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鸣珂是她的未婚夫,确切来说,是童养夫。 人羽两族连年来争战不断,十年前,羽族大破陈州,将此地划入羽族地盘,陈州百姓一律编入羽族户籍,给予良田耕织,安抚民心。 鹿鸣珂就是那个时候入羽族的。 羽族的巫师初见鹿鸣珂惊为天人,赞叹他有帝王之相,姑姑惜他骨骼新奇,两人一合计,卜了一卦,卦象显示鹿鸣珂与羽徽若命中有一段姻缘,姑姑和摄政王就做主,以卦象为由,昭告羽族上下,把只有十二岁的鹿鸣珂许给羽徽若做童养夫了。 羽徽若一生的幸福,就这么草率的被三个人决定了,当然不乐意。 那时她亦是个十一岁的小姑娘,嫌弃他长得丑,还是个怪物,大哭大闹,在姑姑门外跪了三天三日。姑姑心硬如铁,任她使出百般手段,都没有改变这个决定。 羽徽若固执地认为,是鹿鸣珂贿赂了巫师,想要癞□□吃天鹅肉,因此十分讨厌鹿鸣珂。但姑姑很喜欢鹿鸣珂,特意将他养在羽徽若身边,自己要镇守天渊,无暇看顾二人,便请了专门的师父,教授二人武艺。 两日前,鹿鸣珂与羽徽若切磋时,突然发疯,手中剑直指羽徽若咽喉,羽徽若被他刺中肩膀,同时,由于两人绑定的同心契,鹿鸣珂遭到双倍反噬,倒地不起。 羽徽若抓住机会,捂着肩膀鲜血淋漓的伤口,一脚踩在他的手腕上,碾断了他的腕骨。 她向来睚眦必报。 这个胆肥的奴隶,仗着有姑姑做主,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被她嘲笑是痴心妄想,还敢恼羞成怒,挟私报复刺伤她。 羽徽若大发雷霆,叫人将鹿鸣珂关了起来。这之后,每日到换药的时辰,伤口疼痛难忍,就让人将他从牢里提出来,用没受伤的那只手,亲自抽他十鞭子才算解气。 此刻,望着这个伤了她的元凶,伤口又似隐隐作痛,她蹙着眉尖,恨不得杀了他。 杀他,是不能杀的。 不说他是姑姑和摄政王给自己定的未来王夫,他还是姑姑亲自收的徒弟,是姑姑唯一的弟子,姑姑回来后,知道了会生气的。 羽徽若压着火气,暂时没要他的小命。 她拎着鞭子,撩起纱帘,行至鹿鸣珂的身前。 侍卫拿起黑色的布袋,套在他的头上。 这是规矩。 帝姬不喜欢他丑陋的面貌,每次行刑前,都会蒙住他的脸。 他已经挨了羽徽若二十鞭子,薄衫被鞭稍撕破,瘦骨嶙峋的身躯上伤痕累累。 那些伤并非全然都是羽徽若造成的,羽徽若是羽族的帝姬,羽族将来的女君,背地里有很多人希望能得到她的青睐,坐拥荣华富贵。 自打鹿鸣珂被许为帝姬的王夫,不少人眼红他,明里暗里使坏,羽徽若想要他知难而退,去找姑姑退了这门婚事,更是毫不掩饰自己的娇纵跋扈,带头欺凌他。 有帝姬默许,其他人变本加厉,处处排挤他,羽徽若期待着鹿鸣珂有朝一日,再也忍不下去。 他比羽徽若想象得能忍。整整六年,从不向姑姑告状,对她的欺凌和戏弄,只字不提。这让羽徽若生出一种错觉,这人是爱自己的。 很快,她就否决了这个想法。 鹿鸣珂是个怪物。 羽徽若曾不小心将刚沸腾的半杯茶泼在他手背上,烫破一块皮,他却不哭不喊,无动于衷,好似被烫破皮的是旁人。 他的眼睛永远都是望不到的黑暗深渊,默不作声地盯着她,让人感到恐惧。 羽徽若打心底害怕这个怪物。 那些在他面前的嚣张和娇蛮,像是一层坚硬的鳞甲,将她对他的恐惧深深藏起。 