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沈妙反应过来,她就被人绑了手脚丢在树下,那娘子自然又免不了一顿高声咒骂,嚎啕大哭。 红鹤只觉得此刻浑身青痛,呼吸艰难,耳目眩晕。熬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山路那头马蹄声急促,尘土飞扬。远远来了一队人马,红鹤眯起眼睛,在阳光下,策马而来的人中为首的正是新会县县丞兼刑房胥吏巫柯,不良将毛虎,仵作范社,他们带着数名不良人在山间小道上策马疾驰。 “我乃新会县县丞巫柯,受县令之命先来办案。”巫柯骑马奔来高声喊道:“命案现场一干人等不得随意离开,违者一律当畏罪潜逃处决。不良人先将这车队人马围到一处看守。”他坐下马蹄踏起尘土,一袭青色丝绸官袍,裹着幞头,神色肃穆,威风禀禀。 不良人迅速将狮笼周围的现场清理出来,毛虎将戏团众人都赶到旁边一处围坐等待。范社提着皮箱上前,开始埋头查勘胡三的尸体。 “谁是这里的当家?”巫柯问道。 “地上那位。”陆巧站在人群中冷冷地说。 巫柯瞥了眼陆巧半美半丑的脸蛋,面色一怔,又很快若无其事地上前,弯腰查看那具尸身,他看了看半开的笼子,叹道:“这狮子的咬力果真威猛。” “大人,我们怀疑是戏团的两名贱婢私下把笼子打开,才导致狮子跑出来咬掉大当家的头颅。”王基在此时献媚地站出来,走到巫柯的身边,手朝树下一指:“我们已将那两个小贱人绑好就等着交给大人呢。” 阳光耀眼,将视野中的一切都染上一层淡淡金色。巫柯顺着王基的手抬眼望去,他的神情先是疑惑不解,而后瞬间勃然大怒。只见失踪了两个月的红鹤此时正被反手绑在树下,蓬头垢面,一边脸颊高高肿起,红如朝霞,显然是刚刚挨过耳光。她浑身淤泥,一身粗衣烂裙,此刻已是深冬,脚上却只趿着一双脏得看不出颜色的草鞋,冻得十只脚趾像红肿的萝卜。 当下巫柯盛怒难抑,正要发作,红鹤却对巫柯微微地摇头,暗示他先不要揭破。 于是巫柯转身扬手一巴掌扇到王基的脸上,他原本是武将出身力大无穷,居然将人扇了个踉跄:“畜生,今日这样的天气你们却只给婢女穿单薄的衣物,还擅自将其捆绑?此行为实在是猪狗不如。”他大叫道:“赶紧给我松开!再去拿几件体面的衣物来!” 王基弓着腰灰溜溜地上前要替红鹤二人解开麻绳,他还以为自己能先邀上一功,不想此处的县衙公人对两名婢女的生死竟然看得如此之重,反而让自己白白挨了一巴。毛虎骑马行来,正好听到巫柯的话。他抬眼看去,立即从马上飞身跃下,大步上前一把推开正在胡乱解开绳子的王基,拔出利箭挑断了捆绑住两人的麻绳。 “滚开。”毛虎怒喝道,言语之间愤恨难忍,脸色铁青。 “蹲下。”红鹤压低声音说。 毛虎蹲下身去,只听到红鹤低声耳语:“我身边这位是桑儿,她要和我一起走。另外长安有人要杀我,我回来之事不得向外声张。” 毛虎点点头,有不良人赶紧送上几件粗衣替红鹤二人盖上,巫柯对范社高声呼到:“还请范先生先上前来看看这两名婢女,她们被这样绑住多时,似乎身上都有伤。” “我只看死人不看活人。”范社转过头来,厌恶地说道:“你大可——不过巫大人既然请了我,我就看看吧。”他照例不慌不忙,顶着一张木纳的脸走上前来,先是检查了红鹤脸上和手腕处的伤痕,又看过了桑儿,大声说道:“这位大娘子伤势无妨,抹些活血化瘀的药膏自然会好的。旁边小娘子的情况更严重,她已然高烧昏迷,需要尽快送医才好。” 