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泥泞的世间,他一路摸爬滚打过来。早就对‘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屡见不鲜,也习惯将自己看成同样的无人在意的一条烂命。 但直到林樾出现在他的眼前。 在她的身边,他看到了这世间另一种可能。 他这样的人,好像也有了争一争的资格。 “我不喜欢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而且,我很想看看冯 晏被我这般什么都不是的人踩在脚下的样子。” 林清樾定定地看着坐在榻上的少年,他声量不大,隔得也不近,可眼里燃烧的光亮触及到了一边的她,她竟觉得这份炽烈的少年意气霎时蔓延了过来,将她的心尖一烫。 梁映怎么可能什么都不是呢。 他将来会是东宫之主、天下之主,至高的权利和地位都将掌握在他的手中,锦绣山河,万千黎民也都是他的囊中之物。 可现在,少年明明一无所有。 但少年又一往无前。 …… “虽然林樾不在,但是咱俩也成啊。” 瞿正阳一看到签的结果就迫不及待跑到梁映身边,那只随时随地就爱往肩上搭的大手眼看着要落到梁映左肩。 林清樾适时地往两人中间踏了一步。 又一次落空的瞿正阳皱着眉盯着自己的手,开始怀疑他的手和这两人的肩膀是不是天生八字不合。 “不要逞强。” 简简单单四个字,梁映不知道怎么从她的口中念出来格外动听,随她目光略过看不出端倪的左肩肩胛,让那藏在层层布料后的伤口隐隐攀上一股痒意。 对活着的感知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清晰。 少年沐浴着明媚的日光,昳丽的面庞扫尽阴霾,对着面前之人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 “你教的我都记得。” 许徽的射御考核合在一道分为三项。 前两项主考射艺,分为静靶和动靶。 一组十人同时张弓射靶,各分五箭。 冯晏上场,偏偏挑了一个位置,在瞿正阳和梁映之间。 第一场静靶,在助教摇旗示意可以开始后,学子们纷纷拿起眼前的弓箭。 冯晏选在这时开口:“如此替林樾卖命,可她什么都给不了你们,不如投靠于我——” “嗖嗖嗖——” 瞿正阳和梁映似乎一点也没听到冯晏的话声,抬臂、张弓、射箭。 冯晏还没反应过来,两人五箭尽数射完。 意识到被彻底无视的冯晏脸色一黑。 只能跟着持弓放箭。 确认学子尽数射完五支箭。 靶场助教更替了静靶,换上的是由一根绳高悬着左右来回摆动的动靶。 冯晏趁这间隙,自认为换了个更适合玄英斋的威逼利诱之法。 “你们奉林樾如神,却不知她瞒了你们多少,被她像狗一样骗。” 瞿正阳掏了掏耳朵,不耐烦地看向冯晏。 “你用嘴射箭的吗?” 冯晏冷哼一声。 “你可知道林樾是女——” “嗖——”破空的箭啸声吞没了冯晏的话声。 冯晏背后寒意顿起,转头一看梁映竟搭着第二支箭抵在自己身后,箭镞的寒光几乎逼到眼珠之前。 “你敢?箭只对准同窗,是要被判——” 梁映斜睨着矮他一头的冯晏,扯了扯唇角,转身将这一箭射了出去,又是接连抽箭,射箭,转瞬五箭射毕。 那凌厉的箭声险些让冯晏以为这不是射艺学测,而像是在对阵的沙场。 “梁映!怎么不等我!” 瞿正阳本也吊儿郎当,对冯晏的话一点没上心,反而是看到梁映比他还猛地拉弓放箭,升起了胜负欲。 他也立马五箭连发。 真不知林樾给他们玄英斋管什么迷魂汤了,冯晏咬牙举弓射完他的五箭。 两场结束,助教开始报靶。 十人中瞿正阳、梁映、冯晏三人都是十箭全中。 但甲等只能有两名。 许徽让人把三人箭靶带了过来,凑近一看,结果立现。 冯晏的十箭沾在靶心红点左右。 而瞿正阳的十箭,箭镞集中钉在靶心像是开了朵花。 而梁映的十箭,却是一箭贯注前一箭箭尾,接连劈开之前的箭杆。 “甲等,梁映,瞿正阳。” 许徽宣布的话声下是冯晏盯向梁映阴沉的眸光。 可梁映丝毫不在意,听得旁边瞿正阳问他怎么射得这么好,他就这么毫不避讳地回望过冯晏,眼眸里也尽是寒意,没有半点怵然。 “简单,把靶子想成你最杀之人便可。” 瞿正阳对着杀意看了回去,轻轻一笑。 比狠要比过梁映,可是很难。 射艺比完,就是第三项骑御。 许徽对这项技艺考验要求是将两面旌旗插在了后山中的两处险地,学生骑马同时出发,驭马跋涉,谁最先拿回旌旗者即为甲等,剩余论速度排。 两面旌旗所在已经标记好路线,纷发给学子手中。 瞿正阳率先挑好马和梁映分好两条路线。 他走险路那一条,梁映的伤势更适合走稍微平坦些的大道。 “险路多隐秘,助教不能尽数看顾,正适合冯晏出些阴招,他一定会选这条,届时你只专心拿你那面旌旗就是了。” 