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绣探头问道:“姑娘可是今日在殿内受到点拨开悟了?” “没有,不过是抄来清心祈福。”秦霁将木匣交给她,“这本经书我尚未抄完,你如今去送给净予师父,先存在佛寺里,免得带走沾染浊气。” 净予师父是今日领着秦霁去偏殿的那个僧人,瘦瘦长长的个子,一双眼也是细长,生有几分女相。 他同月河认识,也是他告知的那条暗道。 “好。”绿绣接过木匣。 * 瓦官寺外。 庙会持续两日,第三日已经散了。主道少了两边的小摊和游客,显得格外安静与空旷。 笃笃的马蹄声由远至近,一道马嘶划破寺中静夜。 守门的僧人困意被搅,还未看清门口黑影,一阵风扫过身前,那人已经走进寺内。 陆迢未去寮房,直接闯进大雄宝殿。那里的僧人对秦霁倒有印象,战战兢兢将这位不速之客领到了西厢禅房外。 “那位施主自大雄宝殿出来后,便在此处抄写佛经,刚刚还问了是否有人来找。” 僧人始终隔着他五步远,说完见到这锦衣男子下颌轻点,方如释重负,立刻领着身侧的小沙弥转身离开。 禅房外,陆迢握了握拳。 朴无雕饰的木门,桐油窗纸里透出暖黄的光,里面的隐隐有些响动。 手按在门环之上,陆迢稍顿一回,想起刚才那僧人恓惶的脸色,将推开换成了两声轻扣。 等待的时间总是难熬。 他来瓦官寺,不过想知道秦霁是怎么走的,可那和尚竟说——她就在这里。 秦霁真的会等他么? 心底隐秘又微弱的期许,在等待开门的这段时间不断冒起又下跌,磋磨着陆迢的神经,催逼着他即刻推开这门。 他用了十成的耐性,才将自己的手从门环处移开。 寒风灌进衣襟,袖口,陆迢一动未动,只是盯着门格上被分成八块的影子。 每一块都在朝他靠近。 门闩硌一声,陆迢的心亦跟着紧了紧。 暖黄的烛光与女子面容一起映入眼帘,视线探进这间小小禅房,再无他人。 开门的绿绣一怔,“大爷?” 心内忽紧忽松的一根弦骤然断裂,陆迢将才晴霁的面色霎时阴沉下去,黑如玄铁。 他指节捏得发白,横眉厉声,“秦霁去了何处?” 绿绣被吓得不轻,立时跪在地上,可脑中却是茫然一片。 秦霁是谁? 榴园和国公府,都没有人叫这个名字。 她忙乱摇头,解释道:“奴婢不知,奴婢从未见过此人!” 陆迢只以为她被秦霁收买,怒气更甚。待要俯身逼问,一道带着疑惑的柔声闯进耳中。 “大人?” 秦霁提灯立在廊下,上着一件松青提花对襟小袄,搭藕色褶间长裙。烛光一映,像枝头新开的花骨朵。 她正瞪着杏眸,怯怯看着自己。 陆迢薄唇一抿,叫绿绣退了下去。 眼下这场面让秦霁始料未及。 她适才反悔拿回木匣,同绿绣一起去送给了那个法号净予的僧人。到了大殿,秦霁将绿绣打发回来取东西,这才不在屋内。 隔得太远,秦霁看不清他脸上神色,却看清他身上只穿着一件素面夹袍。 她走到陆迢跟前,碰了碰他的手,“大人怎么只穿这些,不冷么?” 陆迢垂眸,目光落在秦霁脸上,凭她是问是碰,都未有回应。 秦霁只好仰起脸,静默对视良久之后,抬手按在他胸口。 他未着大氅,身上的锦袍像凝了霜,直往外散着寒气。 应是吹久了冷风,秦霁听人说过,南边的风与京城的风也有不同。 秦霁指腹轻压,果然在他胸口摸出一点湿意。 在这样的湿沉之下,是急促的,有力的跳动。 她忽而想起今日下晌。 在偏殿,月河听过自己不走的原因之后,说这种男人得好好遛一遛。 所以自己在偏殿待了好些时候才出来。 秦霁还在回想,不防被一袭凉意给圈住。 陆迢此时才彻底从缈缈不安中解脱出来。 他虚环着她,下颌亲热地蹭了蹭她浓密发顶,紧接便听到她在他胸前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陆迢松开她,面色无喜无怒,是淡淡的温和,“回去了。” 他说的回,是回榴园。 两人走出寺庙,赵望正带着人从路那头赶来,阵仗不小。 秦霁心里重重一沉,陆迢比她想得还要谨慎。 心里重重一沉的还有赵望。 他远远瞧见秦霁,虽不明白发生什么,却非常清楚这时候绝不能过来给大爷送把柄。 于是赵望利落地调了个头,把一干人带去没有人烟的山上。 秦霁望了眼那边,又抬头看向陆迢,他面不改色,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 可憎。 上马车后,秦霁的困意源源冒出,她抵着车厢内壁昏昏欲睡,没多久就被陆迢揽过去,大氅将她又围一圈。 他轻揉她的腮,脸越靠越近,“下晌在做什么?” “抄经书。”秦霁如实答。 见陆迢又要想些什么,她忙细声补充道:“还有等你。” 男人的目光显见柔和起来,秦霁撇过脸,重新闭眼休息。 * 这次回到榴园,秦霁与陆迢的关系改善了许多。 陆迢心里一直留着她说答应的那句话,原本缓缓行事的成亲礼也加快了进程。 他们之间的变化,便是远在国公府的松书也有所察觉。 