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狮子已被关进笼中,被人挑来放在县衙前院,它将头趴在前爪上,喷着鼻息,臀部和后腿均渗出大量血迹。 班翀和毛虎均好奇凑上笼去,班翀惊奇道:“就这瘦巴巴的玩意儿,能将人的头颅一口咬掉?” “人头呢?”毛虎问。 “大约是在它肚中。”巫柯用手帕抹了一把汗,接过一旁衙役递来的大碗凉茶,一饮而尽。 “那就剖开它的肚子看一看是否有残存的人头在。”毛虎高声说道。 “毛大人还是留它一条性命吧。”红鹤朗声说道,从一旁的院门走出来,她一身黑缎圆领袍,腰系革带,外搭一件牙色毛裘保暖,裹黑幞头,脚踏鹿皮短靴,手中一把折扇,精神奕奕。 “小娘子留这狮子莫非还有用?”毛虎好奇地问道。 红鹤走到笼边干脆地将手伸进笼中,众人皆被红鹤的行为惊到,惊呼让她小心被咬,可那狮子一见红鹤立即讨好地扬起狮头,尾巴不停地摇摆。红鹤用手摸了摸它的头上的毛发,狮子一头凌乱的狮毛被她手掌搓揉得极为舒适,顺势就躺了下去,红鹤转身对众人说道:“看到了吗?它从小是被人抚养长大的,我们对它来说就是同类。至于它为何会一口咬掉胡三的头颅,我想多半会是人祸,这中间定有什么我们还没发现的玄机。” “目前嫌疑最大的沈妙,此刻已捉拿在衙役牢狱中。其他人我自作主张先软禁于附近的客栈。另外还有一名小娘子,毛虎说她在县衙后院客房里养病。”巫柯说道:“小娘子若想知道什么事,我们随时都可提人来问。” 在黄昏霞光中,红鹤思忖片刻,将折扇一收:“让我先去牢狱去会会那沈妙。”
第六卷 第五章 红鹤走进地窖就闻到一股馊臭混杂霉烂的气味,她取出绢帕捂住鼻子。狱吏搬来高脚凳放在关押沈妙的牢笼前,让红鹤几人坐下,又点燃熏香熏走阴暗潮湿处的鼠虫与异味。 已经是寒冬傍晚,地窖昏暗空荡,那几盏挂在墙上的油灯,黄豆般大小的光点如同几只萤火虫想要照亮森林。狱吏将朦胧的灯笼留下,奉命上去取火把。红鹤坐下后,眯着眼隐约看到面前的铁栏后面关着一人。突然从对面传来一声尖叫:“是谁坐在那里?!你们想要干什么?快放姑奶奶我出去。”听这凄厉呱噪的声音不是沈妙又是谁? “休得吵闹。”一旁巫柯出言呵斥:“不想挨板子就问什么答什么。” “沈妙,我来问你。胡三身边那把狮笼钥匙可是你取走的?”红鹤在暗中开口问道。 “你是谁?凭什么来问老娘?”沈妙扯着嗓子喊:“你快放老娘出去,救命啊——官老爷要乱杀无辜了。” 巫柯发作怒吼:“你这刁妇,问你你答就是。狱吏拿鞭笞来,先让她吃几板子。” 一听到鞭笞,笼中人顿时老实下来,迟疑地开始与人讲条件:“若我告诉你我知道的,能不能给我一处舒适的住处?这地牢着实……阴森腌臜得可怕。” “若你的话能证明你是无辜的,自然就会放你出去。”红鹤说道。 “小娘子,我听你声音亲切。我告诉你吧。胡三身上的确有狮笼的钥匙,在昨日夜里被人取走了。”沈妙干脆地回答:“今早事发突然,胡三人一没了,我就顿时失了心智,没有将此事记起来。现在独自一人在这地牢中暗无天日,到是唤起了我的一些记忆。” “哦,你说来听听?” “昨晚我已入睡,胡三那厮喝了些烧酒,一直对我毛手毛脚,弄得人甚是厌烦,因此我一直未曾真能入睡。半梦半醒之间,突然有人撩开牛舆的帘子,找胡三说了几句话。