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仲低头看了看都快爬到那些人鞋面上的虫潮,哭丧个脸:“那我放都放出来了,怎么办嘛!” 虽然不知为何少主会对平州来的人抱有好感,但杜仲和钩藤还是尽职地又驱散了依依不舍的虫潮,听得蔡显表明了来意之后,又痛快地点了点头,表示他们是少主认定的半个客人,他可以帮他们通传一下。 蔡显自是连声道谢。 他也好奇,那位巫族少主,为何会对平州之人留有一份情面? 不久,杜仲就踩着他那双大脚板出来,笑嘻嘻道:“少主说让你们进来。” 从方才寥寥的接触来看,巫族之人也不似传言中那般乖戾可怖。 待见到那位娃娃脸青年时,蔡显面色一整,正想与他见礼,却被青年摆了摆手:“请直说你的来意吧。” 他的汉话说得很标准,不像刚刚帮他们引路的那两个年轻人。 说的话虽也能听懂,但也能听出几分艰涩古怪的腔调。 虽然这位巫族少主看起来长着一张很好说话的脸,但蔡显不敢掉以轻心,恭敬又不失气度地表明了他们想请求巫族帮助调制解药的来意。 末了,蔡显又补充,若事成,君侯必定会以重金酬之。若不成,也绝不会给巫族多添麻烦。 “君侯……?” 郁记舟轻轻念了一遍这个称呼。 蔡显点头:“是,我家主公便是平州萧候。” 郁记舟点头,一张白净娃娃脸上没什么表情:“我知道。”是她的夫君。 紧接着,他又道:“我可以帮你们。” 蔡显来不及道谢,就听得他又提出一个要求。 “但须得让你的君侯,亲自来见我。” …… 蔡显回去将此事一禀,萧持尚未表态,一旁的张运就嚷嚷开来了:“不成!大战在即,君侯万金之躯,怎能去巫族那种古里古怪的地方,太不安全!” 隋光远向来稳重,闻言亦道: “寸方说得有理,巫族之人所为什么,咱们皆不清楚。君侯贸然前至,恐有陷阱啊。” 萧持望着烛台上如豆的烛火,眼眸幽深。 “不必多言,我意已决。去就是。” 萧持转头看向蔡显:“还要劳烦军师,再随我走一趟。” 君侯的性子说一不二,极是霸道,众人见他面上神情坚毅,语气更是不容置疑,便知道此事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只能点头应下。 萧持连夜带着蔡显与一队亲兵去了山谷。 天色将晞时,他见到了那位巫族少主。 “是你。” 萧持眼神锐利,认出了不远处的娃娃脸青年就是他的妻口中提到过好几次的恩公。 郁记舟平静地迎上他的视线:“好久不见。” 蔡显在一旁听得微微有些讶异,怎么,君侯与这巫族少主还是旧相识? “你们先下去。”萧持自是看出来了郁记舟有话要与他说,他们之间唯一称得上联系的人,就是绿萼。 萧持虽不知郁记舟的打算,但他下意识避免他在蔡显他们面前提到绿萼的可能。 蔡显他们颔首称是,在一旁看热闹的杜仲和钩藤也被他们的少主一个眼神给老老实实地转身走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萧持与郁记舟二人。 “绿萼与我提起过你,言你曾多次对她施以援手。我竟不曾有机会代我的妻,亲自向你拜谢,是我之过。”萧持站在原地,身形如松,巍峨挺峻,语气却颇和缓,“此番又要累得少主出手相助,我心下愧疚。若是少主有意,我可许千金为礼,聊表心意。” 眼前这个男人有着极为强烈的存在感,他站在那里,无形之中让整间屋子都变得逼仄起来。 郁记舟更不喜欢的,是他话中特地强调的,他与她之间的夫妻关系。 这件事,郁记舟一早就知道了,他不会为之生气,只是有些不高兴而已。 他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低估的不是他,而是翁绿萼。 自始至终,他没有想过破坏她的婚姻。 他知道,中原女子都颇保守,既然嫁了人,她的一生大概就要随着那个男人浮沉。 既如此,他想帮帮她,让她的婚姻可以尽可能地美满幸福。 郁记舟伸出一只手,掌心卧着一只小而黑的蛊虫,他微扬下颌:“吃下去,我就帮你达成所愿。” 萧持看着那只肥肥胖胖的虫子,神情未变,只道:“这是?” “这是同心蛊里的子虫。”青年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木屋里显出一种别样的幽森,“服下同心蛊的男女,只能同心顺意,一世恩爱。否则,服下子虫的那个人就会肠穿肚烂,痛苦而死。” 萧持神情一冷,却不是被所谓同心蛊的作用吓到,而是被一种下意识的愤怒攫住了心智。 他抽出腰间长刀,横在青年细长脖颈旁,声音比刀光还要冷沉:“你何时喂她服下了母虫?”萧持算了算时间,去年夏,东莱城外山上时,他才有下手的机会。 现在已经是第二年的春天。 无缘无故多了只蛊虫在她体内,他出征多日,万一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蛊虫发作了怎么办? 