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听到的次数多了,起初传到老太太和国公夫人柳氏面前,她们还会叱责下人几句,后面也就当做平常事,再不会有反应,就连沈珏听见心底的难过也如石子投湖,泛起浅浅涟漪,淡了。 沈珏用过陶嬷嬷提来的清粥小菜,粗陋许多却是很合她现在什么也吃不下的胃口,小猫儿一般吃了几口就撤下。 愈接近冬日,白日的时光便愈加缩短,还未酉时已薄暮冥冥。 拜谢璨所赐,沈珏纤弱的骨头泛着不舒服与疼痛,早早就躺进被窝里歇息。 一夜无眠。 “笃笃笃——”沈珏被敲门声吵醒,嗓子喑哑地喊了声“谁?” “小姐,我是黄嬷嬷奉老太太的话儿来取些新鲜的花植。” 黄嬷嬷是祖母近身伺候的仆妇,沈珏也曾见过,但今日不知为何,透过门扉传来的语气生硬了许多。 “嬷嬷,稍等我一下。” 沈珏从木施胡乱地拿起衣裳,方系好内衫衣带,门扉就被人推开。 “嬷嬷?”沈珏惊慌错愕地看着她,手指拢紧手里领口。 黄嬷嬷脸色算不上和善,平素笑眯眯的眼睛现在变得凌厉,吐出的话也意味不明,“奴就不多嘴了,还是姑娘自己出去看看吧。” 沈珏来不及穿好剩下的衣裳,只穿着单薄的衫子就出了门,门外的景状令她面色一白。 花盆破碎,里面的泥土撒了满地,盛开艳丽的菊,花瓣凋零,花枝折断枯黄,被风雨蹂|躏后凄惨地躺在泥地里。 “昨晚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奴今天一来就见到这幅样子,老太太那里还等着奴回去,现在该如何交代呢?” 她倾尽心血,精心照顾的花儿被摧残成这样,沈珏心口揪痛。 想不痛,明明在慈恩寺那一夜的风雨更为肆虐,回来时花枝也安然无恙,昨夜的雨势微小,甚至未惊动到她,第二日却是这幅反常模样。 庭院里的花圃被摧折,就连廊下花盆里的花也未能逃过一劫,沈珏摔跌在地,从泥土里捡起花盆碎片,低声道:“不是的,不会是昨夜风雨的原因,那点风连窗牗都未吹开,一定是有人故意弄的。” “姑娘不如自己去跟老太太说吧。”嬷嬷拽起地上的沈珏,老太太那里还等着交代,事已至此必须要把沈珏带过去。 佛堂里檀香萦绕,沈珏跪在冰冷的砖面,面前是神色威严庄重的佛龛神像。 老太太气得佛也不念了,坐在梨花木圈椅上,半是气恼半是痛心地看着她。 气恼的是她爱护疼惜、耗费心血收集栽种的菊毁于一旦,痛心的是沈珏照顾不周,还把过错东拉西扯栽赃陷害给他人。 一把捏住佛手串,老太太怒声道:“什么时候认错你就跪到什么时候再起来!” 沈珏也是第一次见老太太如此气愤,吓得泪眼婆娑,依旧不肯松口认错,“不是珏儿……昨夜睡前还好好的,一定是其他人故意捣毁的……” 老太太哂然,“那你说是谁毁掉的花圃?” “是……”沈珏想到那个人,可她并无证据,谢璨又是老太太的掌中宝,空口白牙地说出来只会被认为是无端攀咬。 这就是他的底气,国公府里不会有人相信她。 花圃毁了只会是因为她的照顾不佳。 她早知道谢璨不会轻易放过自己,雨夜逃离的那个夜晚,她顶撞、咒骂、诋毁他,他从不是慷慨大方之人,睚眦必报的性子定会加倍还回来。 “是谁?”