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行了一个大礼。 长公主本就心软,知晓她的经历后本就伤心难受,如今见她如此懂事乖巧,一双美目忍不住泛出泪光。 “好了好了。”信国公最是敬爱他的夫人,抚顺她的后背,不住地安慰,“女儿如此懂事感恩,是我们的幸事啊,大好的日子就别哭了啊。” 长公主瞪他一眼,犟嘴道:“我才没有哭呢。”拿出绣帕擦拭眼角,“只是眼睛里进灰罢了。” “好好好,为夫给夫人吹吹灰。”两个人之间仿佛没有隔着一张楠木小方桌,信国公俯身就要替她吹灰。 宋锦秋朝沈珏吐了吐舌,她早就习惯父母之间时不时的秀恩爱了。 “咳咳咳……”谢澜握拳捂唇轻咳。 意识到有人还在场,长公主拍开信国公扒开自己眼皮的手,“小辈们还在呢,别让他们看了笑话。” “是是是。”信国公正了正衣襟,端端稳稳地坐好。 一瞧娇滴滴的义女还跪在地上,信国公赶紧让人起来。 沈珏被宋锦秋搀起身,又被她像护送精致瓷器一样送回去。 宋锦秋两手搭在沈珏瘦削的双肩上,说出与初见一样的话儿,“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沈珏方知那一日,宋锦秋的这一句是什么意思。她不仅会是宋锦秋的嫂嫂,还会成为宋锦秋的义姊。 真好啊,她有家了,也拥有了相配的身份,能与心悦的人长相厮守。 ** 信国公府鲜少有今日这般热热闹闹的日子,一家子团坐在一起用饭,虽然性子内敛的沈珏还有些拘束,但一顿饭下来,能她渐渐不再束手束脚。 沈珏成了信国公府上的二娘子,合该是住在信国公府,饭后长公主便带她去后院的住所。 走进小院,沈珏就被院子里的花木景致所惊喜,桃树、梨树、榴花……无论是春夏秋天,四季更替中多姿多彩的景色不会缺席。 信国公夫妇定是打听了解过她的喜好,所以才搜罗来如此多的魏紫姚黄。 就连主屋也是铺了厚厚的栽绒毯,薰炉袅袅,鼻间充斥名贵的意可香。 长公主挽住沈珏的手臂,将手腕上一个缠枝宝相花镯子取下来递进她掌心,“珏儿你是个好姑娘,吃了这么多苦也着实令本宫心疼,日后你和锦秋一样都是我心尖尖上的女儿。” 那手镯是和田紫玉,水头油润、毫无棉絮,拿在手里的温润质感更是非同一般。 沈珏压根不敢收,“长公主的心意珏儿感受到了,这镯子太过贵重,还是算了吧……” “还叫得这么生疏?” 被她一点,沈珏意识到自己的笨嘴拙舌,连忙改口歉意道:“母亲。” 长公主玉面一板,“哼,得罚。” 啊?好不容易镇静下来的心,又慌忙失律地乱蹦。 “罚你把本宫的手镯好好戴上。”长公主说一不二,拽住她纤细的皓腕,将玉镯捋了进去。 沈珏切切实实感受到,信国公夫妇与谢世子必定是关系亲近的亲戚。不然怎么会连“惩罚”都那么异曲同工? “嫂嫂我来找你啦。”院子里宋锦秋人未至声先到。 她大步流星地踏进来,玉红色的裙裾巍巍荡荡,一见到长公主,不禁诧道:“呀,母亲您也在。” 长公主无奈地白了她一眼,耳提面命道:“说了多少次,改改你没大没小的性子,珏儿还未出嫁,年纪又比你小,你该叫她妹妹。” “锦秋比我还大?”沈珏不可思议。 长公主:“是啊,锦秋今年十八,早过了嫁人的年纪,本宫和她爹多少次劝婚,她都不愿意,甚至闹得离家出走。” 沈珏大吃一惊,老实说,宋锦秋除了身量比她高,无论是个性还是行事作风,都不像是大她三岁的模样。 “她啊就是这个样子,珏儿你虽然年纪不比她大,但除了年纪,其他都比锦秋要成熟稳重,以后她要是有什么不合规矩的,你就直言教导她,可千万别惯着她。” 宋锦秋一脸苦相,她才不想沈珏嫂嫂变成母亲的翻版来管教自己,“娘,您怎么在新来的妹妹前老掀我的底啊……” “你撒娇求饶都没用,不许欺负你珏儿妹妹,可否知道?” “知道了知道了,我怎么会欺负嫂……妹妹呀。” 长公主扬起胳膊,宋锦秋忙不迭改口。 “知道就好。” 时辰也差不多到该歇息的时候,长公主便让沈珏安生休息,临走前还想把聒噪的宋锦秋一同带回,哪想宋锦秋振振有辞地说:“您与妹妹说了这么多话儿,我再与妹妹聊一会儿就好。” 她还保证绝对不会打扰沈珏的休息,才让长公主暂时放过她。 也好,让她们两个义姐妹之间活络活络感情。 沈珏被宋锦秋按坐在梨花凳上,宋锦秋还殷勤地斟茶。 然沈珏却不见她坐下,而是攀着门框看长公主远去的身影,直至再也看不见。 转脸,宋锦秋挑起秀眉,“嫂嫂,今晚我们一起睡吧!” 话音方落,沈珏被茶水呛到。 ** 月光悄然洒落银辉,窗口粉白的碗莲里头,两尾游曳的小鱼碰了碰脑袋。 