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扉被人轻声扣响,随即传来女子温和的嗓音,“青棠来看看姑娘,姑娘在否?” 青棠不仅亲自探望,还带上了礼物。 “这些都是补中益气的药材补品,对你的身体有效。” “谢谢,青棠姐姐。”沈珏鼻尖微红。 青棠坐在床沿,如大姐姐一般抚过她披散下来的柔顺秀发,“归燕堂的事儿我已听说,原谅我只是世子院里的大丫鬟,主子们的事不能插手,让你受委屈了,你要怪就怪我吧。” 错愕地看向她,沈珏弱声道:“我怎么会怪青棠姐姐。” 沈珏夜里出逃被谢璨捉回之事的经过,青棠通过碧云早已知晓,愧疚盈满胸口,青棠叹道:“不过还是我安排不够严密,让二少爷寻到端倪,你和碧云吃了不少苦。” “青棠姐姐愿意帮我,我感激不尽,此事没有连累到姐姐已是万幸。”沈珏笑容浅淡,忽而想起什么,双手握住青棠的右手,诚恳乞求,“青棠姐姐可以帮我最后一件事么,我想去街上走走,府里好压抑……” “这个不算难事,但是你如今的身体……你确定?” 沈珏扬起一个让她放心的笑,“嗯,不会有事的。” 简单地吃过清淡粥菜后,青棠也已经在偏门安排好简朴的马车。 亲手给沈珏戴上帷帽,白纱如瀑,青棠面上是可见的喜悦,“再过不久世子就要会回来,他严正公允,一定会给你做主的。” “那就多谢青棠姐姐和世子了。”沈珏福身,踏上马车。 转身之际,透过蒙蒙白纱深深地望了青棠一眼。 那一眼被青棠捕捉,心脏突兀地重跳一下,她抚住胸口,再想看去时沈珏已经进入车厢,车夫御马驶离。 许是错觉吧,总有些不安。 车夫是京城本地人,对京城十分熟悉,青棠让他带着表小姐四处走走、放松心情,还塞给他不少好处,这份清闲的差事求都求不来。 “表小姐,外面就是京中最繁华热闹的地界了,您看要不要下来看看?” 车夫很会找位置,沈珏掀起帘子就窥到东市热景的冰山一角,对于那人声鼎沸、川流如织的场面,沈珏只觉自己仿佛被屏蔽了一般,内心空旷寥落,怎么都融不进去,就如她融不进国公府一样。 “大哥,麻烦你驾车去城外吧,据说元河边的枫叶红得艳美。” “这……”车夫犹疑不敢一口应下,毕竟青棠只让他驾车在城内转悠,城郊估计是不行。 沈珏思了思,取下云鬓上的珍珠玳瑁簪,“辛苦大哥了。” 那簪子做工精巧,珍珠熠熠夺目,车夫看得口干舌燥,眼睛都直了,一咬牙下定决心接过,“表小姐坐稳了!” 碧云知晓自家姑娘最近遭受的事桩桩件件拿出来都是十成十的堵心,也不加阻拦,若姑娘能赏赏美景舒心些也是好事。 马车载着两人驶到城郊元河,碧云搀扶沈珏下车,这一搀方觉她比前阵子更轻了,碧云掩饰不住心疼,望着姑娘走向溪边。 河水淙淙作响,岸边枫叶如火,沈珏孑然伫立,只余一个瘦削寂寥的背影,一种如古井深潭般死寂的气息自她身上蔓延,周边的枫叶化成熊熊烈火,而她只身立于其中。 高热退去,但伤口愈合的痒还是让碧云难以忍受,她想上前照顾沈珏,却被沈珏拦下,只得默默与车夫一起守在马车边。 隔着浓郁的枫林,沈珏的身影如纸一般薄,大一点的风就能吹走。 河面无波无澜,可沈珏深知平静的水面下是湍急的涡流。 她蓦然想起不久前的那一次落水,让她无意窥见将来,近十年的追寻最终落得个惨死命数。 沈珏七岁前与其他的小女孩一般天真无忧,在母亲的教导下向周围的人释放自己最大的温暖善意,但她的善意最终换来牢笼桎梏。 