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一眼熄灭烛火后黑黢的屋子,转身摇摇晃晃离开。 第二日,他便听闻沈珏因照料不佳的事被祖母责罚,内心虽有所触动,正要亲自去给祖母解释,但她所说的决绝话语言犹在耳,厌恨眼神历历在目,谢璨收回想解释的心。 让她吃点教训也不为过。 再后来,她病倒的消息传入耳中,一向恣意的心竟升起愧疚。 来到后罩房从天光大盛等到晚霞日暮她都没有回来,谢璨敲打后罩房的陶嬷嬷,从她口中得知沈珏从偏门溜出了府。 她无辜被罚,心情不佳,擅自出府逛逛,他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没见过。 见到她安然归府,焦灼的心绪也得到缓解,然而在见到那个玄衣男子时,心脏像被泡进卤水般不似滋味。 她怎么敢与外男有首尾? 崭新的玉红衣裙穿在她身上好看极了,珍珠禁步轻束纤腰,裙袂刺绣杏花纹饰,杏枝绣鞋如踩在红霞彩云,步步生莲,娉婷柔美。 她的穿着打扮向来素净淡雅,头次穿艳色的衣裳,新嫁娘般,却不是为他。 一种背叛的滋味蔓延胸口,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喧嚣,双拳捏紧直到掌心溢出血丝。 而今,她在他的桎梏下瑟缩泛泪,久违的掌控感失而复得。 沈珏紧咬牙关生怕逸出声音,连呼吸都轻得不能再轻。 谢璨抬起手轻抚她的侧脸,冰凉滑腻似蛇吐信,掌心血丝凝结后的粗粝蹭在她的脸上,胭脂般晕开。 “谢,谢璨……”一出口是压抑不住的低低哭腔,只因冰凉的手竟沿着侧脸逐渐下移,抚过下颌、脖颈、锁骨,再往下她不敢想。 “放心,等你及笄前我不会碰你。”他语调轻缓柔浅,竟是从未有过的温和,可说出的话语化作重锤敲得沈珏脑袋发蒙。 谢璨最喜欢她双眸含泪、眼角绯红如小兔的模样,能把玩于掌中,怎么都逃不掉。 可他的小兔也有不听话蹬他一腿的一天。一想到那个送她回来的男人,谢璨的心就忍不住发酸、叫嚣。 “珏儿最乖,告诉我那个男人是谁?” 他果然都看见了。沈珏惊愕回神,好不容易找回失去的嗓子,低弱回应:“我,我不知道。” “骗我?”短短两字若阎王爷下达的最后通牒。 “不,我真的不知道。”沈珏语速极快,说着眼泪便淌下,“我想去城郊散心,岸边湿滑不小心摔进河里,是他救的我,送我回来,事出突然我没来得及问他姓名,他就走了。” “珏儿真乖。”对于她表现出的乖顺谢璨心满意足,但心低已然埋下怀疑的种子,今日之事他会查清楚。 抬手想抚摸她的头顶给予奖励,外间骤然响起一道呼喊打断。 是碧云,碧云见她久久未归来找她。 谢璨不得不松开对沈珏的钳制,抽身离去。 离开时期然撞见碧云,“姑娘”二字卡在喉间,碧云骇得毛发倒竖,等谢璨走远她才像想起什么往他出来的房间寻去。 一进去就见沈珏倚靠美人榻瘫软在地,红裙若凤凰残破的尾羽铺散开来。 “姑娘,你、你没事吧?”久等姑娘未归,她寻来偏门,见到散落满地的铜钱捡起来后就焦急地找她,怕她发生不测。 果然,姑娘被比恶鬼修罗还乖戾残忍的二少爷缠上。 一主一仆相扶回去,风乍起,碧云为她遮挡,姑娘似风中摇曳的一盏残灯,风再大一点就能吹灭。 晚秋渐行渐远,立冬降临,随着霜寒而来的还有谢世子即将回京的消息。 平静的卫国公府热闹起来。
