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中仅有两支箭簇,根本拦不住发狂的马匹,身后就是墙壁,退无可退,方才还安全的角落转眼便成了催命的绝境。 疯马近在咫尺,沈妙舟呼吸停滞,心脏在胸腔里骤缩成一个点。 只一瞬,烈马的铁蹄就要当头砸下,沉重而灼热的鼻息直冲面门,沈妙舟脑中空茫茫一片,只本能地将双臂挺举过头顶,暗暗运劲,恍惚间想着,哪怕拼一双胳膊废了也要保住性命。 她不能死,她还没找到爹爹。 千钧一发之际,眼前忽然闪过一片暗色衣角,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就被那人狠狠钳住肩膀,猛地向外一拖。 与此同时,耳畔传来一声遥远的巨响,疯马轰然砸倒在她身旁,碎屑、落雪、砂石四面飞溅,雨点一样洒落她满身。 前后不过是短短一瞬,在沈妙舟眼中却漫长好似洪荒初开。她心跳快如擂鼓,怔怔地抬起头,雪沫子簌簌落满睫毛,看不甚清眼前的景象,只能依稀辨出眼前人。 是卫凛。 月色照亮他的半边脸,凤眸漆黑,眉间染血,恍若杀神临世。 沈妙舟定定地望着他,喘息急促,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卫凛淡淡扫她一眼,目光不带什么情绪,很快便松开手,起身要走。沈妙舟惊魂未定,下意识就上前反握住他手腕,死死攥紧。 肌肤相触,她一个激灵。 卫凛的皮肤一片冰凉,比落雪化在掌心还要凉。
第07章 同乘 巷口外传来甲胄摩擦、马蹄疾驰踏地的声音,十余个披甲的缇骑策马在前,一队膀阔腰圆的步卒紧随其后,一簇簇火杖熊熊而燃,逶迤如火龙,将巷子里映得亮如白昼。 是北城兵马司和锦衣卫赶到了。 见兵马司和锦衣卫已至,刺客不再纠缠,纷纷向暗处撤去。 沈妙舟蓦地回过神来,一把松开卫凛,不甚自在地擦了擦鼻尖。 卫凛垂眸静静地看着她。 “主子!可还好?”长廷匆匆赶到卫凛身边,焦急询问。 “无碍。”卫凛的视线从沈妙舟发顶移开,站起身,将方才被握住的左手攥紧成拳,负在身后。 兵马司副指挥跨过横陈的刺客尸首,疾步奔到卫凛身前,慌慌忙忙地单膝跪地,垂首惶恐道:“卑,卑职疏忽,竟让贼人有机可乘,都是卑职的过错!还望殿帅恕罪!” 卫凛漠然地扫他一眼,冷嗤道:“此处距皇城不过十余里,刺客身负连弩火铳,竟能避过重重护卫,兵马司确实疏忽。” 兵马司副指挥抖如筛糠,冷汗不住地从鬓角滑落,不敢抬头看,只忙不迭应声:“是,惊扰殿帅,卑职万死,这便率人搜检,绝不让一个贼人脱逃!” 卫凛没再理会他,转眸扫视一圈巷内情况。 那厢锦衣卫已将刺客尸身清点查验完毕,又分出数人沿刺客遁逃的方向追击而去,领队的总旗来到卫凛身前,恭敬道:“禀殿帅,刺客皆为死士,未能逃脱的都服了毒,无一活口。” 卫凛微微颔首,下令:“将尸首带回北镇抚司,细查。” “是!”总旗领命,按着刀转身退下。 风雪渐停,地上的血迹冻结成冰,被厚厚的落雪彻底掩住。 长廷牵来两匹马,道:“主子,此处不宜久留,先回府罢。” 卫凛颔首,翻身上马,挽住缰绳,看向沈妙舟,下巴朝旁边的马儿微扬了扬,“上去。” 沈妙舟正要应下,心念一动,改了主意。 想探明卫凛和杀手楼的关系,自然要抓住一切能接近他的时机,接触多了,他的戒心总会有松懈之时。 