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盼着她目光所及,却又觉得他们之中任何一人被选上,都对所有人而言是一种残忍,故而又不敢对上林清樾的目光。 而这少数几个能与林清樾对视的,梁映算一个。 这双幽黑不见底的眸子,只是在那里,便很难不吸引她的注意。 她看到这双眼眸深处,燃烧着一簇希望被选中的焰苗,和其他人都不同,他的渴望不会淹没在俗世的牵绊和衡量之中。 林清樾毫不怀疑,若她选中他。 他眼里的那簇火苗定会迸发成燎原之火,不死不息。 可她没有纵火燎原的爱好。 林清樾移过眸光,最终迎着冯晏上前一步。 “既然冯兄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好隐瞒。” 见冯晏不出所料地盯着她的下句,林清樾伸手,却不是指向玄英斋的任何一人,而是搭上了冯晏的肩。 “实在是我仰慕冯兄已久,出门也是为了与冯兄相见,身边并无他人。” 话出口,玄英斋那一片的呼吸都静了。 选了半天,斋长选了冯晏? 林清樾却不管不顾,继续笑脸相迎,一派真挚道。 “多谢冯兄给我作证,不过这来找冯兄的路上,我并未看到贼人动静,倒是冯兄——” “我记得那时,你并不在藏书阁楼上,而是在济善堂前呢。” “林樾,你!”冯晏被林清樾一通话说得面色涨红。 那做给她的陷阱,反叫她坑上他来了! 冯晏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林樾。这人端得一副正人君子的皮相,实则信口雌黄起来是一口气都不喘,看向他的眸光都是那让人作呕的真挚。 比他演得更真。 任着朱明斋好一通叫嚣的邵安勾了勾唇角,摇着他的羽扇,没有多义正词严,更像是说风凉话。 “说得倒是,你们说我们玄英斋学子相互作证是一丘之貉,做不得数。那么藏书阁上,杜教谕和冯晏也脱不了此种嫌疑吧?” “别回过头,是贼喊抓贼。” 邵安漫不经心最后的一语,让杜元长和冯晏齐齐盯了过来,眸光阴恻。 “对了,山长,我记得济善堂中,您甚爱用一种名叫‘满庭芳’的香对吧?” 林清樾却接着这空隙,捡起从她舍房查出的试题轻轻一嗅,忽然道。 “……没错。” “巧了,学生平日用香也多,知道这满庭芳有一特点,便是但凡沾染都会留有余香。这余香一日才会散,在此之前,肉眼分辨不出。除非浸水,那特殊制成的香料就算沾染一点也会在水面浮起一点油花。” 林清樾放下试题笑道。 “学生闻着试题上香气甚浓,想来那偷试题的贼人避免不了沾上余香,不若现在命人取水来,叫玄英斋的都试试,看看能不能揪出这真正的贼人。” 庄严静静地看着林清樾煞有介事的模样,点了点头。 “那便试试吧。” 林清樾都不用唤人,瞿正阳已经懂事地就近从潭边打来了一盆水。 “反正都要试试,不若由杜教谕和冯兄先开始吧。” 林清樾挂着谦和的笑意,带着水盆刚靠近一步,冯晏便恍如遇到什么脏东西,面色铁青地退后一步。 连带杜元长也避讳地悄悄站回了教谕席位中。 “怎么了?冯兄,为何要退啊?” 林清樾像是完全一无所知,一而再,再而三地往前步步逼着冯晏,直到冯晏退无可退,撞上背后的早已不说话的杜元长。 就算一开始还不明白林清樾此番用意的玄英斋学子们,这时也已经在这无声的沉默中明白了真相。 但比起愤怒,玄英斋的各个学子皆从脚底冒上一层寒意。 若是刚刚斋长真的只在他们之中选了一个…… 若斋长不知道满庭芳的特殊之处,找出真正贼人…… 那么,他们一斋整整二十个学子就会这么被扫地出门。他们所有希冀从此踏入入仕之途的理想,所有的冤屈、所有的真相只会被‘一桩丑闻’几个字寥寥盖过。 谁会在意他们是拼劲多少了努力考上长衡书院,而为了这次的学测,他们又是多少个日夜废寝忘食…… 这一切只是因为他们只是普通学子。 不够那么聪慧,也不具有敢于对峙的胆色。 他们普通的人生在这些获得权力的上位者眼中,微如蝼蚁。一言一语,顷刻覆灭,甚至不用背负任何代价。 而最可怕的是,他们是如此了解冯晏。 今日他一己之力便可随便拉他们一整个斋的学子下水,而他呢? 就算被揭露,能付出什么代价呢? 众人屏息着,看了下去。 冯晏却只知道,他决不能就这样败露。他转身盯着杜元长,像是拉住救命稻草,森白的牙齿上下咬合出了四个无声的字。 “教谕,帮我。” 这与其说是请求,不如说是命令。 杜元长扶住冯晏的手心一僵。 阖上眼,似是经过了极大的挣扎,须臾之后,他噗通一声跪在山长庄严面前。 “山长,都是我糊涂,做了错事。我自知我之品行不堪为人师长,在此,向您请辞掌事教谕一职。” 看着有头有脸的教谕 如此折腰,众生满脸漠然。 他们竟一点都不意外。 