绣帐内,一双玉白的足高高翘起,宋锦秋俯趴在床上,两只胳膊支撑着她的杏脸。 沈珏着素白月色寝衣,被迫睡在床榻里侧,与悠然自得的宋锦秋不同,头一次与年龄相仿的小娘子同榻而眠,慌乱与喜悦在心头交织。 宋锦秋是个唧唧喳喳的小麻雀,即使沈珏应声,她也能自顾自地说个不停。 “嫂嫂你那么温柔,怎么受得了谢澜表哥的性子的?他对你凶不凶呀?” 凶?谢世子好像不曾对她凶过,沈珏启唇想给谢澜说些好话,但宋锦秋可不给她这个间隙。 宋锦秋噼里啪啦地数落谢澜的缺点,“嫂嫂你是不知道,我听母亲说,小时候我才两三岁,宋姑母让谢澜表哥看好我,你知道他是怎么看管我的吗?” 知晓自己绝没有插嘴的机会,沈珏索性眨眨眼以示回应。 果然,宋锦秋握拳“咚”地捶在葡萄褐被褥上,“他居然拿一条绳子,一头拴住我的脖子,另一头系在他的脚腕,坐在树下看兵书!” “呜呜呜呜……嫂嫂你说谢澜表哥是不是特别可恶,我那么可爱的小姑娘他居然能这么狠心地对我,栓我像栓狗儿一样……” 她钻进沈珏的怀里寻求安慰,沈珏亦拍拍她的脑袋,给予抚慰。 宋锦秋的告状还在继续,“谢澜表哥从小就冷冰冰的,像个小大人一样管束我们,我们谁都不喜欢与他一起玩,后来我长大一点了,觉得谢澜表哥也不是那么坏,心底想着下次去东街看戏班子演傀儡戏时就叫上他,但没过多久,宋姑母就和卫国公和离了。 自那之后,我们两家的关系渐渐疏远,我再也没有去过卫国公府上玩耍。再后来,谢澜表哥从军,我更是没有与卫国公府接触的机会。 但我爹可不是那么想的,谢澜表哥的累累军功他都看在眼里,他一心只想把我嫁给谢澜表哥。” 抚摸她柔顺脑袋的手一顿,沈珏连呼吸都暂停。 大大咧咧的宋锦秋没有觉察到她的丝毫异样,抱紧她盈盈一握的腰肢,兴高采烈道:“幸好嫂嫂你出现了,谢澜表哥非你不娶!可怜的我才得以喘息,不用嫁给他啦!” 沈珏的呼吸又顺了些。 宋锦秋抬起脑袋,沈珏的仙姿玉貌近在眼前,直击人心,像是见到玉洁的瓷器被人玷染,她满脸痛惜道:“嫂嫂,委屈你了,谢澜表哥那样的脾性也只有你能忍受得了。” “噗嗤”一下,沈珏忍不住笑出声。 沈珏并非想要扭转谢澜在宋锦秋心里的阎罗形象,只是尽量客观公正地将他们的事一一说出。 落水时奋不顾身的相救,冰天雪地里的雪中送炭,被谢冰诬陷清白时的撑腰,上元花灯的默默守护……太多太多,说到子夜时分,也没能说完。 听完沈珏叙说,宋锦秋直直感慨匪夷所思,嫂嫂嘴里的人真的是谢澜表哥么?情爱的力量居然那么大,能把一个人变成另一个模样。 沈珏说得口干舌燥,下床倒了杯白水润润嗓,端起另一杯新倒的水来到床前,“我说得差不多了,锦秋呢?” 宋锦秋接过杯子,心虚地挪开眼,“我什么呀?” 坐在床沿,沈珏食指点着下巴思忖道:“母亲说锦秋早过了出嫁的年纪却不愿出嫁,除了要嫁的人不是你心中的那个人,愚钝的我还想不出其他缘由。” “噗——”宋锦秋顿时化身浇花的花洒。 沈珏手忙脚乱地给她拍背擦嘴,自责不已,“好了好了,我不问就是了。” 缓过来的宋锦秋抓住沈珏帮她擦嘴的手,“嫂嫂这么聪明还自谦愚钝,那我岂不是都快笨死了。” 宋锦秋闭上眼,一脸破釜沉舟道:“好吧,我心底是有那么一个喜欢的人。” 说完,她像被戳破的皮球一下子泄了气,“可我与他门第悬殊,不可能的。” 宋锦秋“吧唧”倒在沈珏的腿上,蜷曲成一团。 沈珏将她压着的发丝一缕缕顺出来,“门第悬殊也不是没有可能呀?你看看我与谢世子,放在一年前,我压根不敢想能与他在一起。” 那个时候,与他并肩而行都是一种无福消受。 “嫂嫂说得有道理。”宋锦秋闷闷作答。 两人促膝长谈,在交换心中的秘密时关系愈加亲密,直到长夜将尽,她们才齐齐睡去。 随遇而安的沈珏在信国公府住了下来,雪球也在第二日被接到府上,宋锦秋对雪球喜爱至极,连睡觉都不舍得放手,若不是担忧被长公主知晓她与沈珏睡在一起,她必定天天赖着不走。 木槿凋零,晚秋已过。 晚饭后,宋锦秋找到沈珏,将她带离信国公府。 两人乘上马车,沈珏问她要到哪里去,宋锦秋神秘兮兮地说:“别急嘛,待会儿嫂嫂就知道啦。” 私底下,宋锦秋还是改不了口,锲而不舍地叫她嫂嫂,沈珏被叫得多,倒也脱敏了。 乌木华盖马车直奔城郊,城外不似城内的万家灯火,黑黢黢的,凋敝的树木都在静悄悄地睡着。 下了马车,沈珏疑惑地看向宋锦秋。 忽然,不远的黑暗处有烟火短促地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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