第11章 回京 今日的卫国公府不比往日,早早便让奴仆打扫阖府,连犄角旮旯的尘灰都没放过。处处张灯结彩,斗拱屋檐下、鹅卵石小径边挂满六角琉璃灯,夜晚掌灯时曛得府苑明亮如昼。 整座院子仿佛提早进入年关,迎来新春。 于卫国公府而言,没有比离家七年的谢世子一朝凯旋而归更喜庆的事儿,卫国公听闻大渊胜利的捷报传来,喜上眉梢,镌刻川字纹的眉心舒展开,直呼大善。 上京北城门,乌泱泱的百姓挤在道路两旁,回京的士兵训练有素,身穿盔甲面色肃然,他们列队所过之处掀起从北境吹来的风,凛冽昂然。 队伍前方的猎猎旌旗下,赫然有一笔挺修长的身影跨在高头大马上,寒甲冷硬衬着他气势明锐如剑,铁青狼头面具遮住半张面容,只留抿紧的薄唇,唇角如刀锋锐利,下颌的轮廓线收得干净利落。 左后方,驭马跟着一个健壮干练的黑皮副将与其余得力将军。 “大将军英勇无畏!大将军英勇无畏!” 有百姓见到为首之人激动地高声呐喊,人群被一个单薄的声音所催动,愈来愈多的声音加入,汇聚成浪涛响彻云霄。 邓唯不由昂首挺胸,浓浓的荣誉感涌上胸怀。 谢澜似高山岿然不动,惟胸腔澎湃的热血在不停翻涌。 他刚过及冠之年,所达到的成就已是知天命的人都不一定能求来的,一回京就成为炙手可热的人物,而陛下也特设庆功宴,邀将士们进宫一同欢庆。 庆功宴上论功行赏,谢澜授正二品护国大将军,仅次正一品镇国大将军。 谢世子不但回京,还直升大将军,对卫国公府而言简直双喜临门,卫国公在庆功宴后亦大摆宴席,广邀四方宾客。 可是前院的热闹却与沈珏并无多少干系。从谢璨手下侥幸逃离不久,她又一次抱恙。 黄嬷嬷依旧每日“请”她去佛堂罚跪,寂静的堂室内飘出她剧烈的咳嗽,老太太多次听见后心生不忍,免去惩处,可仍然怄着气,不给她好脸色瞧。 沈珏回到孤冷的后罩房,像是被府邸的人抛弃一般,再无存在感。 今年的雪来得突然,半夜悄无声息地来临,清晨推开窗才发现瓦片覆霜,空气幽冷,庭院里像洒了一层薄盐。 坐在桌前就着烛火,专心致志绣女红的沈珏并无感觉,旁边伺候的碧云却是忍不住跺脚搓手。 府中姨娘一早就遣丫鬟去库房取炭生火,再看这空旷透风的房子,碧云担忧自家姑娘的身子骨受湿寒侵袭,不禁提议:“姑娘,要不碧云去找管事拿点炭火吧?这般冷晚上怕是会冻得睡不着。” 沈珏点头,一张口就呼出白雾,“你去吧。” 希望管事不会像往年一样刁难她的姑娘。碧云心道,但不过一会儿,她就两手空空地从库房回来,哭丧着一张被寒风吹得通红的脸,“姑娘,库房不给批炭火怎么办呀?” 意料之中沈珏并无多大|波澜,思忖道:“实在不行我床底下有个杏花浮雕的木匣,你拿点银钱去府外买些,多买些,晚上你也可以用。” “谢姑娘。”碧云眼眶一热,拿上差不多的铜钱就打算出府买炭,得快去快回不能让姑娘受冷。 可不过半盏茶,碧云才知道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麻绳专挑细处断,没有管事的同意她无法从正门出府,想从偏门溜出去,不知什么时候起,偏门有人严加把守。 怎么办?她匆匆奔回去,无措又焦灼。 “还记得前年,我们没有炭是如何捱过冬的么?” 沈珏的话点醒她,前年是二十年一遇的雪灾,外面的炭运不进来,导致全京城炭火短缺,就连卫国公府也不例外,紧巴巴的炭优先供给国公爷与夫人等金贵主人,她们后罩房被排在庶女之后,分到手里的只剩下一点渣滓。 