庄严视线扫过,林清樾环肩而立,面上神情和她身后的玄英斋众学子如出一辙。本该是无限朝气的少年,却于这一刻过早沾染了混沌的暗色。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看回昔日弟子。 “杜元长啊杜元长,你昔日在我门下时,也曾是立志匡国济时的意气少年,怎么会变成如今这番模样!” “弟子惭愧。”杜元长长伏于地面,不敢再抬头。 庄严摆摆手,已无力在此说教什么,转头道,“学子们今日正常休息,学测延后一日。其余教谕随我去济善堂。” “还有你,冯晏。” 庄严这一声,稍稍在木然的少年眼神中掀起一丝波澜。 众人便看到试图隐于小道的冯晏身形一顿,剜过一个个看向他的,面色虽差,但还是强壮镇定地跟着离开。 这一夜轰轰烈烈地开始,也轰轰烈烈地结束。 玄英斋学子各个劫后余生地往林清樾身前道谢,林清樾只是笑,好一阵安抚,院子的空地才渐渐归于宁静。 差点就被一道套路住的瞿正阳,这会儿趁着没人,这才往仍然矗立在院子正中的林清樾身边靠近道。 “吓死我了,冯晏这玩意真不是个人,差点就中了他的诡计。还好有山长用的那个什么满庭芳,咱们全斋真要废再今天了——” 林清樾扯起唇角。 哪有什么满庭芳。 她当下信口胡诌出来的玩意。 用来诈冯晏和杜元长的。 之所以能成功,不过是靠庄严替她圆谎。 可庄严为何能替她圆谎,这怕是冯晏和杜元长都不会想到的。 人总是轻易地把眼前所见,即为所得。 窥不见背后更远大的真相。 所以,才会输。 “阿樾,松手。” 低沉的男声轻轻盘旋在耳廓斜上方,林清樾木然地转过脸,这才确定了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的梁映的方向。 突然发作的病症让她看不见。 但她能感受到,手上的水盆忽然没了重量。 是梁映。 她明明装得那么好。 他是怎么察觉的?
第051章 奈我何 林樾是个极善于掩藏情绪的人。 大多数她示人时, 几乎都是准确地切中让对方最舒适的情绪,且润物无声,让人不自禁地就会相信她的强大和冷静与生俱来,无需为她担心。 梁映却懂得, 这是她选择保护自己的方式。 就和他曾用头发和胡子掩住自己面貌一样。 不希望任何人看清自己。 可林樾大概不知道, 若像他一样, 看得久了, 看得细了, 就能渐渐分辨出来。 就比如,她在极力忍耐前,会先垂下眼帘, 小小地吸进一口气,再缓缓地吐出。 这样微不可查的呼吸调整便是林樾心绪的唯一破绽。 他感受过几次。 一次是林樾把他从水中救上来, 听到他的问题。 一次是在拂云楼,他的肩膀中刀时。 还有一次就是刚刚。 她就站在那里,又一次象征着救星,身边挤满了劫后余生的玄英斋弟子,与她争相倾诉着她先前错过的惊险, 还有那些差点就要尽数吞下的委屈和酸涩。 他注视着所有人从她那里汲取完足够的平静,将一夜的惊险都消弭后,皆大欢喜地离开。 这一次, 好像比先前更外化。 梁映明确地察觉到她一次,又一次, 吸气又吐气。 藏在水盆沿下的指尖甚至都在微微颤抖。 这样明显,他以为也许不只有他一个人发现。 可事实是, 并无人在意。 整个世界都恢复了原有的宁静,除了林樾自己。 梁映明白自己不该将那份偷偷的关切表现得太明显, 引得林樾察觉、又避嫌。 可他实在做不到视若无睹,放任林樾近乎自我折磨的克制。 身子早就比脑子更快反应过来,去接过水盆。 不过这一幕放在瞿正阳的眼里怎么看怎么奇怪。 “不是,我说。” 瞿正阳挠了挠头,目睹着梁映那张素来没太多神情变化的俊脸,破天荒地露出一丝怜惜,能把人拍走一丈远的铁壁竟堪称温柔小意地,一只将水盆接了过来,一只揽过肩头将人带着走。 若是梁映身边是一位女子,他还能起哄一声铁树开花。 但问题是,那是斋长啊! 而斋长是男子啊! “斋长又不是什么弱不禁风的病秧子,这点水他还不能端了?” 说的有道理。 林清樾差点因为梁映太过自然的示好而大意。 幸而刚刚几步大概摸清了回舍房的方向,她将肩上梁映的手拍下去,又摸到水盆盆沿,顺势把里面的水撒到一边,收好水盆。 “今日时辰不早了,正阳你也早点休息吧。” 林樾转身露出一个完美的笑意,便按着往日的记忆抬步进了舍房。 徒留还站在原来位置的梁映和瞿正阳在舍房外。 “唔啊——突然好困啊!我先回去睡了,不用送了!” 被一股阴森怨毒的眸光盯上,瞿正阳完全不明所以,可闪躲危险的本能让他假装打了个哈欠,看也不敢多看,逃一般地离开了林樾和梁映的舍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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