羽徽若扬起鞭子,刷地落下,鞭稍擦过鹿鸣珂的衣角,落在地上,发出“啪”的声响,回荡在这寂静的宫殿里,尤为刺耳。 被鞭子带起的风,拂动珠帘,撞击出清脆的声音。 鹿鸣珂好像很震惊,藏在黑色布袋子里的脑袋动了一下。 羽徽若感觉那道深渊般的双眼,隔着黑布,正在盯着自己。 她半蹲下来,摘下他的头套,露出那双黑黢黢的眼,陷入了沉思。 这个人,将来真的能拯救羽族吗? 羽徽若不由自主地想起她做的那个梦,以及巫师卜出来的卦象。 卦象说,他将来会君临天下,有一番大气候。姑姑也说,他骨骼罕见,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奇才,加以雕琢,必有所成。 要真的像姑姑说的那般,放眼望去,整个羽族,似乎只有鹿鸣珂,能与那梦里的邪魔抗衡。 而羽徽若,生来就是个废物。 当年落入天渊,煞气侵蚀她的灵府,基本给她判了死刑,于修炼一途,她这辈子都不可能修出什么名堂,就连她迟迟化不出翅膀,也和此有关。 姑姑对她最大的期望,就是待到成年,与鹿鸣珂成婚,诞下带有凤凰真灵的血脉,成为羽族下一任的王位继承人。 为羽族选择强大的靠山,诞下拥有凤凰真灵的血脉,是她唯一的选择。 她受羽族臣民供奉,不管是像梦里那样,用粉身碎骨的代价换羽族平安,还是和怪物诞下后代,为羽族培养出强大的王,这些,本来就是一个帝姬该做的。 想到这里,羽徽若那一鞭子再也打不下去。她丢了鞭子,坐回帐中。 婢女和侍卫们都对这个突发状况感到奇怪,帝姬的脾气比那春日的天气还要难以捉摸,谁都没有贸然开口询问。 羽徽若说:“请医师来。” 水仙点点头,出了门去。 过了一会儿,羽族年轻的女医师提着药箱,入得帘内,问道:“帝姬,您哪里不舒服?” 这位小帝姬,自幼身体不好,医师出入帝姬的寝宫,是家常便饭。 “不是我,是他。”羽徽若看向帘外依旧跪着的鹿鸣珂,“给他治伤。” 众人无不感到意外,就连那原本低垂着脑袋的鹿鸣珂,也忍不住抬了下脑袋。 医师行至鹿鸣珂身边,看到他浑身是伤,出于医者的仁慈,叹了口气,对侍卫说:“扶他起来,去旁边坐着。” 医师打开药箱,小心翼翼给鹿鸣珂处理着断骨。 粉桃斟了杯清茶给羽徽若,羽徽若用杯盖轻轻划着茶沫,斜眼看向那坐在凳子上的黑衣少年。 果真是怪物,接骨的痛,常人必定痛哭流涕,他全程面无表情,一动不动。 医师接好他的骨头,给了他两瓶药,一瓶治同心契反噬带来的内伤,一瓶治身上的鞭伤。做好这些,医师向羽徽若告辞。 羽徽若放下茶盏,对鹿鸣珂说:“你进来。” 黑衣少年不动,侍卫一左一右,将他押了进来,然后退了出去,守在帘外,防备着他反扑。 这人前两日刺伤帝姬,简直胆大包天。 羽徽若抬眼打量着他,少年身形颀长,肩宽腰窄,有着一副好身段,只可惜全身上下皮包着骨头,没有几两肉,瘦得跟竹竿似的。 他是姑姑凌秋霜亲收的弟子,本不该落魄于此,近几年来,天渊对面的魔族频频有所异动,凌秋霜亲自镇守,这一守就是五年。 没了凌秋霜撑腰,这人族来的毫无背景的少年,被帝姬带头霸凌,过得很是艰难。 他原本住在凌霄阁,凌霄阁里拥护帝姬的弟子,不服他被选为帝姬的未婚夫,烧他的书,将他的被子浸在水里,在他的饭食里掺沙子,往他的衣服里塞毛毛虫,诸如此类的恶作剧,不在少数。 