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层屋门,沈妙舟两手不自觉地握紧,屏息听着里面的动静,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见秦舒音唤她:“郡主,请进来吧。” 她心头一跳,忙推门入内。 一眼就瞧见细布上已浸满了黑血,施针处的血色却已转为暗红,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沈镜湖的脸色竟也似乎好转了些许,隐隐褪了三分黑气。 沈妙舟抬头看向秦舒音,小心翼翼地问:“秦姐姐……我爹爹他是好些了么?” 其实秦舒音全然没有把握,只是瞧着沈镜湖的脸色渐缓,呼吸也不如先前那般急促,想来应该是那人给的药起了效用。 悄悄摸了下藏在斗篷中的羊皮袋,她轻声宽解道:“郡主别急,依我看,这毒性应是去了几分的。” 这时汤药煎好,沈钊端着送了进来,沈妙舟忙接过药碗,用小匙一点点喂进沈镜湖口中,见他竟已能自己吞咽,她心跳得越发快了,只怕这是自己的一场梦,颤着手将剩余的药尽数喂下去。 又过了些时候,沈镜湖的脸色由青转白,眉宇间不见黑气,唇上也渐渐有了些血色,显见是大有好转,体内的毒物起码去了七八成。 沈妙舟正紧张地端详着情形,就见沈镜湖的眼皮忽而颤了颤,随后一点一点,缓缓睁开。 她呆了一瞬,甚至有些不敢置信。 沈镜湖看清是她,费力地扯出一个淡淡的笑来,虚弱着唤了一声:“般般……” “爹爹!” 沈妙舟一时喜极而泣,哭着扑上去,紧紧揽着沈镜湖的脖颈挨蹭,“爹爹你醒了!太好了太好了,你醒了!” 沈镜湖的眼角也微微湿润。 见状,秦舒音总算长长松了一口气。 沈妙舟心神渐渐安定下来,擦了擦眼泪,起身向秦舒音行了个大礼,郑重道:“秦姐姐,多谢你救下我爹爹一命,这份大恩,今生我必结草衔环以报。” 其实这压根不是自己的功劳,秦舒音只觉受之有愧,忙将她搀扶起来,“郡主不必谢我,先前我和二郎失散,还要多亏了你,他才能及时回大同找到我,本就该当是我们要谢你的。” 顿了顿,秦舒音继续道,“其实我今日来,是为了另外一桩事……我做了噩梦,梦见瓦剌兵围大同,我实在有些担心,便想着来提醒你们多加小心。” “虽只是个梦,却逼真至极,二郎也说瓦剌近来很不安分,郡主,你们多做些防备总是好的。”怕他们不以为意,秦舒音又急急补充了一句。 其实沈妙舟原也不打算在此处久留,但难得秦舒音一片好意,她颇为感激,认真道:“我记下了,多谢秦姐姐。” 见事情差不多都已办妥,秦舒音想着还得去给人报个信,当即也不再多耽搁,便要告辞离开。 沈妙舟亲自送她出门。 秦舒音登上马车,将要掀起垂帘时,忍不住又回身看了沈妙舟一眼,似是欲言又止,可犹豫了半晌,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只告一声辞,矮身进了车厢。 马车驶过一条长街,转入小巷后,忽然停住。 “笃笃”两声。 有人在外轻轻敲了敲车壁。 秦舒音闻声撩开车帘,抬眸一看,来人正是卫凛的随身护卫,长廷。
第51章 玉玦 长廷向她行了礼, 低声问道:“敢问乡君,人可顺利救回来了?” 秦舒音点点头,“我亲眼见着人清醒过来才离开的, 想来应当是没有大碍了。” 听到这个回答,长廷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大半, 随即从怀中掏出一叠纸张,递进车厢内,“有劳乡君了。这是我家主子许诺给您的身籍文书, 选的是个清白简单的书香人家。待回到京城,我家主子会安排假作乡君患病,已前往寺庙修行,往后绝不会有人能寻您的麻烦,乡君尽管放心。” 秦舒音早就听闻过卫凛的手腕, 虽说她从未后悔过逃婚, 但一直以来难免提心吊胆,如今得了这样一个承诺,不由松了一口气, 收好文书, 应承道:“代我多谢卫大人, 也请他放心,今日之事我亦绝不会对旁人提起半分。” 她心中其实存了几分疑惑, 卫凛分明是想要救人,为何不自己去送药?放着这样一个天大的恩情不要,反而要绕这样一个弯子,借她的手来做这件事。 但她自幼在宫中长大, 自然深知不相干的事不必多问的道理,既然卫凛不愿被沈家知晓此事, 她只管闭严嘴巴便是。 见她懂分寸,长廷也暗自满意,抬手抱了抱拳,告辞离开。 一回到城西别院,长廷便急匆匆去往主屋,想立刻将这好消息报给自家主子,刚穿过回廊,正撞见玄午两眼通红,满身丧气地抱着刀守在门外。 长廷不由心下一沉,问:“主子还没醒?” 玄午不敢看他,只闷闷地点了点头。 “醒?我看你们直接收拾收拾,给这小子准备后事算了!若是来得及,倒是正好能下去陪他大哥一起过个年节!” 刘仁正好从屋内走出来,听见二人问话,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张嘴骂骂咧咧。 “一身的新伤加旧伤,哪还剩半点好肉?刚让人当胸捅了一刀,不老实养着就罢了,竟然又服毒又放血!嘿,他这不是嫌命长是什么?是什么?啊?” 不能想,简直是越想就越气,刘仁恨恨地摔袖进了东厢,“爱死死去吧,老夫是管不了了!” 