她慢慢走到卫凛的马前,仰起小脸看向他,轻声问:“我害怕,想与夫君同乘,好不好?” 卫凛居高临下地看过来,神色莫测。 沈妙舟再接再厉,双手搭上卫凛的小臂,摇了摇,可怜巴巴道:“夫君。” 沉默良久,卫凛松开缰绳,转而握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拽上马背。 那力道算不得温柔,沈妙舟腕间被攥得隐隐作痛。 “坐好。”卫凛冷淡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沈妙舟的脊背抵在卫凛胸膛上,感受到他胸腔在微微震颤,混杂了几分血腥气的降真香将她包裹起来,若有若无,像看不见的绒毛,挠得沈妙舟鼻尖发痒。 她垂眸,视线落在卫凛受伤的右手上,心绪有些复杂。 方才刺客偷袭的那一箭,她看得清清楚楚,凭卫凛的身手,径直避开是决计不成问题的,可他却没有。 为什么? 是因为他若闪身躲开,那箭便会直接射向她么? 沈妙舟被自己这个猜测惊住。 依她先前打探来的各种消息看,卫凛向来是顶顶狠辣无情、心性漠然之人,并不像是会在意旁人生死的性子,更何况,昨夜他还喂自己吃了毒丸! ……毒丸? 沈妙舟忽然顿住。 对呀,若他当真忌惮她,那方才又何必救她?就算她被疯马重伤,也是因为遇刺的缘故,卫凛自可以推得干干净净,这般浅显的借刀杀人他不会想不到。 那所谓毒丸,多半是在唬她。 想了片刻,猜测越发坚定,沈妙舟决定直接发问:“夫君既出手救我,那昨夜的毒丸……可是在唬我?” 身后沉默一霎。 片刻后,卫凛平静道:“我说过,只要你安分,便不会为难于你。” 沈妙舟了然。 这便是默认了。像卫凛这等聪明人,自然清楚经过方才那一遭,此刻再隐瞒也没甚意义。 所以或许……卫凛与外界传言的,并不全然一致,也没有那般视人命如草芥。 她忍不住仰起脸去看他。 卫凛的身量很高,沈妙舟几乎是整个人偎在他的胸前,一抬眼,看到的就是他线条干净利落的下颌。 再向上,是那双形状极俊的凤眼。 她忽然想起自己曾在相书上看过,生这种眼睛的人,往往命格极贵,但性偏执,易生魔障,故而一生多坎坷。 可卫凛的眉眼间却尽是淡漠凉薄,让她不禁去想,这世间,可有什么能让他心生偏执? “在看什么?”卫凛的声音突然响起,寒凉似冷风。 之前误以为他给自己投毒而生出的郁气散了大半,沈妙舟打定了主意要粘上卫凛,于是一双杏眸亮晶晶地望住他,哄人的鬼话信手拈来:“自然是看夫君好看呀!” 卫凛明显被噎了一下,停顿片刻,冷嗤一声,不再答话。 沈妙舟在心里直乐,倒是没想到,卫凛的面皮还有那么一点薄。 回到卫府,已近亥时。 沈妙舟本想借着报恩的名头,毛遂自荐去给卫凛包扎伤口,但低头看看自己,形容简直太狼狈,发髻散乱了大半,身上到处是脏污和血迹,决定还是先回主屋梳洗。 卫凛径直去了书房,长廷已按着老规矩,打来一盆冷水。 卫凛卸下护腕,挽起袖子,将手泡入盆中,动作间露出右手掌心一道深且长的狰狞血痕。 管事荣伯进屋送药,正瞧见这景象,顿时一惊,搁下药箱就要上前,“公子!您这伤处可沾不得水啊……” 长廷立马抬手拦住,朝他摇了摇头。荣伯身体一僵,钉在原地。长廷又拉着他的衣袖,与他一道退了出去,关上房门,留卫凛一人在内。 