鹿鸣珂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怂包,他狠狠将他们打了一顿,为此付出的代价是和他们一起受罚。 除姑姑和摄政王外,羽族子民大多不解,为什么要将帝姬许给一个丑陋的怪物,他们对这个丑八怪都有着敌意,这种假公济私的事,已经不是头一回了。 鹿鸣珂索性搬出凌霄阁,在山中搭了个小竹屋,不再食羽族一餐一粟。 少年倒也有骨气,铁剑是他自己捡回来的,衣服是拿自己编织的竹制品去集市换回来的,食物是他自己种出来的。 那群人没有因此而放过他。 他种的地时常被人拔光幼苗,搭的房子三天两头遭到破坏,根本抓不到恶作剧之人,就是抓到作恶者,报复回去,也只会被人拿捏住把柄,受到责罚。 羽族禁止同族相残,他们这些被编入羽族户籍的俘虏,同样受此制约。 这样饱一顿、饥一顿的,还能跟抽条的树枝似的猛长,羽徽若相信他是骨骼惊奇了。 被羽徽若关起来后,羽徽若给他断了膳食,算起来,他有两日没有吃东西了。 羽徽若打翻搁在手边的糕点,下令道:“捡起来。” 雕成花儿的小糕点,散落一地。 鹿鸣珂慢慢跨出一步,弯下身子,将糕点装回碟子里,递给羽徽若。 羽徽若却说:“脏了,出门的时候,替我扔了。” 羽徽若的寝殿十二个时辰都有人打扫,唯独他站立的地方,印有零星血迹,其余地面纤尘不染,这些滚落到地上的糕点干干净净的,一点不脏。 但她是帝姬。 帝姬向来娇贵,吃穿用度,无不豪奢,怎会吃掉在地上的糕点。她不知道,这些糕点用的都是羽族最珍贵的花酱,精致而小巧,是多少寻常人家这辈子都没有见过的山珍海味。 帝姬已下了逐客令,鹿鸣珂自然不会久留,他一言不发,端着碟子,转身出门。 旁边的粉桃为帝姬打抱不平:“帝姬,你看他,好生无礼。” “跟着他。”羽徽若说。
第3章 交易 鹿鸣珂出门没多久,驻足花圃前,抬手一扬,连同那造型精巧的碟子,六枚鲜香可口的糕点,尽数滚入土中。 他掸了掸袖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粉桃直接气炸。 连她都能看出来,那些小点心是帝姬赏给鹿鸣珂的。 不知好歹,帝姬可喜欢这些糕点了,平时她们都没份。 粉桃将鹿鸣珂扔了糕点一事,如实禀告给羽徽若,羽徽若并未如她想象得那般暴怒,她撑着额头,陷入沉思。 这个时候白梨回来了。 “帝姬,查到了。”白梨站在帐外,将自己查到的一一都告诉羽徽若,“白漪漪所识的男子当中,并没有这个叫扶光君的。” “应当是个称号。” “已经考虑到这个可能,依旧没人符合帝姬说的条件。” 白漪漪来自沧州,沧州大破后,她跟随羽人入了羽族。这个小姑娘年纪不大,野心勃勃,一心往上爬,白梨在调查她的时候,惊讶地发现羽族有很多达官贵人或多或少与她有交集,就连帝姬的未婚夫,暗中也似与她有过往来。 她顺利攀上飞嫣郡主这根高枝后,被飞嫣郡主送给云啸风小将军,云啸风使唤她使唤得极为顺手,就想到了帝姬,将她赠予了帝姬。哪知她妒心重,太过年轻气盛,在幽兰的手上栽了跟头,白白送了自己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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