去。 手被他紧紧箍着,挣也挣不开。 念头一旦产生,在愤怒的驱使下行动起来也只是一瞬的事情。 “谁在求你了?” 她抬高腿,往陆迢腹中踹了一脚。 既快又狠。 陆迢被她带着哭腔的声音迷惑,转瞬便迎来一记。 舌尖顶住上颚,好一会儿,他冷笑了声,“好得很,秦霁。” 今夜的对话就此结束。 陆迢松了手,翻身朝外,把她的头发也放了出来。 此后一连两日,陆迢与秦霁默契地视彼此为无物。 第三日,陆迢休沐,避无可避。 司未一早打完拳,进到偏厅,发出一句实心的感叹,“大爷和姑娘在一起,屋子里都要凉快许多。” 秦霁对她笑了一笑,陆迢则送了她一记冷眼,抬步出了门。 * 同卫霖见面的地方在城西一片密林。 笃笃的马蹄声靠近,骑马的年轻男子中等身材,肤色略沉。见到陆迢后他急急勒停了缰绳,翻身下马。 “大人,叫您久等。”卫霖拱手朝他行礼。 “刚到。” 卫霖憨厚一笑, “大人,提及的那人我有过几回接触,他行迹颇为复杂,详细事项已写在了纸上。此事我不敢假手于人,只好麻烦您亲自跑这一趟。” 他一面说着,一面蹲下身,两只手伸进了靴中。 陆迢知道这人臭毛病,要紧的东西一定得往鞋里塞。 他偏过头,才要从袖口抽出提前备好的布巾,余光先瞥见了不远处微微摇动的树影。 卫霖耳力极佳,此刻也辨出附近的声音,停下了动作。 陆迢低声道:“继续拿。” 说着,从袖中取出了另一样东西,从卫霖眼前闪过时,泛着涟涟银光。 不远处,树上一声闷响,树前的黑影踉跄两步,应声而倒。 陆迢取出布巾,把卫霖手里的那封信包好,重新放入袖口。 这才缓步走向刚刚那人,斜乜过去,他还大口喘着粗气,只是进少出多,声音像漏风的窗。 陆迢敛起眉,看过他喉间伤口,是匕首太薄的缘故,伤口太细。 又是笃笃两道马蹄声靠近,陆迢侧眼,近前的人穿着一身官服,不出意外,应是他在济州的新上峰。 李思言走的小路,远远地,先是听见不同寻常的一声响,继而便看到一人倒在了地上。 这人他还认识,当日领职时,就是此人倒的冷茶。 陆迢拱手对他作揖,“下官见过李大人。” 李思言的目光转回了眼前这人身上。 身量高大挺拔,面相却只道得上一句平平无奇,过眼就忘。 且青附在他耳边低语几句,李思言颔首,淡淡扫了陆迢一眼。 “原来是你。” 他夹紧马腹,正欲往前,眼睛却被侧旁的银光晃了一晃。 插在树上的那把匕首,柄身——是银制的。 李思言看过去,陆迢已抽出匕首,正擦拭着上面的血迹。 匕身的弧光亦很是相像。 他勒紧手中的缰绳,黑马打了个响鼻,抬腿踏上几步,又回到陆迢身旁。 “匕首给我一用。” “大人要做什么?”陆迢握住了柄身,并不递出。 他恭敬道:“下官愿意代劳。” * 风来园。 近段日子,秦霁过得规律了许多。 白日午睡,醒来是不变的申时。 秦霁醒后,抱膝坐了会儿才下床。不成想刚跨出听雨堂的门,便被一个小丫鬟撞了个正着。 小丫鬟手里端着补汤,步子急匆的匆,一个转眼,连汤带料全都泼到了秦霁身上。 小丫鬟吓得不行,忙抽出帕子给秦霁擦。 “姑娘,实是对不住,方才未姐姐说想喝鸡汤,王妈妈做了,叫我送过来,我却一直找不着地方……” 她擦拭的动作手忙脚乱,急匆匆地解释,说到后头像是要哭出来了一般。 秦霁见过这小丫鬟几回,平时不是个莽撞人,轻把她的手推了回去。 “无妨,你下回走慢些。” 秦霁往净室望了一眼,问道:“热水备好了么?” 近日里,她都是这个时辰沐浴,已经无需再提前吩咐。 小丫鬟忙道:“备好了,我这就叫人去倒上。” 秦霁在听雨堂等了会儿复才出去。 净室里的门虚掩着,里面热气蒸腾而上,没有其他声音。 秦霁沐浴时一贯都是如此,备好热水后不要他人在旁服侍。 她此刻亦没有多想,关上门,来到屏风旁,解开衣带,将身上沾了油汤的外裳脱下。 裹在鼻尖的荤腥味随着褪下的裙裳而消减不少。 秦霁舒了口气,手放在衣襟处。她才要脱下一件,旁边浴斛忽而响起了水声,一道男声紧随其后—— “把我衣服拿来。” 她身子一僵,头慢慢转向旁边。 陆迢两肘搭着斛壁,裸身泡在水里,正抬眼望着她。
第081章 上晌陆迢从林中出来,又去了趟茶馆。 只不过这一次,为的,是他自己的事。 再回来便到了此时。 泛白的水雾带着热气,杳然而上,他眼前的身影纤如柳枝。 秦霁已脱了最外一层裙裳,身上只剩下一件薄绸做的中衣。 晴蓝掐花绫裙堆落在一双白嫩裸足旁边,掩着朦胧的热雾,像是踏在水上粉嫩嫩一朵菡萏。 陆迢滚了滚喉结,眸光定定看着她,晦暗深沉。 秦霁很快转回头,顺着他目光所落之处,捏紧了自己散开的衣襟。 “衣服。”陆迢毫不觉耻,收回了视线,淡声提醒。 他的衣服就挂在后边的木楎上,离浴斛只几步路而已。 秦霁一贯的不搭理他,再想下去方才那个小丫鬟定然也是他准备好的。 无耻。 陆迢仍旧靠在浴斛中,瞧着她换上才拿进来的衣服,知道这是要走,并不阻拦。 一直看着秦霁走到门边,一步便要出门,他才开口。 “还要不要你的匕首?” 门口的人立时停步,手也从门闩上落了下来。 秦霁折过身,问道:“你肯还给我?” 不假借那些温柔语气和娇嗔情态做添饰,这几天里,她看向他的眼神极为平淡。 甚而含着几分略带嫌恶的凉意。 陆迢尝了她不少冷眼,然而这回却没有,她看着他,微微挑起了黛眉,意在问询。 陆迢悬着的心稳稳当当沉了下去。 今日他用的那把匕首,是秦霁当初刺他那把,薄且锐,柄端还细,带在身上很是趁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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