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映闷闷地转回身,看着屋内烛光下,投在在门扉上晃动的人影,刚刚比鬼还冲的怨气尽数散去,深邃的眼里只剩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若是她一定要划出如此分明的界限。 那他会在此之前尽力藏好。 …… 翌日,不如玄英斋亲身经历过的学子,其他三斋学子却也在明心堂一早贴出的布告之中知晓了昨夜之事。 布告上除了宣布了杜元长因渎职卸任掌事教谕一职外,最后的最后还有一行关于一位相关学子的处理。 “学子冯晏身为斋长,未曾归束好自身,牵扯其中,学册另记两笔,合之前所记共三笔,即刻裁撤斋长一职。但为能知错就改,若其学测时七门课艺,得五门甲等,则准予继续留在书院。” “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冯晏也有这一天。” “要我说这样都便宜他了吧?这事都查得不能再清了,都贴在脸上了,还给机会留下?山长不会是冯晏的远方亲戚吧?” 玄英斋学子看到最后几个字,才平复下去的委屈登时转为怒意。 “怎么?既然你们斋可以凭月底学测成绩多一次机会,我们斋凭什么不可以?” 冯晏尚在朱明斋,朱明斋的人自然要维护。 可这理由反而更让玄英斋群情激奋。 “那能一样嘛?冯晏那可是直接舞弊——” “舞弊?”冯晏冰冷的男声从朱明斋背后传来。饶是被书院如此通传,他似也并未察觉到一丝羞耻和愧疚,依旧昂首阔步,扇着他的折扇。 对玄英斋学子以不屑的语气。 “你们有证据吗?” “或者说,就算你们有证据,又能奈何得了我吗?” “你!” 玄英斋学子被气得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冯晏的嘴脸在这一刻真实到令人作呕,他们恶心、憎恶,但最绝望的是——他们没法反驳。 冯晏这样的人,犯错的本钱太低了。 动动手指,便有无数人替他摆平。 他们这些人拼尽了,也不过是自己的一条烂命。 到底如何才能比过。 终他们一生,也未必会有答案。 “你们便看着吧,蝼蚁终究是蝼蚁,永远也不可能翻上天去。” 冯晏丢下的这一句话,顷刻将一个月来玄英斋积攒的士气打消了一半。 林清樾看着一个个低垂的脑袋,温声提醒道。 “冯晏若有才学,当初也不会分入朱明斋。七门中五甲是青阳斋水准,现下剩下的教谕们会对待学测更严谨认真,我们只需认真对待便可。” 关于学测的补救措施于当日午后也公布在了明心堂。 原本定于第一日考的经义策论,将重新出卷,放在最后。 前两日分别考,礼 、书、数和乐、射、御。 而六艺的学测方式也将有所变动,分为多套试题,学子将考前随机抽签分为十人一组,由教谕当场评定等第,一组之中只有两名能得甲等名次。 如此,虽然方法随比以往劳累一些,但也以最大可能保证此次学测的公正公平。 第一日的礼、书、数,很快就在紧锣密鼓地一批批测验中,得出了结果。 晚膳膳堂。 玄英斋坐在一块儿俱是一片凯旋的氛围。 问了一圈,大部分都评到了乙等,最差也拿到了丙等。 “考礼艺之前,我寻思以周教谕那严苛的模样,我撑死就拿个丙了!没想到,周教谕的评定竟然比斋长还松了两分!” “斋长你一片良苦用心,我现在才明白!我为我之前偷偷在舍房说你面善心狠赔不是~” 林清樾大方地笑了笑,她的三门俱是甲等。 刚刚问过祝虞也拿了三甲,瞿正阳二甲一乙,衙内一甲二乙,稍弱一些的关道宁也拿了二乙一丙,不算太差。 梁映甚至出乎她意料的拿了个一甲二乙。 甲的竟然还是礼艺课。 也不知道是不是骨子里天生还留有皇室的矜贵,一应礼节她亲身示范教给梁映的,他转瞬便能学个八九分,但也就是学的时候。 平日还是那副散漫慵懒的模样,亏她还担心了些许。 “林樾,不对劲。” 瞿正阳又从别桌混迹回来,带来了他最新了解到的事态。只是这消息实在算不得鼓舞,他便趴在林樾肩膀上耳语道。 “冯晏三门三甲,顺利得出奇——” 瞿正阳话没说完,忽然人被梁映一把拉过,往嘴里塞了个鸡腿,他没留神,自然而然就拿起了烤得油滋滋的腿,退开半步啃了起来。 “是不是抽的签好?”林樾也不算太奇怪。 这次学测用抽签打乱顺序,避免了学子偷偷抱团,互相照应舞弊的情况,但也变得多了几分运气的成分。 “猪(这)岂止素(是)运气好哇!这素太好了!唔(我)问了一圈,你猜怎么着?”瞿正阳费劲把嘴里格外肥的肉咽了下去,擦了擦嘴,继续道。 “与冯晏同组考试的竟没有一个青阳斋的!而其他各斋里几门成绩好的,比如衙内在数艺上,也没和冯晏凑上一组!” “你说这签怎么到了冯晏手中就像长了眼睛似的!” “要么签做了手脚,要么摆签的人做了手脚。”梁映冷淡的声音冷不防地插了进来。