老太太摇头,一副痛心疾首地模样,“珏儿我对你太失望,即使你承认照料不佳,老身也不会怎么怪你,可你……唉——” 比起生气,她更不愿见到祖母失望,祖母是她在国公府里依靠,若她也对自己失望,那自己…… “不是的,祖母……”泪水在双眸闪动,沈珏心口压抑,好半晌她鼓起勇气,“损毁花圃的不是珏儿,是谢……” “祖母,您别太难过,仔细身子才是。”屋外,周瑶人未至声先达,绕过跪在地上的沈珏,来到老太太面前不住地给她抚背顺气,“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花谢了还能再开,身子骨却只有这一副呀。” 老太太摇首,旁系的孙女间也是大不同,一个嘴硬不肯认错气她,一个却如及时雨般宽慰她。 周瑶一边给她顺气,一边语调轻甜地发出邀请,“祖母,瑶儿今日学了一道果子,来尝尝吧,吃些甜的心情也会好起来。” 接过旁边嬷嬷递来的拐杖,老太太点头,“也好。” “那……”意识到地上还跪着一个人,周瑶递了个眼神过去。 “你且跪着罢,什么时候承认错,什么时候再起来。” 周瑶也不再开口,扶起老太太朝自己的住所行去,如今她所住的地方恰巧是归燕堂内,当初沈珏入府住的房间,离老太太的主屋极近。 两人相伴而行,蝠纹衣袂卷过沈珏的素色裙角,她将裙角拽进手里,生怕沾到老太太一丝一毫惹她不高兴。 “祖母……”眼睫微颤,垂挂的泪珠淌过莹白的脸颊。 另一边,周瑶把老太太从佛堂带回自己的房间,亲自去小厨房取来果子,转角廊檐下遇到贴身的侍女。 她左右望了望,发现无人,便低声道:“鞋子和衣服都处理干净了?” “嗯,都按照姑娘的嘱咐烧掉了。”她从老家带过来的婢女蒹葭,附耳轻声。 周瑶神色松快,心里的惴惴不安消散如烟。 昨夜,她脑袋里总想着慈恩寺沈珏半夜离开的事,谢璨看样子早已知晓,否则第二天沈珏也不会神色恹恹的,一看就是被磋磨过。 沈珏饱受欺凌的模样浮现脑海,她却没有半分害怕,反而不服气,为何谢璨那般重视她,对于自己却是爱搭不理。 她在后园亭子里踱步思忖,夜风料峭吹灭提灯烛火,一时竟未觉察。 直到那绯红身影蹁跹入目,周瑶情不自禁紧紧跟随,发现谢璨径直去到后罩房,心口眼底都泛酸。 她在后罩房的角落等候半晌才等到谢璨离去,大晚上的孤男寡女除了私相授受还能做些什么?周瑶想起来就发笑,可当她蹑手蹑脚走近后罩房时,赫然发现原先被打理得井井有条的花圃竟被摧残。 毫无疑问,是谢璨做的。 来不及思考他这般做的原因,周瑶忽而忆起幼时,她和谢璨两小无猜,旁边还跟着个讨人厌的沈珏。孩子们玩闹间总会不知轻重,周瑶撞倒沈珏,沈珏柔嫩的小手磕在粗粝的地面擦破皮,疼得委屈流泪,抽抽搭搭地不敢哭出声。 谢璨非但没有安慰,而是袖手旁观,饶有兴趣。年纪比沈珏还小一岁的周瑶福至心灵,愈发欺凌沈珏,就想惹得她哭,用沈珏的眼泪来换取谢璨的喜欢。 而如今谢璨亲手毁掉花圃…… 周瑶走进院子轻手轻脚地搬起廊檐下摆放的精贵无比的花卉,“砰”地泥土溅地。 老太太终究是会走在她前面,只能庇护她一时,她要定了谢璨的喜欢才能长久地在国公府里活下去。 周瑶再次检查手里托盘上的精致吃食,转动琉璃盏以确保位置绝佳,接着扬起笑脸步入屋子。 ** 夕阳垂暮,夜色如花瓣从远处山峦向天际舒展盛开。 整整一日沈珏滴水未进,在佛堂从清晨跪到日暮。嬷嬷转告祖母的话,让她明日鸡鸣继续来罚跪,什么时候承认错误什么时候就不用罚跪。 