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这是城郊,天黑少人,否则传出去换在其他女子身上经此一遭,定会名声扫地,出家为尼、常伴青灯。 在谢澜的提议下沈珏回到马车等候,邓唯很快就带回来两套衣裳,一套女装,一套男装。 碧云把衣裙送进车厢,帮自家姑娘更衣。 外面只有谢澜、邓唯和车夫三人,车夫再没有眼力劲,认不出两人气度非凡,但却识得两人所乘之马皆是市价昂贵的马驹,便站得远些怕惊扰到贵人。 买来的衣裙已经被送进去,另一套递给谢澜,谢澜换好衣后见邓唯手里还端着一个木箱,他不禁询问,“这是何物?” 邓唯神秘一笑,“属下考虑周全。”说着打开箱子。 待看清箱子内的物什,谢澜目光颇为赞赏。 车厢里沈珏换上干净的罗袜,但绣鞋仍是湿的,如此穿上连罗袜也会被打湿,便打发碧云去给她买双绣鞋。 碧云才钻出车厢下来,邓唯就凑上前说:“可是差了双干净鞋子?” “嗯?”碧云点头承认,瞪圆了眼,他怎么知道? “不知道你家小姐的尺码与喜好,这里面都是绣鞋。”邓唯打开箱子,碧云一瞧也是吃惊。 这么多怕不是把铺子里的绣鞋都买光了。 在小丫鬟的震惊中,邓唯眨眨眼,把沉甸甸的箱子递给将军,推着他上前,“夜里凉,莫让里面的人受寒。” 谢澜也就踩上车辕掀起缥青色的帘子。 想不到他会进来,沈珏一惊,下意识把只着罗袜的双足瑟缩进裙袂。 一双又一双绣鞋按尺寸列次摆在面前的坐垫上,像是在成衣铺面对琳琅满目的货物,任由她挑选。 沈珏的目光从一开始的害怕疑惑到吃惊讶然。 谢澜言简意赅,“挑一双合适的。” 如梦似幻般不真实,说出来令人发笑,她在国公府那么多年的穿戴打扮都是往素净的方向靠,铺张奢侈更是想都不敢想,但眼下她穿上榴花阁最流行的新式雪缎制绉纱长裙,那裙子的样式和面料她是认得的,曾听谢冰炫耀说起过。 不但如此,一双双精致昂贵的绣珍珠的鞋铺在面前,只要她想可以随意选择。 她看着正对面的那双水红杏枝绣鞋,手指却指向看起来最便宜最素的一双月白绣鞋。 不张扬不高调是她能在国公府安然过活的信条。 “那一双就好……”声音如蚊吟,透着满满的怯弱。 谢澜却拿起水红绣鞋递过来,嗓音清冷、话语暖心,“若是喜欢就穿上。” 沈珏怔愣,知晓他是一片好心,但她的喜欢恰恰是最微不足道的。 她不接,他就弯下腰捉住她掩藏在裙下的足。 陌生异性大掌的温度隔着一层薄棉的罗袜灼烫她的肌肤,沈珏想缩回来,但他的手如镣铐般令她不得反抗。 须臾,鞋子已经被穿上。 按祖宗规矩,女子双足不能被外男见到,触碰更是不可,有辱女子清白。但他救下自己时,她的清白就已经没了,再说他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她合该做牛做马去报答的,区区触碰又算什么…… 尽管如此,沈珏还是觉得难受想哭。 她拼命忍住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忍得双肩发颤,但泪水还是不争气地淌下来。 这时,谢澜已经离开马车,好似独留一片空间给她,不至于被看到脆弱而难堪。 他一走,沈珏无声哭泣。 半晌后隔着一层单薄的帘栊,谢澜清泉漱玉的嗓音传来,不容置喙,“我送你回家。” 沈珏没有拒绝,她身无长物,可还有些银钱放在府里,等回去后她就会还他衣裳和鞋子钱。 马车启程,谢澜和邓唯骑在油光水滑的骏马上相伴而行。 在碧云的安抚下沈珏止住泪,调整好呼吸平复心绪。 不多时他们便进了城,喧闹嘈杂声传进来,沈珏小心地掀起一角车帘,目光不经意撞上马驹上的他。 与城郊的昏黑不同,街市上的一盏盏灯串连成火龙,在橘光映照下沈珏第一次完整清楚见到他的样貌。 他身穿玄色联珠纹窄袖澜衫,腰身修长肩膀却很宽,骑在健壮油亮的高头大马上犹如神兵天降,风姿凛然。眉眼间却凝结疏淡,犹如寒枝月光,令人不敢接近。 在卫国公府待了许多年,沈珏见过帝京一众才俊,论样貌谢璨实属上乘,这人却比他还更胜一筹,由内而外散发着沉淀的风霜冷意,是京中的膏粱子弟怎么都蕴生不出的。 进入从安坊,卫国公府就在前方,车夫是个明白人,没有径自驶到府门而是绕道去偏门。 马车停,沈珏下来,同一时刻谢澜翻身下马,走到她面前问:“为何不走正门?” 像被抓包一样沈珏羞愧得低下头,“我,我是偷跑出来的……” 偷跑出来投河自尽? 连死后的麻烦都不敢带给卫国公府? 这么多年她到底是怎么活过来的,竟然想去寻死? 谢澜唇角的哂意落在沈珏眼里,一股难言的窘迫爬遍浑身,她的脑袋一低再低。 眼见小姑娘快站不住,恐是受惊后的疲倦所致,谢澜也不再纠缠问话,转身就要离开。 “恩人。”莺啭鸟啼的嗓音自身后怯怯响起,她生出一把极动听的小嗓,娇柔绵软里些微的悸颤能勾起人的瘾。 谢澜蓦然停步。 回程时她做足了心理准备,鼓起勇气道:“劳烦恩人在此地等我,我有东西想答谢恩人。” 