乔木青绿的时节是她第一次入国公府贺寿,第一次见到上京的繁华锦绣,第一次见到那个惊艳了时光的少年。 彼时,沈珏把捡到的珠玉物归原主后,就与其他的稚童一同玩耍,忽而头上罩下一片阴影,抬首就见一个形貌昳丽、玉骨灼灼的锦衣少年。 “哥哥,你长得真好看。” 女孩真挚地赞扬令少年谢璨心底一暖,抿紧的唇角绽开笑,弯腰捏了捏她脸颊的肉肉,“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沈珏,双玉珏。” 谢璨心头微动,目光越过沈珏落在她背后的少年身上,笑容痞坏,“沈表妹乖巧可爱,可愿随我在府里一同长大?” 沈珏来不及回话,此话就被远远寻来的母亲听见,母亲诧道:“二少爷说的当真?” 又怕这一问惹得他不高兴,母亲忙不迭地点头,推着沈珏上前,“珏儿当然愿意,珏儿快叫你谢璨表哥。” 沈珏还想问母亲,那之前珏儿还给他珍珠的哥哥又是谁?也是表哥么? 可回头一瞧,身后除了母亲哪里还有什么人,她送还珠玉的人早就不见。 于是,沈珏在母亲的催促下声音高昂地唤面前漂亮的小哥哥,双目弯成一泓月牙,“谢璨表哥康安!” 在那之后,父母留下她一人住在国公府,如一开始声调高昂的燕雀,在金笼里待得久,繁文缛节勒住咽喉,叫声逐渐颓靡、直至喑哑。 暮色四合,城郊行人变得零星稀少,碧云的呼声打断沈珏的思绪,“姑娘,天黑了我们回去吧。” 沈珏启唇,好几次才找到失去的声音,“再等等,一会儿就好。” 她幽远低哑的嗓音传来,碧云一听就沮丧万分,姑娘偷偷哭过。 回到马车边,她再不敢上前打扰。 立在原地许久未动的沈珏忽而摘下帷帽,四处无人时,举步往前,往河面走去。 暮色下的河流波光粼粼,如一条衣带围住京城,对岸的小道上有人打马疾驰,玄色澜衫被风吹得猎猎翻飞,马上之人的身影伟岸如玉山。 城门就在不远处,他勒马而停,矫健的马人立而起,却在他的掌控下温顺停步。 少顷,身后又一人打马追来,那人同样勒马停下,御马熟练、衣衫凛然,俨然透露出他是行伍之人。 他肤色偏黑,却生一副浓眉大眼,笑起来牙齿洁白如云,英姿爽朗。 黑皮副将来到玄衣男子身边,隔着河流远望城门,一时间颇多感慨,“七年啊,我邓唯终于回京了!” 邓唯纾解激昂的情绪后,转而问道身前高头大马的男子,“将军皇命在身,为何不继续前行?” “一时近乡情怯。”谢澜垂落的长睫抬起,点点波光映入眼瞳,似暗夜山巅上降下的冷雪残辉。 邓唯不由身子探向前,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大将军也会有怯怕的时候? “当心跌落|马背。”他话音方落,挥出一臂,邓唯以刁钻的姿势在马上躲开,谢澜像是早就预料到他的动作,手势一变擒住邓唯的手。 敌不过将军料事如神。邓唯正要开口,却听谢澜压低声音,“对面有人。” 邓唯面色肃凝,隔水望去,红枫堆叠之中有一人伫立。 “身姿纤细娉婷,是个女子,将军过于谨慎。” “怎知不是探子?” 邓唯一噎,心道哪有探子大大方方站在岸边毫无遮掩打探消息,又不敢反唇相讥,只东拉西扯些其他的,“暮色无人,一个女子出现在郊外也不怕遭遇歹……” “砰——”落水之声传来,邓唯怔愣着讷讷道:“原是寻短见,自然也就不怕……将军?您怎么也跟着跳河?”