“赌坊出千,常在这两处。” 林清樾认可地点了点头。 瞿正阳则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随后在两边的关道宁和衙内的面前轻轻扣了两下,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 “不会就我一人看不惯吧?” 关道宁嚼着菜,想了想。 “签是木头做的,应该很好烧。” 衙内也点头,“最后是朱明斋学录收的签筒,我可以算算他把签筒藏哪儿了。” 林清樾则还是端着她光风霁月的脸,从容道:“我看邵安试题出得很快,今日到处巡考,看样子应该有空闲。” “那就这么定了!” 与其上报给书院不了了之,还不如让他们再正一正考场风气。 “什么定了?”新打了碗汤才走回来的祝虞,懵懵地看向好似达成什么计划的一圈人。 瞿正阳扬起惯有的白牙大笑,拍了拍祝虞的发顶。 “没事,你专心考就行。” 祝虞见林清樾也附和地点着头,只好不再追问。 深夜,书院深处的松鹤居起了一桩小火。 火势不大,人都没事,就是用来抽签的签筒几乎都用不了。 负责收管的朱明斋学录被问责,第二日换成了邵安掌管抽签事宜,而抽的签也被邵安随心所欲得改成了地上随便薅起来的一堆野草。 按一把的长短分,毫无逻辑和技巧。 乐这一门,关道宁便和冯晏分到了一组。 关道宁自不会放水,十人之中,他率先得了一个甲等。但紧接着,关道宁便笑不出来了。 只因他看见本来能得第二个甲等的学子,在冯晏无声对他说了一个数字后,便登时弹乱了音,沦为乙等。 而冯晏便没有意外地,拿到了他的第四个甲等。 出了考场,冯晏记得关道宁一般,特意绕了过来鄙夷地笑道。 “我知道是你们烧了签筒,还换了学录,可那又怎样?都是白费功夫罢了。而你们每一个与我为敌的人,我都会让你们在此之后付出代价的——” 冯晏话意的阴寒如蛆附骨,关道宁手心满是汗意,直到撞上林清樾关怀的目光,他才觉得自己好了些,并把冯晏的事儿一并告之。 “不就是有个通判的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东宫太子,明日之主呢,口气怎么这么大?!” 瞿正阳气得唾了两口。 关道宁还心有戚戚焉,“或许也就是太子面前,他才不敢如此叫嚣,咱们这般平民百姓,实在是有些以卵击石了。” 林清樾视线辗转过梁映,很快又松开。 “射御两艺一起考,只抽一次签,还有机会,我试试能不能和冯晏成一组。” 射御开考前,学子们在邵安面前集中。 待邵安随意薅完草纷发给学子时,林清樾拉着邵安轻声说了两句。 看得冯晏眼神微微眯起,一个眼色后,长短不一的草叶马上开始在不同的人手里轮转。 邵安很快开始公布抽签结果。 “林樾、孟庆年……” 没有冯晏。 瞿正阳皱了皱眉。 却在下一刻听到了新一组的分组结果。 “瞿正阳、郑年……冯晏……”邵安念完九个人的名字,看到最后一个名字,顿了顿,才继续道。 “梁映。”
第052章 我要赢 射御开考前夜。 玄英斋最后一间舍房传来林清樾果断的一声。 “不可。” 彼时, 梁映正坐在榻上。 月白色贴身里衣一半挂在右肩,一半跌落在少年光洁坚实的臂弯上。他微微扬起下颌,齿间咬在窄长的裹帘一端扯紧,另一端拿在右手, 动作算不上温和地将刚上完药的, 初初结着一层暗红血痂的狰狞伤口一点点缠绕起来。 这粗糙劲看得一旁的林清樾眉角微微抽搐。 这本该由她帮忙包扎, 但这两日梁映都婉拒了她。她虽松了口气, 不用有什么不该有的“肌肤之亲”, 但这伤口实在有些遭罪。 都已经伤成这样,正常完成射御学测都不容易,林清樾真搞不懂梁映适才还与她提出: 第二日由他出千, 与冯晏一组。 “冯晏的射御之术,从小接触, 熟能生巧,不是玩笑。特别是驭马,世家之间,马球如同家常便饭,其中阴险套路无数, 你当如何。” 清朗的声线乍听方正不阿,但细听还是能品尝出一抹关心之意。 梁映借由低头穿衣的间隙压下弯起的唇角。 “冯晏知道你的本事,明日更会防范与你同组。我打赌, 明日就算没了签筒和学录内应,他依旧可以跳出秩序之外。仅凭你们那些正人君子的手段, 是赢不了冯晏的。” 梁映说完活动了下五指,指根依序抬起又放下, 随主人心意,灵巧自如得仿若波浪翻腾。 “出千, 就该用出千的方式打败。” 林清樾环肩而立,她从没有否认梁映声东击西的策略。 但她提出的问题根本不是这个。 “你可以出千,但毋须你自己上——” “可我,想赢。”梁映截住林清樾的话声,抬眸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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