两人还后来吵了几句,最后胡三被她拉扯下了车,被迫去皮箱里翻了两件长衫给她。他的钥匙平时都串成一串,掏出来开了皮箱,说不定就此被人顺走了呢?” “哦?”红鹤眉毛半挑,问道:“是谁?说了什么。” “是今早被绑在树下的那两名腌臜东西的其中一名,她跟胡三叫嚣着要避寒的衣物。胡三这一路分明是看她们可怜才收留了她们,平时衣食住行都不用操心,也没少在她们身上花银子,我真不懂这些贱婢为何如此不知好歹,她几乎日日都在与胡三作对,胡三曾说到了广州就要将她二人买进青楼顺势赚上一笔。所以定是她偷了胡三的钥匙。” 巫柯在一旁听了立即就要发作,被红鹤一把按下。此时狱吏送来火把,挨个挂在笼子左右两边。昏沉的地牢瞬间就亮堂起来。 突如其来的光线,让沈妙的眼睛颇受刺激,她半眯着眼,渐渐地才将眼前的一切看清楚,只见铁笼外放着并排放着三张高脚凳,左右两边是今早将她抓捕的短髯大汉与一名白袍翩翩贵公子,中间端坐一名外披羊皮毛裘,内搭黑缎子胡服的女子,手持折扇,浓眉杏眼,神色倨傲。沈妙先是茫然,而后神色失常,惊恐地喊道:“怎么会是你?你到底是谁?” “沈妙,昨夜我的确是饥寒难耐,找胡三讨要过衣物。但他偏不肯给,我便一把将他扯下了车。”红鹤冷冷地说道:“胡三本人为人吝啬刻薄,私吞了戏团不知多少银子,你为了出去竟颠倒黑白想将罪名诬陷在我的头上。这样看来,不如就让你在这地牢中多住些日子。” “我说的是真话,你为什么不放我出去?!”沈妙叫骂道:“今日你们也搜过我身,钥匙呢?那么大一串钥匙,它自己长脚跑掉的吗?你们无凭无据就要将我关在此处,就因为我是胡三亲近之人,他死后我就要受这般的折辱?” “此处有瓦可挡雨,也有墙可挡风,狱吏还特意为你铺好稻草供你歇息,这要比睡在无顶坚硬的牛舆上,夜夜靠着皮箱挡风好了不知多少倍。”红鹤淡淡地说:“我劝你一并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这才是你能早日出去的途径。” “你走之后。”沈妙犹疑地说:“陆巧和王基都分别来找过他。” “陆巧是晚上来的,当时我约莫应是丑时,她一来找,胡三就下了牛舆,我自然不会担心他们两会有私情,不过也将耳朵贴在舆棚上想听一听她要说什么。原来这泼妇又是来提要分家之事。她与王基从一年前就关系不合,陆巧提了好多次要把自己的那份拿走,她要另寻去处。胡三如何能放过这颗摇财树?脸毁了没关系,带着面具挡一挡就好,你也见识过陆巧的身段,只要她一上场,台下观众就疯了一样往台上抛碎银,就好像那面具下似乎真有什么魔力。而且散伙胡三就得分出一大笔钱,说不定还会让她带走戏团中的一批好手。两人当然又是谈得不欢而散。说来好笑,我虽是他亲近之人也知道胡三那厮就是个貔恘,只进不出,他宁愿好吃好喝地将陆巧供着,也不会吐出这么大笔钱来。” “王基是天差不多快亮的时候来的,我去路边树林里小解,走回来时见他和车夫们又赌了一个通宵输了钱,来找胡三借。这王基这厮平日照理说也不会缺钱,就是管不住自己这好赌的手。他常常仗着自己膘肥肉厚,晚上熬通宵地赌,白天举着石狮锻炼身上的肌肉,一顿饭能吃上三大碗还喊不够。胡三嫌他啰嗦掏了些碎银子给他,就打发他走了。说来奇怪,胡三能吝啬到珠钗都不曾为我买过一支,厚衣也不愿给婢女一件,对着王基倒是非常爽快了。” 