第9章 暖她 熟悉的窒息感涌来,沈珏沉入河流,身上被层层水波积压,她却觉得是从未有过的释然与轻松。 胸中稀薄的空气耗尽,冰冷的河水见缝插针地从窍孔挤入身体,入侵肺腑,她胸口闷痛、头脑发昏。 一片混沌之际,水面的粼粼波光与她渐行渐远,她坠入暗流深渊。 就在此时,一只大手稳稳地抓住她的皓腕,惊然看见一人跻身黑暗,单手揽住她纤细的腰肢,将她从沼泽淤泥带入干燥岸边,从黑灰带入光亮。 谢澜想也未想跳入河中救下她,于他而言不过是在蛮荒北地漫步久了,陡然见到一树艳丽红杏,舍不得杏花就此在眼前枯萎凋零。 一点怜惜悲悯之情罢了。 带她上岸后,谢澜就松开圈住她腰肢的手,不远处树枝掩映后的婢女与马夫奔来,惊慌失措地呼喊“姑娘”。 沈珏在窒息昏厥前被人救下,遗留在肺里的河水呛得她无法出声,耳朵里也像覆一层水膜,周遭的环境音包括碧云焦灼的呼喊都朦胧不清。 救她上来的人是第一个察觉到她状态不对的,大手不停地顺抚背部,间或用力拍击,迫得她胸腔灌入的水都咳流出来。 好半晌,沈珏才被人捡回一条命。 碧云跪在她身前涕泗横流,嘴里不住地说:“姑娘你没事吧,姑娘你怎么想不开呢,都怪碧云不好,没能看住你……” “我,我……”无事二字卡在喉咙怎么都吐不出,沈珏只好换句话宽慰她,“都没事了……” 随后她转身对救助自己的恩人诚心感谢,“多谢恩人相救。”她摸往腰间的手滞住,系在腰间的荷包早不知所踪,身上最值钱的首饰也给了车夫,她顿时窘迫起来,红着脸道,“我无以为报,对,对不起……” 见她并无大碍,谢澜才仔仔细细地打量她,她出落得很漂亮,即便落水后发丝狼狈地粘在脸侧,依旧遮掩不住芙蓉含娇的春光之色,眼睛大而圆是标准的杏眼,却透出一股惊目之相,神怯若惊,韵少无光,乌瞳迷茫连阳光都无法照入。 她该是吃了许多苦。 “我并不图你报答。”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冰融于溪的清冽感,引得沈珏抬眸,可也只敢飘忽地看一眼就垂眸。 她又听见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举手相助而已。” 他语调平然,可落在沈珏耳里心口泛着一阵涩然,她的性命就像轻轻一拂就能拂去的尘粒,卑微而渺小。 邓唯打马赶来,打破两人相对无言的僵局。 他来的正好,被谢澜打发去买衣裳。 暮风吹过,湿透的衣裳紧贴,勾勒起伏的曲线,沈珏双臂抱胸于身前,难堪而窘迫。 她想拒绝,衣裳她可以遣碧云去买的,然而恩人说完后,那人动作比兔子还快,一溜烟就上马奔走。 实则,邓唯上马的间隙还不忘朝谢澜挤眉弄眼,他心知将军面冷心热,但也不至于心善到尚未查明对方底细就擅自出手的地步,要救也该他这个下属去救。 可将军偏偏亲身相救,这是为何?只能是将军对人家一见倾心呐! 他邓唯助将军结束七年的孤寡之苦,义不容辞! 沈珏在冷风里站了许久,打了几个喷嚏,鼻尖红通通的,眨巴一下眼,眼底就覆了一层薄雾,忍不住想落泪,她真的是太失仪,太难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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