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姝面朝着暗处,自嘲地笑了声,但还是按照预想的来说,“将军既然提了,本宫也就直说了,确实有一件事要劳烦将军今晚就去做。” 秦姝酒量很是不佳,方才太后身边的几个外戚接连宣称“替汝阳长公主赔罪”而上前敬她的酒,不好尽数拂了面子,出来之前还算无妨,可如今吹了晚风,反倒是更加昏沉。 秦姝找了棵低矮的海棠树,倚靠在上面,总算是卸了一半力气,这才继续道,“工部尚书顾琛,此刻可还在扶摇阁?” “微臣进宫前他还是在的,天色已晚,约莫着也快要归家了吧。”谢行周眼尖,看得出秦姝不想醉态示人,稍稍挪了步子,挡住过往之人的视线。 秦姝探头瞄了一眼,又有几个小太监神情紧张地跑进大殿,说道,“将军总领骁骑营,想必骑术非常人所及。若是顾大人没走,还望将军一会速速骑匹快马前去解救,莫要让作乱之人伤我朝廷命官。” 谢行周皱眉上前企图确认,“殿下可是醉了?是否用微臣唤个宫女过来。” “醉什么。”秦姝一拂袖,不知是不是缓过来乏了,只催促他,“还不进殿!就要出事了。” 谢行周被瞪了一记眼刀也是不得不信,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回大殿去。 —— 半个时辰前。 今日按例是右卫军在外围值守,顾琛指挥着工匠和劳役根据图纸计划赶工。 天色渐晚,连最后一丝余晖都看不到了,白天的工算是赶完了,等给众人分了饭食,即可收工歇息。 顾琛也不敢延误,眼看着下午几个被罚了饭食的劳役面色惨白就快倒下,赶忙宣布停工,甚至因为担心右卫军的将士们继续为难劳役,亲自去营中交接,叮嘱按量分发饭食。 出奇的,往常还会吵吵嚷嚷着说粮草不多,饿不死就成的那几个张将军亲卫,竟直接吩咐下面照常发饭,不要少人。 顾琛欣慰的擦擦汗,都是为上面做事的,终于肯相互体谅了。 顾琛这人寒门出身,早年间是祁公的门生,在祁公的引荐下颇得先帝赏识,这才于中年得以在工部身居高位。但家里只是京城中的小门小户,人也没架子,一般就和匠人们一齐坐在阶边,嘻哈哈地捧着碗里的一菜一饭,这样吃起来比独自窝在帐里吃香多了,乐得自在。 正和几个熟悉的匠人探讨图纸,就听一旁三四个劳役忽地把铁碗一扔,身子一栽就口吐白沫。 一下子乱作一团。 顾琛惊慌地撂下碗筷,失声大喊,“快来人!快叫郎中来—” 不等顾琛的声音传到外面,周围的劳役似乎再也压抑不住怒火,怎么说也有些个力壮的大汉,摔了碗筷直冲外围的将士, “你!你们!饿不死我们竟然就想毒死我们——京城还有没有王法!” 有一个敢起头的,就有一群不要命的。 一群劳役匠人们乌泱泱地向外面涌,非要到衙门讨个说法。未得命令,将士们哪敢放他们出去,两边拿棍子的拿棍子,抽刀的抽刀,都在小心试探着这尽量不出血的分寸。 眼看着本是坐在一旁的将官已经脸色差到想杀一个人来示威,叫停这场荒唐。 顾琛不敢再驻足,硬着头皮挤到已经拿了刀兵的双方之间,拼着力气喊,“不要乱!都退下——本官是工部尚书顾琛,你们退下!我去替你们讨个公道。” 声势浩大,扶摇阁地处京中,外面的百姓早就探着头等着热闹,不怕事儿的还敢在外面叫喊,无异于是给里面试图突出重围的人再加一剂热血。 顾琛本就身形不高,被双方夹击着更难出头,频频被踩得龇牙咧嘴,热血上头的人哪还顾得上公不公道,今日若是不见血,还真是难以遏制。 他挤进人群容易,想挤出人群就难了,只觉得喘不过气,恐怕要生生憋死在里面。 秦姝说谢行周骑术极佳,不是传闻,是铁打的事实。 宫里小太监急报,京城又起了争端,陛下直接动了怒,痛斥谢行周和张弛没一个做事利索的。 张弛自知理亏,怎么说今日都是右卫军把守不利,连连告罪,请命领兵镇压。 谢行周却提议他快马先去保证尚书大人的安全,陛下允准。 几乎就是顾琛觉得他好歹一个三品大员就要死在荒谬的争端中时,那双有力的手拉了他一把。 顾琛回神,谢行周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仗着身高优势呈一个护卫的姿态想将其推出人群。 只是余光中似有刀光一闪。 几乎是那一瞬间,谢行周就可以确认那个右卫营将士的刀直冲顾琛的脖颈,一个常年习武之人的肢体反应是极其强有力的,他手上发力,直接按在了刀柄上,欲将刀生生按下—— 刀捅进血肉骨骼中的声音。 不知顾琛身后的大汉为何会忽然涌过来,不知这把自己手扶着刀柄的刀是如何进了那人的腹部。 见血了——这下真的见血了。
