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不及防从指缝落了一小块下去。 她一惊,眼见那块半碎不碎的糕点直直落下,没能正中池中。 姜君瑜只好探出半边身子去看。 糕点是春日特制的桃胶糕,内里夹了桃胶,原本是半碎不碎的,撞到人身上的时候倒是彻彻底底碎成了一小块。 姜君瑜的视线从地上那块糕点挪到那人脸上。 更不凑巧的是,那人是她此行顺便的对象。 姜君瑜敢做不敢当,当即矮身,躲在层层叠叠的栏杆后,她紧张得几乎半点气也透不过来,心脏跳得很快。 好在她恰巧卡了个好位置,底下的人看不大清。 姜君瑜于是得以悄悄停住动作,听着底下的动静。 然而听了半天也没听到什么人的交谈,叫她诧异,只好抬起头,有些好奇地看过去。 青年垂着头,眼睑也垂下,眼睫浓厚,盖住他眸中的神色,面上神色不辨,嘴角微微抬了一下,流露出一点笑意,仿佛之前吓唬姜君瑜、语气冷淡的人不是他。 ——裴琅。 姜君瑜大抵是没反应过来,神色还有点恍惚,眼神有点呆,因为躲避的动作,裙摆散了一地,她差点坐在地上,一只手紧张无措地揪着袖角。 果然被吓到了。 裴琅心情稍微好了一点。 他抬了下袖子。 姜君瑜忽的想到上次被他敲了一下,吓得眼睛闭了一下,眼睫颤抖一瞬,仿佛欲振翅而飞的蝶翼。 “……”裴琅默了一下,到底隔着栏杆敲了下木柱,叫人把眼睛睁开。 “看来姜小姐要赔我一件衣服了。”他说。 “一件衣服而已。”姜君瑜松了口气,估量了下两人的距离。 很好,还隔着栏杆,不怕他动手。 于是拍拍巴掌,站起来,抬起下巴,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赔你两件也没问题。” 裴琅颔首,没再说什么。 姜君瑜前脚刚松口气,后脚听到他心声幽幽开口。 “果然是姜君瑜,姜府迟早得给她败光吧。” 姜君瑜:…… ?! 好啊!裴琅你!我怕你吃亏,好心好意给你赔两件,你竟然这么说我! 姜君瑜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管他会不会动手会不会起疑了,她变卦:“算了,我想了想,我穷得很,姜府也穷得很,一件也赔不起,衣服什么时候你换下来了,我叫婢女带回去洗净了还你。” 裴琅好像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忽然变卦,片刻之后方眸色暗了一瞬,他状似无意开口:“怎么忽然改口了?” 知道对方在试探自己,姜君瑜懒得遮掩,索性换了个话题:“说到底是我的不是,糕点不小心掉的,我早知殿下在这……” 她顿了顿,极其小声补了半句:“打死我也不会往这来。” 只有她一个人,见裴琅感觉怪怪的,还不如刚刚和那些贵女一同去赏花。 裴琅见她绕开这个话题,也不继续追问,只是微点下头:“不关姜小姐的事,是孤站得位置不对。” “对嘛。”姜君瑜顺着台阶下:“也不看鱼,站池子前做什么?” 裴琅没想到她果真顺着台阶下,似笑非笑地朝她看了一眼:“那姜小姐想?” “咳咳,”姜君瑜故作镇定:“十遍抄书能不能再减减?” 裴琅面带微笑,看起来思忖了一下,然后点几下头。 姜君瑜高兴得不行,一颗心就要跳出胸膛。 他说:“好啊,那九遍。” 姜君瑜:…… 算了,少抄一遍也是好的。 姜君瑜这么安慰自己,勉强收拾起怏怏不乐的神色。 “对了。”裴琅忽然开口。 “表妹刚刚躲起来的时候言行无状,失了仪态,再加两遍吧。” 他轻飘飘地开口,仿佛两遍抄书是什么很容易的事。 姜君瑜气急败坏,很想指着他的鼻子说怎么能这样,想想到底忍住了,殿前失仪,等下又加了不知道多少遍。 她恨得牙痒痒,心说可能和裴琅的梁子自那块没有成功要到手的玉佩就结下了。 打算扭头就走,再也不理人,姜君瑜飞快道了别,提起步子就往外面冲。 又慢悠悠地被裴琅喊住,他全然没有刚刚气人的自觉,还问:“生辰宴还有一会,要走走么?” 姜君瑜不想,她板着脸,十分不高兴地拒绝了对方的请求。 “我要去抄十一遍书了,表哥自己慢慢走吧。” 然而到底没走成。 福嘉风风火火地赶过来了,见到两人诧异:“太子表哥安!你们怎么遇上的?” 姜君瑜不想回答这个叫她扫兴的话题,问:“怎么跑得那么急?” 福嘉喘口气,洋洋得意:“我刚刚来的路上遇见了林长风和那个李公子,说要比一比看谁先到,果不其然,是我先吧。” 姜君瑜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好拿了张帕子出来给人。 林长风慢她一步,也拉着李公子到了,嘴里嘀咕着:“信安你真该练练身子了,我差点就赢了福嘉了。” 李信安就是李家的小公子,刚刚及冠,面色略有些苍白,人也瘦瘦小小的,长得倒是好看,一双眼睛更是,眼尾有些翘,看人的时候仿佛带了一汪春水,一派温柔模样。 