沈珏听闻,心底万分难过,起身时若非有旁边的嬷嬷好心搭把手,差点摔跌破相。 她双膝跪得僵硬麻木,勉力站起来便如千百根针扎、数万蚁噬,肩背与手臂留下被拖行的擦伤,说一句伤痕累累、遍体鳞伤也不过。 她浑浑噩噩不知如何走回后罩房,甫一进屋子就见到陶嬷嬷没大没小地坐在桌边,拿着一封信翻来覆去地瞧。 一见她回来,陶嬷嬷像被抓到的贼般心虚不已,将信放在桌上不冷不淡地说:“姑娘回来了,这里是前院捎来给姑娘你的信。” 被风霜摧折的娇弱芙蓉被温煦的光一照立时灿烂鲜活,沈珏整个人一扫萎靡,抓住信封小心翼翼地拆开。 信笺展开,字迹映入眼帘。
第8章 救她 信里的字迹是潦草随意的簪花小楷,沈珏认出来是母亲写的,内容不长,一页纸有余。 吾女亲启,国公府不比家中,门规森严,需谨言慎行。若因行事有错而受到惩罚也无可厚非,那是二少爷在教导规矩,务必谨记。明年汝幼弟欲上京求学,还望汝助其入太学,享学风,沐书香。另,年关将至,举家赴京与你相见,静候勿动。 陶嬷嬷见沈珏眼里杲杲的光像燃尽的烛,倏然熄灭只余烛灰。 信纸从她手中掉落,轻盈地落在地面。 像被抽出主心骨,沈珏软倒桌边,坚硬的桌沿磕碰伤口,她却像是毫无知觉般,只不敢置信地去抓掉落的信纸,一颗字一颗字地去看。 陶嬷嬷眼见她状态不对,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佯装没看见就快步走出屋。 沈珏手里抓着信纸,短短三行字她看了一遍又一遍,母亲对她倾诉的伤痛与委屈充耳不闻,将谢璨的打骂奉若圭臬,让自身难保的她给弟弟求学问路……这些她都可以接受,母亲拒绝她回家才是击垮她的最后稻草。 天底下真的会有父母舍得让女儿寄人篱下七年,不闻不问吗? 沈珏不知道,她无助地倚靠桌腿,抱住双膝,眼泪滴落在纸上,晕开墨迹。 屋内未点灯,空旷粗陋的房间逐渐被黑暗吞噬。 第二日沈珏醒时见到床边伺候的碧云,欣喜地握起她的双手,关心的眼神巡视过周身左右,“碧云,你的伤如何了?” 碧云笑了笑,“托姑娘的福,碧云收到青棠姐姐送来的药好得差不多了。” 沈珏回府当日,碧云也一并被车夫送了回来,动静闹得小,除了时刻关注后罩房的青棠并无多少人知晓。 沈珏感动,“又欠了青棠姐姐一次……” “对了,早些时候黄嬷嬷来过,问姑娘为何没有去归燕堂,我说姑娘身子骨弱,病倒了,黄嬷嬷叹了口气让姑娘好些休息调养,今日的……罚跪就免了,还说……” 她支支吾吾说不出口的模样落在沈珏的眼里,沈珏并无多大的触动,只淡然一笑,“是不是还说等我病好就把欠下的几日罚跪都跪回来?我都知道。” 碧云一开始知晓后罩房里的花圃都毁了,亦是大吃一惊,她敢用性命担保不是姑娘做的,但一个婢子的性命在当家掌权者眼里又算得上什么? “姑娘别难过,一定是有什么误会,等老太太气消就好了。” 沈珏反过来安慰她,“没事的。” 祖母无非是对她失望透顶,觉得她在撒谎推卸责任,但不是她做的,她为什么要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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