萧持心急如焚,甚至来不及思考郁记舟话中所谓的惩罚,刀锋往他脖子上又偏了偏,被锋利刀刃划开的一丝红线开始缓慢渗出血珠。 “对她身体是否有碍?说!” 郁记舟抬了抬手,微笑道:“只要你吃下去,她就 没事。” 萧持悬在他脖颈的刀锋偏了偏,挑起了他掌心那只小胖虫。 “此话当真?” 郁记舟颔首:“童叟无欺。” 萧持两道冷若寒冰的目光落在郁记舟那张极具欺骗意义的脸庞上,他捏着那只小胖虫,仰了仰头,咽了回去。 郁记舟看着男人铁青的脸色,慢悠悠道:“同心蛊又是子母蛊,母虫与子虫相依相存,但若是母虫感知到你背叛了它的宿主,会让它的子虫自爆而亡,作为子虫的宿主,你当然也不能活了。不过你有一点可以放心,你死了,她会活得更好。” 萧持嗤了一声,没有被他阴气森森的话吓住,只讥讽道:“若是她知道一心敬重的恩公,实际是这种背地里给她下药的心机之人,只怕更能深刻地体会到一个道理——人不可貌相。” 他就说,这种长得年轻的小白脸有什么好的?一个赛一个的心眼黑。 郁记舟慢吞吞哦了一声,对他的讥讽无动于衷,又问了一句:“你不感到害怕吗?今后哪怕是你动过一分纳美的念头,蛊虫都会发作。”中原男人多薄幸,三妻四妾是常态。 他希望她嫁的人不是。 萧持神情冷淡:“我已娶妻,无心多事。往后站于我身畔,与我共享荣光的,也唯我妻一人而已。”顿了顿,他冷峻脸庞上浮出一个微笑,“少主这种年轻人,没有体会过夫妻恩爱的幸福,自然是不会懂的。” 郁记舟手上铃铛轻响,他拿出一个瓷瓶,又一并给了一张方子: “此物化水,涂于盔甲、兵器之上,可解腐蚀之毒。” 萧持接过,言谢:“战平之后,我会让人送来千金当作你此次援手的谢礼。多谢。” 说完,他转身朝屋外走去。 “不要在她面前说我坏话。”娃娃脸青年的声音放得有些轻,“我没有喂她吃下母虫。” 她很害怕小甜甜,郁记舟知道。 萧持脚步一顿,眼眸微眯:“你耍我?” 见郁记舟痛快地点头承认,萧持心里虽恼这小白脸很不是个东西,但知道翁绿萼腹中没有虫子作怪,他还是松了口气。 郁记舟又默默补充了一句:“我让你吃下的,也不是同心蛊的子虫。” 不过是一只服下后能够强身健体的蛊虫。 看着男人铁青的面色,郁记舟露齿一笑:“就是想恶心你一下而已。” 萧持:……他倒是坦荡。 事到如今,萧持自然不可能不明白眼前这个小白脸少主对他的妻怀揣着别样的心思。 但那又如何,他会牢牢护住她。 别人连一丝机会都别想有。 萧持不发一言,朝外走去,身后传来一句:“不要忘记你说过的话。” 他懒懒举起右手,以作回应。 没有同心蛊,没有他的一再试探,萧持想,他也不会辜负绿萼,他会让那些爱慕她的小白脸只能酸溜溜地看着他们一世恩爱,儿孙满堂。 · 又是一年初春。 翁绿萼想起自己去岁来时的心境,和现在大不相同。 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萧持仍不在她身边。 也不知道他多久没有欣赏过平州初春的模样了。 思及在远方的人,翁绿萼莹白脸庞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徐愫真见小舅母突然低头笑了,眼睛一眨。 前端时日,瑾夫人遣人回来说她在琅琊住得有些久了,叫萧皎去接她归家。萧皎虽与她有过龃龉,但始终是亲生母女,她不去,难不成让绿萼去? 萧皎带着三十卫兵上了路,怕折腾,就没让翁绿萼和两个孩子跟着一块儿去。 徐琛行自觉他现在是家里唯一的男丁,要保护家里的女人们,却被翁绿萼笑眯眯地拒绝了,还让张翼一道送他去书院。 名正言顺是以徐愫真近日常常到中衡院来陪翁绿萼种花、绣花。 “小舅母想舅舅了,是不是?” 翁绿萼又是一笑,嗔道:“你不许和你阿娘学,就知道打趣我。” 徐愫真托着腮,痴痴看着小舅母动人的笑靥,又看了看在一旁随着春风舒展,傲然展示着自己的美丽与尊贵的烟笼紫牡丹,只觉得她的小舅母比牡丹还要美丽。 只是牡丹有她们欣赏,舅舅又何时回来陪小舅母呢? 年轻的小女郎叹了口气,之前舅舅也总不着家,她虽思念,却也没有现在这样急迫。 看着小舅母孤孤单单一个人,她心疼呢。 这厢气氛静谧又安好,女使玛瑙脚步匆匆地转过长廊,来到翁绿萼面前,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徐愫真,道: “女君,愫真小姐,徐少尹在府外求见。” 徐少尹,徐中岳? 翁绿萼微有些讶异,自从上次瑾夫人五十寿辰,徐中岳与他的妾室不请自来,却被萧持狠揍了一顿,成了愫真姐弟改姓的契机,这之后,黄州徐家那边是一点儿来往也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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