第007章 律法何用 被刀捅进腹部的大汉满眼不可置信,直挺挺地倒下去—— 谢行周见过这样的眼神千千万万次,战场之上的双方将士虽都存了死志,但当自己真的被兵器穿身而过,当自己真的倒在血泊之中,眼中的悔恨是无法掩藏的。 恨,恨这条命的分量如此轻贱,易碎不堪。 周围陷入片刻的死寂,再度哗然。 “官兵杀人了!他们真的杀人了——” 血色染红了那把刀,明晃晃地暴露在百姓眼前,外围的百姓个个惊呼。 原本气势颇高的将士面面相觑,军中谁人不识谢少将军,不能抓,亦不能附和,众将士顿时束手无措。 “少...少将军!”顾琛颤声大叫,“你还不快走!” 谢行周瞬间变成了众矢之的,遥望了一眼那队举着火把、快马奔袭而来的身影,沉声回应,“走不了了。” 不管为了陈郡谢氏,还是为了自己,都无法在这种关头逃出去。 张弛狠狠勒住缰绳,打了个手势,带来的禁卫军瞬间骑着高头大马冲进人群,火光大现,人群吓得四散,禁卫军趁势形成一个包围趋势,将劳役驱赶到一起,外围百姓被隔绝在外。 张弛驾着马,围在谢行周身边打了两个转。 “谢行周,你可知罪?”声音不小,足够外面的百姓听个清楚。 谢行周负手而立,自是一派浩气凛然的通身气度,所有人的目光皆汇聚在此,安静得只听得见马蹄的踱步声和各自的呼吸声,绷紧了心弦,巴不得就地将其格杀,以平民怨。 他也不急,抬眼看去,“张将军,谢某是否有罪,自有九层台和刑部裁决,张将军要定谢某的罪,倒是不必急于此刻。” 张弛冷笑一声,“人证物证俱在,即便是本将军今日响应民意,将你就地正法,陛下也不会治我的罪。” “若是以人心论罪,要律法何用?” “口出狂言!”张弛抽刀而向,“以命抵命便是律法,你还敢诡辩?” 他指着地上的那人和身旁带着血迹的那把刀,“这许多人都看见是你大庭广众之下屠杀百姓,你敢抵死不认,是在等你父亲前来救你吗?谅你是何等的百年世族,今日也休想走出我右卫军半步。” 这倒是激起某人心里的一点波澜。 谢行周挑起眉头,父亲会救?呸。 “谢某当朝四品将官,将军若是真的敢杀,刀也别摆着那了,谢某的项上人头在此,直接取之,岂不痛快。” 张弛狐疑地盯着他,俯下身子在其耳侧,“少将军,你在右卫军的地盘,挑战我张某的威严?你以为凭着陈郡谢氏,本将军就会怕,是吗。” “我告诉你,你威胁错人了。”张弛手中的刀径直抬起,刀尖搭于谢行周的肩颈。 一瞬间两相对视,都在找对方的破绽。 顾琛本来还觉着谢行周定能扭转局势,可眼下都拔剑相向了,那小子还一点好话不肯讲,连忙往中间站站,哆哆嗦嗦地去挪动那把刀。 “张将军,谢将军,您二位都是禁卫军将领,怎好在此地刀剑相向啊...岂不让百姓人心恐慌,快快收了刀剑遣散人群才是要紧啊...” 张弛怒目而视,“尔敢碰本将的刀?” 谁不知道这位是皇家外戚,顾琛见这边行不通,又转身朝谢行周低语,“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看看周围都是谁的人!怎得这般执拗!” 谢行周的话一向铿锵有力,是能够让在场之人都听到的声音, “不论周围是谁,不论今日谢某有罪无罪,张弛身上无监察处置之责,他就杀不了我。” “你...”顾琛打心眼里是心疼他的,气地一甩袖子,“执拗!” 那张弛还少屠戮百姓了?人家怎么就知道关起门来,扣个借口再杀,法不责贵的乱世,谁有胆子去过问? 怎么轮到你谢行周,就定要走一遍公堂,求个公正?难不成过了十日、百日,百姓还记着你的冤屈? 眼看着人群中又有骚动,张弛只想快速了事,怒斥道,“顾尚书速速让开,万千百姓在此,容不得他嚣张,本将这就取了他的命再去一一回禀陛下!” “谢某初回京城,才知道这九层台之人...都这么喜欢看热闹呢。” 簪月气结,脚下垫步从人群中飞跃而出,手持令牌,“九层台刑讯司掌司在此,谁敢阻拦?” 张弛身形一顿,不舍收刀,“敢问姑娘,殿下有什么指示?” 簪月斜瞪了谢行周一眼,转头道,“我家尊主说了,这场事端的涉事人等,一律带回九层台审问。” “殿下就没说若是出了人命如何?” 簪月纳闷,禁卫军的将领是不是都这般蠢笨,“出了人命不是事端?这姓谢的有一句话说的不错,有监察处置之权的是我九层台和刑部,你在这咋呼什么?” 张弛没见过这般无礼的丫头,自己一向在军中说一不二,抽刀喝道,“大胆!” 簪月岂能容忍,腰间长鞭瞬间被甩出,少女狠狠一甩鞭子,“啪”的一声抽到谢行周与张弛之间的那片狭窄空地。 “看什么看!九层台办案,还不散了!” 张弛眯着眼睛,一时间不敢妄动。 到手的鸭子要飞了,飞去的还是至今不明立场的那位殿下手里。 簪月带出来的几个刑讯司中人看准众人发愣的时机,手脚麻利地将地上躺的、方才持刀的人证率先带走。 她盯着谢行周,做了个请的手势,“谢少将军,请吧,好生配合,我家尊主不会为难你的。” 谢行周颔首,目光转到张弛时又带了一丝挑衅,“张将军,后会有期。” 张弛驱着马缓步走到谢行周身旁,声音只二人可听到,“小子,刚才我可给你足够的时间跑了,既然是你自己要等我的,就休怪我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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