毛虎在车队中挑了中了胡三那辆最大的牛舆,说道:“此处离县城已经不远,就让婢女们坐牛舆去看医吧。既然她们是凶案疑犯,我会亲自押送她们先回县衙,还请巫大人应允。” 巫柯颔首:“那就有劳毛兄辛苦跑这一趟。” 毛虎命一名不良人抱起昏迷中的桑儿,自己亲自扶着红鹤上了牛舆,驾车离去。 “大人对两名婢女如此上心,举止间似乎有失分寸,可是被她们的美色所惑?”陆巧冷冷地质问:“我虽对她二人无私人恩怨,可正是这两人身上有狮笼的钥匙。” “小娘子,你休得质疑本官。”巫柯呵道:“我对女子不分美丑老少,都是一样地温柔体贴;若你不知好歹胡乱干涉县衙的事,我可是要对你换另一副面孔了。” 说罢,他走上前去绕着狮笼转了一圈,那笼子由碗口大的粗木打磨光滑而制,结构完整,很显然是从打开的笼门离去的。 “公人,这狮子实在是奇怪,它是人从小养大的,平日里都温顺听话。要说突然张嘴咬人,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事。”王基在一旁说道。 “因此也许有人谋财害命呢?公人,捆在那边树下的妇人就是死者胡三的姘头。胡三死后,她卷了银两打算脚底抹油。” “真是胡言乱语!你个恶毒的丑妇,分明是妒忌我年轻貌美与胡三情投意合!”沈妙被绑在树下,表情扭曲地嘶吼道:“你因为相貌丑陋得不到男人的爱慕,就看不上所有的女人!” “难道男人还能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不成?”陆巧面目狰狞地竖起半边眉毛,另外半边眉毛纹丝不动:“只有你这般肤浅刻薄的女人才会觉得别人会和你抢。” “小娘子,你是谁都在怀疑啊?”巫柯诧异地说道。 “有何矛盾之处?”陆巧反问道:“她们三人的确都很可疑。狮笼的钥匙一共有两把,一把在粗使丫鬟身上,是为了方便她们平时照料动物,更换笼中稻草和清洁动物的屎尿。只因关动物的笼子若是不洁,这些动物是很容易生病的。另一把则在胡三身上,大人你且搜搜胡三身上是否有钥匙?” 范社早已将胡三的无头尸首从上到下摸了个遍,他朝巫柯摇摇头:“他身上并无钥匙。” “所以是她!”陆巧用自己的纤纤玉指指向树下灰头土脸的沈妙:“是胡三的姘头偷了钥匙,偷偷打开狮笼!她果真是想要独吞大笔金银!” “你放屁!你有本事自己来搜我!”
第六卷 第四章 “先将这一干人等全数带回县衙关好。”巫柯被这二人吵得无比烦闷,他还惦记着红鹤,实在不想听这两名小娘子在此互相指责。此时毛虎已带红鹤离开,但还有头雄狮跑进了离县城极近的山林中,他也需要操心逃窜的雄狮是否会继续伤人的事:“留下几人帮范仵作运送尸首,不怕死的带好弓箭随我进林中抓捕那头雄狮,别让它继续咬掉他人的脑袋。这片树林不大,应很容易找到才是。” “若找不到狮子,找到人的脑袋也好。”范社不紧不慢地补充到:“此中定有玄机。” 另一边,在回城的牛舆内,舆箱一路晃晃悠悠,越是接近县城,路边的行人就越是渐多。红鹤伸手拉拢了挂在窗户上的水红色帘子,不让外面看到自己。毛虎看着靠在舆帘附近陷入昏睡的桑儿,低声说道:“小娘子,你失踪这两个月乐大人和夫人都急坏了,我们派了许多人在官道上来来回回地找你,始终探查不到你的下落。班翀公子上个月直奔长安跟大理寺要人,听说差点把那钟离齐的头拧下来,此事闹得沸沸扬扬。最后班公子被班县令抓回宝安县关了一个月禁闭,前些天才放出来。此刻他正在新会县衙中,每日都焦头烂额地猜想你到底去了何处。”