长廷垂下头,满心自责,愧悔得说不出话来。 若不是他掷去了那两枚飞镖,或许他主子就不会挨上这样重的一刀。 先前他虽也知道主子看重沈家姑娘,却万万没想到竟会看重到这般地步,早知如此,他又怎敢生出对郡主不利的念头? 只要他主子能熬过此劫,让他怎样领罚都成啊。 可整整一日一夜过去,卫凛仍是昏迷不醒。 刘仁实在别无他法,只能每隔一个时辰便给他喂一碗参汤吊命,至于其他的,端看天命了。 不知服下了多少碗参汤,药力发散上涌,卫凛的意识渐渐在半沉半醒间挣扎游离,陷入了一场漫长的幻梦。 飘飘渺渺着,像是回到了十年前。 卫家出事后,他意外身陷杀手楼,因为不肯听令,被责打得浑身是伤,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掌营使干脆把他丢进了黑牢里,由着他自生自灭。 那时外面已是六月盛夏,黑牢里却终日不见阳光,奇寒彻骨。也不知熬了多久,他只觉嘴唇干裂得生疼,周身也一寸寸凉透,冷得他忍不住想要微微蜷缩起身体,却连一下也动不了。 昏昏沉沉间,他想自己大概是要死了罢……也好,这样就能和爹爹阿娘,还有大哥团聚了。 正想着,冷不防有一只温热柔软的小手探上他的额头,就像在风雪肆虐的暗夜中跋涉已久,几近身心俱疲时,忽然看见一丛燃烧的篝火,上面架着一锅咕嘟咕嘟热气翻腾的汤面,暖意瞬间如潮水般汩汩涌向他四肢百骸。 那只小手很快离开他的额头,捧来一碗清水,送到他干裂的唇边,有些笨拙地慢慢喂他喝下去。 他想要看清来人,眼皮却沉得连半分都睁不开,意识模糊着,生生熬了数日才微有些清醒过来。 刚一睁开眼,就见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女娃正歪着毛茸茸的小脑袋,一眨不眨地瞧着他。 小姑娘看起来比他小五六岁的模样,烛光下,一双杏眸晶灿灿的,明媚灵动得仿佛三月春光。 见他醒了,那双黑亮的杏眼骤然腾起惊喜的光亮,她小小声地欢呼:“你醒啦!” 小姑娘生得娇俏可爱,整日里都笑盈盈的,半分都不像是被人掳来的样子,卫凛起先待她极为疏离,冷眼瞧着,只以为她是掌营使和哪个仆婢私生的女儿。 甚至在某个瞬间,还动过挟持她的念头。 只是这念头仅仅闪过一霎,便被他强行压制下去,甚至愧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就算再也不能从这里脱身,那死便死了,倘若欺她良善,绝非君子所为。 她却全然不知眼前的少年曾生过这样的恶劣念头,每隔三两日就会来给卫凛送些东西,有时是小半瓶伤药,有时是大半块肉馒头,极偶尔的,还会有几枚新鲜水灵的果子。 起初她趁着夜深人静,做贼一样,悄悄把东西放下就走,后来熟悉了些,便会和他说上几句话,尽管少年从不作声,她也不嫌弃,还常常一脸得意地从怀里掏出来各种小玩意儿,简直就像一只忙忙碌碌在外觅食回来的小松鼠。 这样过了一个多月,卫凛才确信,她竟当真是被人拐进杀手楼里来的。 她说自己叫“般般”,就是麒麟那个“般般”。 般般。 卫凛不由得想,她叫这样的名字,原本定是被爹娘捧在手心养大的娇娇儿,不知怎会被人掳进这等修罗鬼蜮来? 她这样的小姑娘,不该在这里的。 可时日一长,大约见他还是从来都不肯答话,般般就觉得有些无趣了,那日和他发了好一通脾气,仰起小脸瞪向他,气鼓鼓地问:“你是哑巴么?再不说话,我不要理你了!” 她哼了一声,转身就要走。 没来得及多想,卫凛一把拉住她,见她扬着小下巴瞧过来,他竟有些无措,好半晌,抬手指向自己喉咙,轻轻地摇了摇头。 崔家曾派人去诏狱灭口,他虽侥幸保住一命,却被勒伤了喉咙,一直说不出话来。 似乎看懂了他的意思,她有点迟疑地问:“……你真的不能说话?” 卫凛抿紧唇,点头。 歪着小脑袋想了想,她又问:“那你有名字么?” 卫凛想,若是依照杀手楼的按序定名,他是叫“十七”。 只是还不等他回答,她又一脸正色地补充:“要你本来的名字,不要他们给的那个鬼东西。” 本来的名字。 卫家举族获罪,他的身份牵扯太多,虽不想骗她,却也不能坦白。 默了半晌,卫凛拉着她蹲下来,用木棍在地上慢慢写道:“记不清了。” 好在般般已能识字,她皱眉想了一会,忽而仰起脸,清澈的杏眸里倒映出他的模样,笑着问:“那我叫你哥哥好不好?哥哥!” 她叫他哥哥。 刹那间,卫凛心里涌起一股奇异又温暖的感觉。 这世上,与他血脉相连的至亲都已经不在了,原以为人世间天地浩渺,他从此不过一抹孤魂而已,只余下满心的愤恨,茫然,和数不尽的痛苦。 可是听着小姑娘软绵绵地唤他哥哥,他忽然想,倘若能有她这样一个妹妹,那应该也是极好极好的罢。 “好不好嘛?”她催问,嗓音甜丝丝的,又软又娇。 卫凛眼皮低垂,轻轻点了下头。 二人很快就变得越来越熟稔,般般只要得了闲便会偷偷来寻他,有时带来一把核桃,有时又带来一兜板栗,也不知她都是从何处寻来的。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91 首页 上一页 54 55 56 57 58 5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