只是无端叫姜君瑜觉得有些眼熟。 她抬头看人,李信安地视线却绕开她,直直往一处看去。 姜君瑜顺着他的目光,最后落到了裴琅身上。 裴琅好像这才注意到他,他微不可查地先是压了下眼皮,复而抬起,弯了一双眼睛:“早听说李侍郎家的小公子文采出众,还是第一次见面。” 李信安好像终于回神,他遮住眼中神色,与林长风一道朝裴琅简单问礼。 “人带来了,你们和他说吧!信安不是第一次在这事了,抄什么都熟!”林长风给人信誓旦旦地保证,忽略了身旁一直朝他使眼色地福嘉。 福嘉:……她眼皮都要抽筋了,这木头真就一点反应也没啊! 姜君瑜早在他说第一个字的时候就在默默祈祷了,现今彻底死心,挖空心思在想怎么糊弄裴琅。 果然,裴琅视线轻飘飘地落到姜君瑜身上,他抬下嘴角,心情很好 地样子:“抄什么?” 大事当前更当临危不惧! 姜君瑜果断抉择,回头看他,同样带着笑:“是这样的,我祖母寿辰将至,听闻李公子写得一手好字,特地来找他帮我抄祝词的。” 静默。 姜君瑜思来想去,没想到这个借口有什么破绽的,悄悄又瞄一样裴琅。 他不知道信没信,只是诚恳地姜君瑜出主意似的:“祝词自然还是自己写才有真情,姜老夫人也定然不会嫌弃表妹的字的。” 姜君瑜讪讪:“自然,自然。” “到底抄不抄书了?怎么又牵扯到祝词上了?你们在说什么啊?”林长风果然是个没眼力见的,看了半天眉看明白,打破静默。 福嘉一时都没拦住,见他直接把话挑明,心中默哀,只希望自己这个帮凶不要被太子表哥罚得太惨。 姜君瑜闭眼,心力交瘁。 定远侯府可怎么办啊?! 她不愿睁眼面对裴琅的笑里藏刀。 裴琅果然没错过这个机会,他凉凉开口:“孤好像隐约记得,表妹还是要交十一遍抄书的。” 福嘉心中大惊,往姜君瑜那头看去:你什么时候背着我又偷偷多了一遍。 姜君瑜装晕不了,只能微微睁眼,有点心虚:“是这样的太子表哥,除却被你罚得十一遍,我还欠了夫子十遍。” 她想了想,为了找补一下,还补上:“但你放心,我让李公子抄的都是给夫子的,我自然是不会拿这些旁门左道来糊弄你的。” 裴琅慢吞吞地应了一声,就又不说话了。 姜君瑜等得抓耳挠腮,屏息凝神,果然又被她听到了裴琅的言外之意。 “姜君瑜是装不了水的竹篮么?怎么成日尽捅篓子去了?” 姜君瑜:…… “还有,”裴琅的心声继续补充:“果然只有在心虚和犯错的时候,才会喊表哥。”
第06章 姜君瑜很想挣扎下,但无效,最终也只是用一双幽怨的眼神望着裴琅。 裴琅回视她,唇微微扬起来一点弧度,反问:“怎么了?” “真不是糊弄你,表哥。”姜君瑜回视他,眨几下眼,垂下的眼睫在眼睑下投出一小块阴影,她眼睫浓密,被洒下的金光一照,亮亮的。 裴琅侧了下头,走在前面,没有接话。 真是稀奇,竟然不追究糊弄给夫子的抄书。 姜君瑜心想,也知道见好就收,跟小尾巴似的上去继续吹捧裴琅。 福嘉听得一愣一愣,追了几步,还是想知道:“什么时候多罚了一遍?” 裴琅还没接话,姜君瑜率先:“是我又错了事,太子表哥……太子殿下大人不记小人过,堪堪罚我一次,可谓有容乃大,心胸宽广,不愧……” 福嘉听不下去了。 裴琅也略微拽了一下姜君瑜的半片衣角。 姜君瑜回头,一双眸清凌凌地看着他,眨几下。 投桃报李,裴琅不追究姜君瑜的旁门左道,姜君瑜也愿意夸他几下。 有容乃大,心胸宽广的太子殿下笑着,语气温和,每一个字却都冰凉凉的:“表妹知孤用心良苦,孤也知道表妹出的法子非属实意,可免不得有人叵测。” 他绕了一大圈,最后说:“孤和姜大人禀明,剩下的书拿去东宫抄吧。” 这一切属实是猝不及防了一些,姜君瑜没缓过神,唇张了又合,半晌才发出几声“啊?” 裴琅没有解释,手指一松,放开她的衣角,就要走了。 姜君瑜呆在原地一会才反应过来,后知道后觉开始生气:枉费我夸了他一大圈,结果还不是为难我?! 叵测?!就没有人比他裴琅给叵测我了! 福嘉也终于明白过来,同情地拍拍她,给人递了个眼神。 姜君瑜恨不得学兄长刚满一岁的小女儿嚎啕大哭,拽着裴琅的衣角和他说欺人太甚。 “仪态有失,罚抄。” 她马上就能想到,裴琅一定会这么回她。 不知道那什么心声到底从何而来能被她听到。 但总之,裴琅决计不是个好人!起码不是个好表哥!姜君瑜愤恨地想。 * 林长风是热场的熟络性子,福嘉和他一道上吵吵闹闹,间或着姜君瑜打一会圆场。 李侍郎家的小公子话少寡言,是个腼腆的性子,在一块也多是听他们三人说话,时不时被点到名字会垂下头,红着脖子回话。 他和他父亲性子倒很像,姜君瑜想,之前姜善中夸过,说他父亲在朝中虽没什么势力,但性子随和,不与人为恶,在官场也算混得如鱼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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