他一边晃着自己精瘦的脑袋,一边问:“你刚刚说,有人要杀你?” 红鹤思忖片刻,把自己为何出现在这里的起因,和后来的事都细细地告知了毛虎。 “这么说来,小娘子是怀疑太平公主突然反悔对你动手?” “我起初是这样想,仔细斟酌后觉得不会是她。” “为何?” “我手中有她把柄,若她真想置我于死地,起码要先派人将我擒回去慢慢拷打,问出个结果来再动手不迟。可来杀我之人,什么都没说就要对我痛下杀手。”红鹤心有余悸地说道:“我此前不让你们揭穿我身份,也是因为这路上人多嘴杂,怕惊动了凶手,我想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毛虎点点头,谈话间牛舆驶入了县衙。红鹤将舆箱内一件艳俗的明蓝色披子裹在头上,捂住面孔下了车,只是那披子大约是沈妙用过的,香气刺鼻地重,令人头晕目眩,红鹤对毛虎说:“你赶紧叫人把桑儿抬进后院,再帮我找医官来瞧瞧,她的病恐怕是再也拖不得。我需先去见我阿娘与阿耶,等巫柯回来我们再议今日之事。”说罢她先行回了后院,见到在一起用午膳的白蕙兰和乐文青,免不了又陪着白蕙兰一顿哭泣,这些日子她因思女过切,经常茶饭不思,形容枯槁。而乐文青见到女儿虽好端端的地在自己面前,但衣衫破烂,面黄肌瘦,当下心中如明镜一般,知道她定是在外吃了不少苦头。乐府生活节俭,夫妇二人吃的都是些素淡小菜,但对这两月吃得猪狗不如的红鹤来说却是佳肴,她立即坐下抄起碗筷大剁快剁。白蕙兰转身下厨房要亲自给爱女做些饭菜,红鹤刚开口打算将事全数告知阿耶,却被乐文青拦住:“你且安心吃饭,待县衙人齐了后再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讲出来。” 用过饭,房间内早已备好一大桶热水和干净衣物,红鹤刚刚要脱下身上褴褛长裙,木门砰一声被人推开。门前站着一袭素白圆领袍外搭象牙色长衫的班翀,两人愣在原处互相打量了片刻,班翀双眼逐渐泛红,喉头哽咽,最后才发出高声怒吼:“你竟敢给我下蒙汗药!”红鹤哈哈哈大笑几声,突然快走几步上前抱住他:“对不起。”她拍拍他的肩膀:“情非得已,再也不犯。”红鹤顺手夺过班翀手中的折扇,打开前后反转看了看顿时惊道:“这可是边鸾先生画的扇面?啧啧,价值连城啊,你看这花鸟折枝之精妙,鸟雀羽毛万态变化——”话还未说完,班翀一把将折扇夺回:“这是我外祖母送我的,你可别惦记。” 红鹤又一阵大笑,将班翀推出门后好好梳洗了一番,这两个月里她和桑儿只能就近在深夜的溪流或野湖中草草地清洁自己。她用了足足三大桶热水才将身上的污垢彻底搓洗干净。又把粗衣烂裙换成一身丝绸水绿宽袍,洗过的乌发洁净地垂在脑后,顿时整个人看上去都与此前灰头土脸的婢女不同。只是红鹤总觉得手里缺了点什么,她的折扇早在长安城外跳湖时就被湖水泡坏了。 此时她只觉得身心俱疲,独自在书房的软塌上打盹,一路半梦半醒,期间白蕙兰送来乳酪和零食干果;班翀似乎也来过,将自己的折扇留檀木书案上。 暮色四合,巫柯带着不良人威风禀禀地拖着一头受了箭伤的狮子回到县衙。 “可费了些事才捉住它。”巫柯大声说道:“伤了我们三名不良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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