她是谢璨养在卫国公府里的娇花,第一次与外男说话,努力克服着不自在与惧怕。 “好。”干脆利落。 碧云搀着沈珏用最快的速度去后罩房,房间的床下有她这些年积攒的银钱,不多只有三五贯,但已是她全部的身家。 等待中邓唯思考方才见到的府邸正门上的牌匾,鎏金大字刻着“卫国公府”,那不正是将军的家么? 将军出身卫国公府,是谢家嫡子,年满十岁时请封世子,十三岁时入行伍、披甲上阵,从此开启沙场峥嵘的七年岁月,战功彪炳,是大渊的边疆护盾。 可为什么将军过家门而不入?莫非是他看错了? 邓唯憋得不行,正要开口时沈珏回来了。 偏门与后罩房的距离不短,寻常要走一盏茶,她一路疾奔而来缩短到半盏茶,已是气喘吁吁。 她打开手里杏花缠绕的木匣子,“这是我所有的积蓄,多谢恩人救我一命。”说完双手递了过去。 谢澜拿起半贯后将匣子盖上推回,在小姑娘不解的眼神里说:“衣裳钱足矣。” “可是……” “你的性命只值这几贯钱?”他将她报恩答谢的话堵回去,“你该知晓生命无价,钱财买不来。” 沈珏不知该回什么,抱着木匣手足无措。 “回去罢。”谢澜飞身上马,玄色的衣摆划开漂亮的弧度,缰绳勒紧他只字未说便走了。 行过半条街,回望灯火灿烂的国公府,幽暗的偏门处立着一个伶仃的娇小身影。 深深地望了一眼熟悉又陌生的家,谢澜打马离去。 沈珏站在远处,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街道尽头,她才悻悻而返。 脑袋里思绪似一团乱麻,只埋首行走,突地撞上一人,她抬起头,那人生得一副仙姿玉貌的皮囊,眼角滴一红痣似泪。 沈珏呼吸一滞,怀里的木匣掉落,银钱洒了一地。
第10章 撞见 走出从安坊,再也见不到卫国公府的檐角,邓唯终于忍不住开口。 “将军,卫国公府不是您家么?您怎么不回去?” 谢澜神色一如往常没什么变化,“奉旨暗中回京,正事要紧。” “噢。”邓唯胡乱地应了声,心中却总觉得不是那样的,“那你为什么还要收小娘子的钱?我猜那差不多是她全部的积蓄。”后面还有句堂堂谢家世子哪里会看得上半贯钱被他强行打住,哪敢说出口? 谢澜的心情很好,除了在军机要务的讲解上滔滔不绝,平素里说的话加起来不超过十句,今天却是难得地解答邓唯的一个又一个疑惑,“若是我一分不要她会难过。” 总之都是一家人,往后总能找到机会弥补回去。 两人各乘一骑,挺括的背影融入夜色。 ** 铜钱掉落在地的清脆声响在静谧的夜里尤为凸显,乍一见到谢璨,沈珏大脑骤然空白一片,随后就是爬上脊骨的悚然。 他、他都看见了? 手腕被死死捏紧,谢璨把她往旁边的厢房拉去,沈珏不肯,但她的力量与一个成年男子来说相差悬殊,挣扎反抗都是徒劳,只能被他拖拽前行。 偏门距离西厢房不远,近日府中并无宴席,奴仆只在白日洒扫,夜里安静无人。 谢璨随意踹开一间房,待她如物什一样扔进去,沈珏站立不稳跌在冰凉的砖面。 下一刻门“哐当”被阖上,谢璨将她从地面捞起按在屋内的美人榻上。 后腰抵在榻缘,背部被迫贴在柔软的锦缎里,腰肢完成一个不可思议地弧度,尽显柔弱纤细。 屋内未点灯,谢璨逆着光,昳丽的容貌都掩在阴影里,教人看不清。 沈珏身体止不住地打颤,分不清是这种姿势令她不适,还是谢璨周身的低气压让她惧怕。 “呵——”熟悉的嘲笑在耳边响起,他从容地欣赏着她的害怕惊恐。 这两日谢璨从慈恩寺回来后,一闭上眼就想起滂沱大雨里,沈珏红着眼、声嘶力竭地对他吼。 “谢璨你就是个恶鬼,我后悔遇见你!”眸底的厌恶化作尖刺,扎进心脏,时不时地翻搅出隐痛。 一醉解千愁,他不愁,但他需要酒的麻醉才能入睡。 他和结交的狐朋狗友一起去京中最大的烟花巷柳喝花酒,那里的红倌姑娘无不温柔小意、香气袭人,朋友左拥右抱、醉倒温柔乡,但他只觉得脏,主动缠绕上来的女子都被他拂开,碰都不碰。 一杯接一杯的酒往肚子里灌,灌到最后已分不清东西南北。 醉后回到府邸,被晚风一吹酒醒三分,撇开搀扶的长随,顺从内心的指引去到后罩房。 他想见沈珏,想她的柔弱可欺,想她幼时望向自己,眼里盛满的仰慕,可什么开始,她完全变了,厌恨取代倾慕。 似乎是从那次落水,她苏醒之后。 是他玩得过火,彻底惹恼她了?那他可以勉为其难向她道个歉。 他从不道歉,第一次这么做,她的气该消了吧。 去后罩房的路上他如此想,可到达后见那开得灿烂的花圃,心底就一股无名火。 沈珏对这些花花草草的上心程度,比对他还好,凭什么? 借着酒意,碍眼的花草被他连根拔起,弄得满地狼藉。 激烈的动作后他上头的酒意消散大半,念及自己居然想去给她道歉的想法,顿觉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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