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行周笑道,“在下这番入了九层台受审,依旧恭候张弛将军大驾。” 他不慌不忙地踏进九层台的地界,却未看到如自己预料中的,女子会在大殿里气定神闲等着审讯他的景象。 他不免回头狐疑地瞧了眼簪月。 “看什么?将军要去的地方是在下所掌的刑讯司,还得往下走好几层呢。” 谢行周沉声问道,“长公主呢?” 簪月扬眉一笑,一举一动就像是个缩小版的秦姝,“你以为,我家主子有时间在这和你迂回?别想了,你进去睡一觉,说不定就能等到她回来了。” 散席之后,皇帝就召了秦姝陪同说话。 两人在宫里的小路上慢行,侍从远远跟在后方不敢靠近。 “朕看那谢骁,听说自己儿子落到你手里都不着急。想抓他的把柄,是不是够难的。” 秦姝稍稍跟上,“罪名还没扣上呢,还没到他慌的时候。说到把柄,陈郡谢氏家风严苛,在京中的子弟很是听谢骁的话,确实难找破绽。主要是臣还有些许顾忌...” 刘笙回头看了她一眼,“说。” “说句冒犯天威的话,如今还算不得太平盛世,难保下次用兵是何时,若是换了中军主帅而导致军心不稳,或是下次出兵无善战之人可用,岂不是得不偿失。”和这样的君主直言劝谏风险颇大,秦姝垂首,不去看前方审视的目光。 “阿姝以社稷为重,是好事。”皇帝咬着牙关,“是有什么好主意了,继续说。” 秦姝哪还听不出言语中的杀气,沉吟片刻方才开口,“臣确实有个两全之法,可把陛下想要的一一奉上,且伤不着那善战良将,陛下觉得可好?” 未听到回应,秦姝跪的也干脆,“若是陛下定要那谢祁两家的人头,臣便速速毁了眼下布局,与其鱼死网破,已全陛下之志。” 刘笙笑得她遍体生寒。 “浑说什么呢,朕怎么舍得阿姝和那些老东西鱼死网破。”刘笙伸手扶了她一把,还未碰到她便被她躲开了。 他手上一空,也不恼,接着她方才的话,“他两家的人头,朕要来作甚?阿姝既然有相安良计,那自然是上上之策了。” 刘笙嘴角露出一丝讥讽,“本来是想让你陪朕说说话,不曾想朕此刻也有些疲惫了,阿姝可还有事?无事便趁着还未宵禁回去吧。” 秦姝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后面,尹清徽正随着宫人在不远处等着侍奉。 “看来尹天师是个极体贴的,这个时辰还在侍奉陛下。” “还算得力,说话也中听。”刘笙随口问道,“怎么,岳听白可有不适之感?” 秦姝施了一礼,“并没有,听白是觉着那疗法甚是有效,时常托臣来感激尹天师,只是臣进宫之时往往碰不着天师,如今想来是忙于侍奉陛下了。” 刘笙轻笑两声,“对,朕政务繁忙,他见识不少,帮得上朕。若是再有事找他,去朕的紫云殿就好了,朕懒得去金銮殿议事,麻烦。” 既已赶客,秦姝也无法再多问出什么,“臣明白了,臣告退。”
第008章 为人臣子 秦姝回到九层台正堂之时,就见簪月喜滋滋地立在门口迎她。 “怎么着,这门槛成了你家了是吧,天天在这站着作甚。”秦姝调侃了一句,指尖点了点少女袖口处的一丝血迹,径直进屋。 簪月收了收袖口,跟在秦姝身后溜进去,“当然是办好了事,才在这等主子回家呀。” “嗯。”秦姝品了口热茶,“都抓了?” “四个人都抓了,在刑讯司待审呢,没有声张。主子要现在就去吗。” “四个?”秦姝难掩茶盏后的那丝笑意,“怎的还多了一个。” 簪月歪头看她,理所应当道,“就是推那名死者撞上刀的那个咯,我在张弛带兵赶来之前就抓了,没被看见。那人在嘴里藏了药,一下子就被我看出来了。” “做得好。”秦姝活动活动酸痛的脖颈,“这才像刑讯司的人,走罢,看看去。” 簪月嘻嘻一笑,“主子教的好。” 九层之台,形如其名。 地下四层,地上五层,而令人闻风丧胆、避之不及的刑讯司,正居于地下。 说是地牢也不为过的地方,常年无阳光照晒,四周高耸的墙壁还残留着不知何人所留下的血迹,牢房铁门设置的细窄,想把手伸出去都极为不易,地下深处传来一声声哀嚎,似乎随时供出谁,一同下去受刑。 “少将军,在这里小住,恐怕要辛苦你了。” 那扇铁门里面关着的青年男子,闭眼靠坐于草席之上,明明暗暗的火光落在面庞,男子眉骨颇高,棱角凌厉,使得火光在其脸上映出的影子都能为其增色。 往日总还有一副恪尽职守的将官模样,在此地倒是放下了那身行止做派,平添了几分桀骜风流的少年气概出来。 “殿下看谢某坐得这般自在,还觉得在下辛苦?” 男子看见了来人,唇角一勾,“一晚上见了殿下两次,谢某却还是安然无恙,多谢殿下手下留情了。” 秦姝细长的眉毛轻轻蹙起,拂袖坐于下属搬来的木椅上,抬手让身边人退开。 “早听闻青州几次战事都由少将军平定,以一城守卫之力抵挡他国进犯,护了一城百姓多年安宁。少将军是沙场奇才,连四年前身陷北魏军营之中都能安然而返,本宫必不会让你陨落在此,你大可放心。” 谢行周眸中冷芒之意渐敛,“是了,这大宋鲜少有殿下所不知的事。” “也是有的。”