天寒地冻睡不着,她想起小时候家穷没钱买炭,便拿木枝烧炭。趁着夜深无人,她和姑娘在府里的偏僻处捡萧疏的枯枝,烧炭生火,这种方法烧出的炭烟非常多,呛得人直咳嗽,但为了活下去也别无他法。 前院的酒宴已到末尾,许多客人辞别离府,府里的奴仆都拥到厅堂做事,花园里静悄悄的。 卫国公祖上是江南氏族,府里的建造与普通公府的轩敞气派不同,更多了些江南的别致小意,一步一景,从山里引来的清泉浇灌嶙峋假山,蜿蜒流瀑,汇聚在一方花池,池边花木葱茏,如今冬季,落木萧萧亦别有一番趣味。 树枝横斜的角落,沈珏拾取地上的枯枝,她与碧云分头合作,希望早些捡完早点回去。 沈珏外披一件杏色薄氅,万分后悔没有穿厚实些再出来。 弯腰捡起一根枯枝,直起身子时脑后的鬓发被光秃秃的梨花枝桠勾住,头皮骤疼,她轻“嘶”一声。 怀里抱着树枝,单手摸索着解开缠绕发丝不是件易事,沈珏举得手酸都没能解开。 轻微的声响惊动园里的另一人,他拂叶寻来,见到受困的娇小背影。 越解越乱,沈珏打算去掰断勾住自己头发的树枝,忽而一只手比她更快一步折断枝桠。 沈珏一愣,以为是碧云,便等着“她”取下缠绕自己发丝的残枝。 感受到头皮一松沈珏回过身,“谢……” 喉咙仿佛被人倏忽扼住,再吐不出半个字,六角琉璃灯烛火煌煌,映照出他俊朗的五官,杏眸不期然撞进那双寒潭深瞳。 沈珏惊诧难掩,缓过神来,她福了福身,“见过恩人。” 想不到会在这里遇到他,他应该是府里受邀在列的客人吧?那为何宴散都还没有回去? 按捺种种疑惑,摆在沈珏面前的还有一件令她难堪的事,大晚上猫猫祟祟地在花园捡树枝绝不是一个大家闺秀能做出来的事。 她该怎么解释…… “在做什么?” 没想好借口的沈珏:“……” 瞥到她怀里抱着跟宝贝似的物什,谢澜换一个问法问:“为何捡树枝?” “好、好玩。”若不是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否则只能见到她樱色的唇阖动几下,完全听不见声音。 “玩?”谢澜显然不信。 “姑娘!”高耸假山的另一头,碧云抱来一大捆枯枝,收获颇丰,“姑娘你看我捡到这个有大腿粗的槐树枝干,拿来烧炭再好不过了。” 她还纳闷姑娘为何呆呆站着不动,走近一瞧,才发现被重重梅花树遮挡的男人。 极力掩饰的难堪被撞破,沈珏耷拉双肩,她仅有的一点儿颜面都没了。
第12章 敲打 谢澜敏锐地捕捉到字眼,“烧炭?府里……卫国公府克扣你份例?” 她一听就忍不住仰头看他,下意识反驳道:“怎会?府里待我很好。” 事关国公府,沈珏万不能给卫国公抹黑,意识到说出的话缺少说服力,她也失了气势,低下头。 谢澜剑眉微蹙,“你既是卫国公府的姑娘,为何没有出席接风宴?” “我身体抱恙,出席会带去病气。”在这一点上沈珏倒是没有说谎,只不过老太太生她的气,没有派人叫她;柳夫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会与老太太对着干;青棠忙着迎接世子回府,也没能抽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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