梁映颌首,却忽地抬高了视线。 冯晏牵的马和他们所选的书院之马不同,品相高出不止一等,而其上穿戴的无论是马鞍还是马踏,各处都彰显出世家子弟日积月累的余裕。 “这是他自己从禹州带来的马。定是比我们和马磨合得更好些,我们必须速战速决,不要与他纠缠。” 梁映瞥过冯晏志在必得的嘴脸,缓缓握紧缰绳。 第一次骑马就遇上疯马,将自己甩近潭中的景象还历历在目。无法受控的错觉,仍然偶尔会窜入梁映脑海。 但是林樾教过他。 马是具有灵性的,书院所备的马是沙场上退下的战马。和一般难训野马不同,要让它彻底折服便是让它认识到你才是真正的主人,要让它能察觉你的战意。 它才会臣服。 才会彻底为你所用。 梁映侧首用自己的前额抵住马的眉心。 无比坚定的男声响在一人一马之间。 “我要赢。” 待十位学子坐在马上,随许徽一声哨响,十匹高头大马同时起步。 十位学子出发不久便因选择的线路不同,分成两拨。 瞿正阳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在梁映的眼中,但与瞿正阳预料的不同,冯晏并未跟在他的身后。 取而代之的是剩余六人都选择了瞿正阳的路线,梁映所在的这条宽阔之路,除了他、只剩冯晏以及那位青阳斋在他手下吃瘪两回的熟脸。 “今日林樾不在,我看还有谁能保你。” 刚过第一个助教所在的记录点,距离下一点还有一段路程,梁映转瞬就被不怀好意的两人两马夹在中间。 青阳斋的人积怨已久,矮身从靴筒里掏出一把匕首,脸上尽是要畅快复仇的笑意。 可梁映却不知道,为何复仇前非要如此叫嚣一声。 像是特意给他留了时间—— 梁映将袖中的柳叶刀甩到手心,多年使用,这把刀早和他心神合一,他微微抬手,青阳斋勒马的右侧缰绳一下就截断。 马匹骤然方向失控,青阳斋试图挽救,可梁映没给他一点喘息的机会,侧身一脚全力蹬去,青阳斋的人一时不妨立马跌落,无人驾驭的马刹那便慢下速度,落到身后。 “就这?” 梁映回头,小刀横握在掌心,阴恻地望向剩下的冯晏。 冯晏眉角微抽,这倒让他分不清,他这一计到底是在给谁创造机会,又是谁的路数更狠毒了。 眼看梁映的刀又要靠近他的缰绳,冯晏连忙策马避开。 他原以为只要避开瞿正阳就行,却没想到林樾身边这个名不见经传,差点被书院除名的竟是如此一个硬茬。 明明天天身处玄英斋那样道貌岸然,处处用德行标榜的氛围之中,竟是没沾上一点正义之色。 梁映见状,抓住机会策马超过冯晏。 冯晏的宝马千挑万选,速度超过书院马匹许多,可梁映却凭借这些时日定时来后山练武的熟稔,接连抄了几条险道,硬凭借驾驭 之术与冯晏不分先后到了插旗点。 紫色的三角旌旗在涧溪之中迎风招展。 将近之时,梁映左手策马,俯身尽力伸展右手去够溪中旗帜。 胜利就在眼前,梁映一心在夺旗之上,竟忽略了冯晏的存在,当他反应过来耳边没有冯晏紧追不舍的马蹄声,下一刻,他够到旌旗的手背上已经多了九根钢针,直透手背。 那应该是彻骨的痛意。 可梁映没有缩回手,而是先将旌旗收起夹在左臂之下,确认不会掉落,他这才抬头看向手握梨花针筒暗器的冯晏。 冯晏却比他更诧异。 尤其是梁映当着他的面一根一根将穿透手背的钢针,面无表情地拔出时,他眉间紧皱成一个结。 怎么可能有人对自己心狠至此。 不对,有的。 那个怪物! 那个穿透了一刀却丝毫不曾有一点反应的怪物! 冯晏阴下神色,怪不得他说林樾之事,他一点不在意,原来这两人早就是一伙的了。 那他就更没有顾虑的必要了。 ——虽然藏得很好,但他记得那怪物左肩的伤该是很重的。 冯晏瞄上夹在左臂的旌旗,策马奋起直追。 怪物只是不知道疼而已,但依旧是血肉之躯。 他不信,他不要这条胳膊了。 梁映察觉到冯晏改变的战术,他不再是为了超过他,而是策马,一遍又一遍地撞上他的左肩。 感知不到疼痛的梁映转头,只能看见肩胛处一块殷红洇透衣襟,夹着旌旗的左臂正逐渐丧失控制之力。 而这却不是最糟的,梁映抽动着缰绳,右手手掌上的梨花针眼正透出股股麻痹之意,一点点开始的僵直让他每一次抽动缰绳都比上一次更轻。 这样下去,会输的。 可他不想输。 梁映深深吐出一口气 ,最后一次抽动缰绳后,他伏在马背,一字一句道。 “带我回去,就算是死,也不能死在这里。” 马儿一声嘶鸣,像是听懂了这一句。 梁映勾起唇角,趁着身体还没有全部麻痹之际,用缰绳把旌旗和自己的左臂紧紧拴在一起,系成一个死扣。这样若要强行夺旗,除非扯断他的整条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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