秦姝一本正经地纠正,“若是我事事知晓通透,这地下何须审讯,何来哀嚎之声。” 谢行周摊开双臂,“既如此,殿下有何事要问谢某。” “确有一事,望少将军解惑。” 秦姝正视那人,“将军可知,若你当初立即转身而去,回到谢府,谢领军乃中军主帅,无陛下旨意,朝中绝无一人敢贸然领兵抓你。” 谢行周颔首回应,“自然。” 秦姝又问,“即便到了此地,只要你咬死断定是那右卫军的将士杀的那劳役,你即可出了刑讯司,回府安坐。” 谢行周再度合眼颔首,“自然。” 秦姝笑了,“听起来是我抓你,如今倒像是你自己想要进这九层台了。” 谢行周站起身,径直走向牢门,透过细窄的铁门缝隙处探究地看着她,“谢某初回京城任职,想要看看京中声名赫赫的九层台是如何为大宋国君尽职的,殿下应该能体谅我这人臣的心思吧。” “为人臣的心思,还是为人子的心思,将军说得清吗。” 谢行周眼中玩笑之色荡然无存,目光骤现冷意,“殿下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谢领军不准少将军再查下去,少将军便真的徐徐图之,这份为宗族、为孝道之心,本宫佩服。”秦姝低头把玩手里的珠子,“你心甘情愿入刑讯司,是想要九层台助你找出杀母仇人?” 谢行周忽觉得有些心寒,出言打断,“殿下,您把我想岔了。” “我母亲,虽死于贼人之手,却救了万千将士,母亲早已说过虽死无憾。但 我这做儿子的,难道就不应让母亲死的明白、让国贼不再危害我大宋将士吗?” “我并非为我一人报仇,也并非仅仅要找半路截杀母亲与我的杀手。而是要知道,是谁,胆敢在军政大事之中与外敌勾结,企图致我父和五万将士死于通阳关。” “如此奸佞若居于朝堂之上,我大宋如何能在这大争之势中保全自身,使百姓免于战火?” 谢行周缓了口气,忽想到对面坐着的并非是与自己坐而论道的学子,而是手握权柄的皇家贵女,“说到底,这是不相干的两件事。谢某今日能在此,全然是在还那日殿下对臣的相助之恩,别无他想了。” 秦姝眉头紧锁,一双青眸眨个不停,面上却并无激恼之色,一席话显然正中心头,久久不肯应声。 她的反应亦不在谢行周意料之内,他这席话虽是肺腑之言,但对于同为朝臣的对方来说定是字字诛心,即便是当场恼羞成怒也不为过。 女子手中的珠子啪嗒啪嗒地发着响声,在死寂的环境下尤为敲人心弦。 “朝臣若都像将军这般,何愁天下不能一统。”她喃喃道。 谢行周拱手致歉,“是微臣冒犯了,殿下恕罪。” 又垂首思量片刻,还是选择继续说下去,“臣观殿下言行,似乎对通阳关之战的蹊跷早有耳闻,不知殿下是否也有此心,为陛下铲除国贼。” “胡诌。” 秦姝转过头去不看他,抵死不承认,“本宫为何查这种事?真查出来哪个天子近臣,本宫是审还是不审,惊扰了天子,我这位置你来坐吗。” 谢行周席地而坐,继续诱导,“可若是能除去朝中奸佞,也当是大功一件。” 她终于眉眼带笑,像是抓住什么把柄一般,“少将军,这便是你将本宫看岔了。” “九层台无需功绩封赏,无需青史留名。只要朝局安稳,陛下安稳,就是完成己任了。” 把话唠到这个地步,二人皆是一笑。 秦姝临走之时,谢行周隐隐看得出她行止间的疲态,规规矩矩地拱手执礼,“如今这个案子,殿下若有需要,臣会配合。” 受刑也无妨。 秦姝脚下一顿,不冷不热地回应,“我顺应局势抓你,你受局势所困来府上一坐,静待即可,不需别的了。” 直到女子的身影彻底脱离视线,谢行周才将神情放松下来,少年睫毛长长,清澈的眸子静静端详着上方的火光。 看岔了吗,到底是拨弄风云的谋士,还是社稷为重的纯臣。 - 白羽早早在一旁等候,见秦姝走过来,垂首致礼,“主子聊的很好。” 簪月蛮不高兴地否认,“没有吧,主子都拒绝帮他查旧案了,这也算好?” 秦姝抿着唇,还是决定先把簪月打发走,“谢行周就先住这几天罢,他要的一应物件都依他,不必为难。簪月,你去录藏了毒的那名嫌犯的供状,大刑伺候也得画押了才准死。” 簪月白天睡得饱了,这时辰丝毫不困,一口答应,“好嘞,这就去。” 诓走了小姑娘,秦姝揉揉太阳穴,“你说吧。” 白羽看的明白,“主子不想要骁骑营的兵权,那就是要收右卫营了。张弛今晚去了孙无忧府上,主子若是断了孙无忧臂膀,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见秦姝还未出言否定,试探性的继续猜测,“所以主子要让他们自己动手,用谢行周母亲的当年旧案逼他们不得不封了张弛的口。” “深得我心。”秦姝觉得疲态消减了一半,提笔批阅公文,继续道,“当年,谢骁率五万大军前往通阳关,助守将张弛共同抵御南燕,途中却因夫人萧云瑛快马前来报信关中有诈,就匆匆转道而行去了越阳关。其中事所知之人甚少,但也算不上无半点痕迹,可以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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