出了门,荣伯看一眼屋内,转头忧心道:“公子今日……” 长廷唇角紧抿,半晌,闷声道:“杀了两个。” 荣伯沉默下来,好半晌,才颤巍巍地转过身,又看一眼屋内,重重叹了口气。 他家公子的那双手,本该握的是书生笔,而不是杀人刀啊。 十年前,天下谁人不知惊才绝艳卫二郎,十三岁中举的俊才,前无古人,后亦难有来者。 那时他家公子与崔缜同为徐太傅的得意门生,并称大周双璧。可如今,崔缜贵为首辅长子,前程顺遂,官居国子监祭酒,名望深重,他家公子却只能弃了文墨,背上这修罗恶名。 若是没有那场变故,大周怕是便会出一个十五岁的状元郎罢…… 书房里,卫凛眉眼低垂,像是感觉不到疼一般,沉默着,将那双修长劲瘦的手深深浸没在水中,一直洗到指节都发红。 涟漪一圈又一圈地漾开,水面映照出一张破碎的俊脸,和一双晦暗幽深的眼。 卫凛闭了闭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身形沉凝。 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眼,用巾帕擦净手,缓缓走到桌案前,将金疮药洒在伤处,忍过一阵热辣钻心的痛意。 卫凛面色平静地缠好细布,向外淡声唤道:“来人。” 长廷应声而入:“主子。” 卫凛取下腰牌,交到他手里,吩咐道:“去调几个锦衣卫精锐密探,盯紧神机营将官的动静,尤其五品以上的,一个都不能漏。” “是。”长廷接过腰牌,抬头问:“主子是怀疑刺客和神机营有关?” “不止。”卫凛轻笑一声,眼中掠过一丝冷意,“吴中仁与瓦剌私通军火之事,只怕也和神机营脱不了干系。若我没看错,刺客的火铳——” 话到一半,他猝然停下,凤眸沉沉看向虚掩着的房门,冷声斥道:“何人?出来。” 长廷遽然变色,攥紧刀柄,轻步逼近。 门外,沈妙舟呼吸一滞。 她原本是想借着给卫凛包扎伤口的由头,再与卫凛多接近几分,只是方才刚想要叩门,就听见他提及吴中仁一案,便屏息停了片刻,谁知他竟敏锐到如此地步。 沈妙舟深吸一口气,脸上扬起明亮的笑意,轻叩两下门,声音清亮脆甜:“夫君,是我。” 听见声音,长廷神情微松,低头退立到一旁。 卫凛眉心轻蹙:“何事?” 沈妙舟推门进来,举起手中的食盒,杏眸弯弯,“我挂念夫君伤情,想着过来看看。夫君饿不饿?我特意带了些小食呢。” 卫凛淡扫一眼食盒,转眸看向长廷,用眼神示意他退下。 长廷意会,悄声退了出去,掩好房门。 书房内安静下来。 卫凛不疾不徐地走到桌几旁坐下,提起壶,慢条斯理地斟了一盏茶。 看样子,竟像是有话要与她说。 沈妙舟在他对面坐下,掀开攒盒盖子,取出里面的点心,献宝一样,一股脑儿堆到卫凛眼皮底下,细嫩白皙的小手点将似的数过去,语调轻快:“南瓜糯米饼,松子百合酥,栗子糕,都是盈霜按着我的口味提前备好的,也不知夫君吃不吃得惯,这一碗是姜汤,今夜风雪大,需得驱驱寒,老姜味重,我添了些红糖。” 卫凛拿起茶盏的动作一顿,轻扯了下唇角,微哂。 又是栗子糕。 卫凛转眸看向她。 少女乖巧地坐在小几前,笑意灿烂,杏眸中落满烛光,盈盈如水,一片清亮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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