年尾到了,府上事多,陆迢隔几日也回去一次。 他细心地发现,自家大爷这几次回来,戴的发冠都不一样。且穿的衣服,也更偏爱月白色—— 同之前住在衡知院的那位姑娘常穿的蓝色很是相配。 这日,松书被陆迢喊进书房。他接过陆迢递来的一张纸,上面写着一处宅院所在。 “这两日,把这间宅子买下来,不拘多少钱,叫这家人把他们添置的东西也带走。” 松书平日打理陆迢的私账,看后不解,这间宅子不论地段还是其它,都找不到什么可买之处。 且这个地方的宅子还都是老宅,最少的建了也有十余年,若为了住,怎么算都不值。 松书百思不解地应了声是。 国公府不少人都知道了陆迢要娶亲的消息,不过时间未定,永安郡主还在筹办聘礼,故而一大家人都是心照不宣。 住在榴园的秦霁尚且不知他在忙些什么。 她只知道,陆迢近来回得要晚一些,在她身边也不像平时那么端着,还……总是喊她的闺名。 他好像,快要信她了。 下晌,秦霁睡醒后,绿绣告诉她,陆迢派来的马车正停在榴园外。 “大爷说姑娘的首饰许久没换过了,特派了车马接姑娘去明玉阁挑些新的。” 绿绣说起明玉阁这几个字,语气中又是高兴,又是歆羡。 “明玉阁虽然不大,可里面的东西都是极好,一天只接一位客,寻常人家便是有钱也买不到里面的东西。” 秦霁梳着发,等她说完,也应和似的笑了一下。 马车在明玉阁外停下,秦霁进去选了小半个时辰,出来时天色大不如先前,乌沉沉像是要下雨。 绿绣摇着她的胳膊往旁边茶馆二楼一指,“姑娘快看,是大爷在等您。” 秦霁抬头,陆迢果然站在窗口望着她笑,口型说了个“上来” 秦霁眨巴着眼,看了半晌后摇摇脑袋,装作没听懂。 待那人离开窗边后,她撇过脸,才要移步,身后有人喊了她一声。 “小哥。” 这个声音,秦霁已经有很长时间没听到过。 语气还是同记忆里一样亲昵。 秦霁折过身,梅娘已走到面前。 她的穿着比起以前有了很大不同。深青棉袍,头发是用布巾包的最简单的妇人发髻。 梅娘浑身上下别无它饰,只发间簪着一根发旧的银簪。两个耳朵也无坠饰,只留下空落落两个洞,像是谁的眼珠嵌在了里面。 唯一未曾变的,是她脸上的笑, 梅娘热络打招呼,“果然是你,我打对面经过,还只当是哪个贵人家的夫人小姐,见到你,又觉着比那些夫人小姐更贵重了。” 秦霁对着她这张笑脸,没能找出半句要说的话。 梅娘到底是梅娘,见她要走,直接挽住了秦霁的手往一边的茶馆走,“今日真是巧极了,没想到我们两个还能再见,我请你喝杯茶吧。” “你是什么人,放开我们姑娘!”绿绣过来挡她,被梅娘屈肘暗暗顶开,“小丫头,我同你主子是旧相识,一起喝杯茶而已。” 秦霁眼神示意绿绣不要担心,跟着过来。一面回过头来看梅娘,气到好笑,“我与你是什么旧相识?现在松开我还算你识相。” 梅娘没松,天上下起细雨,她索性真将秦霁带到了旁边的茶馆,寻了间一楼的厢房。 一坐下,她脸上的笑便添了冷色,配着那双狐狸眼,看上去阴恻恻的。 “小姑娘,我知道你现在正得知府大人的宠,可你也不能喝完水把我这个挖井人给忘个干净。” “当初在沉鱼阁,是我暗示你那里有一条路。成花夜那晚,亦是我给玉梅的水里下了东西,否则哪有你进那间房的机会?你不该好好谢我?” “嗯,我能有今日多亏了你。”秦霁好奇地看着她,“那你想找我要什么呢?” 梅娘道:“八百两银子,银票也行。” 孩子已经几日未曾用药,这病再也不能拖了。梅娘唯一能想到有办法救自己的人便是秦霁。几日前有相识的人见过她来此,是以梅娘这几日一直在这条街等她。 “八百两倒也不多。”秦霁慢声答,在看见梅娘眼中渐渐腾起的光亮后,她又说道:“但是我一文也不会给你。” 秦霁的语气极尽刻薄,刻薄到连自己都觉得陌生。 面前的梅娘,分明是她将自己害到醉春楼,到现在连离开金陵都是难上加难。 可她还敢堂而皇之出现在自己面前,以恩人自居。 简直荒谬。 梅娘脸色变了变,拦在她身前,满是威胁的口吻。 “禾雨,你别不识好歹,若是不拿钱来,我就把你身份有异的事情告诉知府大人。” 她们在京城南下的船上遇见,这样一个伶俐标志的小姑娘女扮男装,独身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也不为投奔亲戚,她的身份定然有鬼。 秦霁绕开她,全不在意,“你想去就去。” 梅娘见她是真的不在乎,半信半疑地盯着她的神色,等秦霁真的要打开门,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死力抱住她的脚踝。 “算我求你,你是个好人,我孩子快要没命了,你借我一点钱,救救他好不好?我做牛做马都会还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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