王基好赌这事红鹤倒是知道一些,她夜里时常被躲进路边林子里赌钱的车夫们吵得无法入眠,他们喝着价格最贱的浊酒,就着便宜小菜,时常因赌钱的小事大吵大闹。但陆巧想走这事,她在戏团中待了两月有余却没有瞧出来。小娘子素日里讲话不多,日日上台脸上都盖住沉闷的面具,也不曾怠慢过自己的演出,该她连翻三次的时候就不会连翻两次。 “这陆巧要走的事,是从何时起的?” “大约是七八个月前吧。”沈妙粗略地想了想:“陆巧突然来找胡三,说不想再合伙干了,她和王基合不来。小娘子你在戏团跟了我们两个月,早也知道陆巧和王基原本是一对恋人。后来因为王基害得陆巧在表演时受伤,两人因此才反目成仇的。” “王基走之后还发生过什么事?” “也没别的,就今天早上伺候他的桑儿病了,是胡三自己找了脸盆打水洗脸洗头。回来还骂桑儿偷懒,前一晚没替他清洁脸盆。小娘子,我说的可都是实话,你自可找他们查证。” 红鹤思忖,前一夜桑儿正高烧不退下不了舆板,这胡三懒惰腌臜得连自己的日常起居都顾不好。她走出牢狱,去到县衙前院,毛虎还在院中盯着那狮子上下打量,摇头晃脑嘴中不停啧啧道:“这么好一展身手的机会,竟然便宜给巫柯那厮了,这要是我,恐怕无需拖到傍晚就能将此畜生拿下。” 巫柯走进来,听后哈哈大笑:“我现在就将它放出来,你和它比划比划如何?” “毛大人。”红鹤喊道。 “小娘子有事找我?” “戏团车队的那些什物可有拿回来存放?” “回小娘子话,今天晌午我到县衙后就又派了人手前去将车队的东西拉了回来,现在都存在库房,戏团中的其他牛马和其他猩猩鬣狗等动物也都托了附近几户富农家里代为照管。” “小娘子可要找什么?”巫柯问:“吩咐衙役去拿就是。” “此物我得自己去找,是胡三洗头用的木盆。”红鹤说到这里,突闻耳边遥遥传来的古琴音,此刻天色已暗,寒风中古树叶片飞飞,衙役在院中挂起盏盏灯笼朦胧,将满树稀疏的淡影披在人的身上。 “是谁在弹琴?”红鹤侧耳听了半响,赞许道:“言其清洁而无尘杂之志,厌世途超空明之趣也。用此话来形容这段长清曲的意味倒也分毫不差。” “小娘子,是户房一名叫邱牧的书吏,这郎君是名琴痴。” 她又站在原地听了一会儿,满脸赞许,意犹未尽地前去库房:“燕林大人可真有用人之才,等我改天闲时再找这位书吏邱牧论琴。” “难道我就不会弹么?”班翀跟随在一旁哀苦地问。 “你我都是鸡手鸭爪罢了,还是同我先去找脸盆吧。”
第六卷 第六章 被翻找出来的木盆被红鹤拿在手中左右上下地打量,不时凑到鼻尖闻闻。 “你这可是在揉玩掌珠?”班翀问道。 “非也。我始终觉得胡三之死,可能是和他的脑袋有什么联系。这盆子就是胡三临死前用来洗头和洗面的。”红鹤用手中折扇轻轻敲打木盆。 “那折扇可是——算了,难道鹤儿怀疑胡三脑袋上有狮子喜欢的气味?” “戏团时常会用一种味道刺激的野草去抑制雄狮的嗅觉,为的是避免在表演时被异味干扰出错。”红鹤摇摇头,满腹狐疑:“但如果不是它的嗅觉出了问题,又能是何处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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