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两个孩子改姓、上了萧氏族谱之事,黄州徐家那边儿也无表态。 翁绿萼原以为他们会就此彻底断了这门亲,她也乐得一了百了。 没想到,徐中岳却在这时候登门了。 听到她阿耶的名字,徐愫真脸上明快的笑意微敛,垂下头,手指头绕着披帛上的流苏,这是她不开心时常做的一个动作。 翁绿萼不耐烦见他,这种薄情寡幸,罔顾自己女儿的苦难来追寻所谓幸福的男人,她光是想起都觉得恶心。 她安抚地拍了拍愫真的手,对玛瑙道:“就说我不方便待客,叫他回去吧。” 玛瑙‘嗳’了一声,正要转身出去回复,却被徐愫真给拦下了。 徐愫真慢慢地比划了一个手势,动作虽缓,她脸上神情却很认真:“小舅母,我想去见一见他。” 事到如今,她已经叫不出‘阿耶’这个称呼了。 只能用他代替。 翁绿萼微微迟疑了一下,见少女稚嫩脸庞上神色坚定,她点了头,道:“好,我与你一块儿去。” 徐愫真摇头,握住那只柔荑轻轻晃了晃,又比划道:“我已经长大了,小舅母不要担心我。再让冬青陪着我一块儿就好。” 冬青是照顾了徐愫真许久的女使,长她五六岁,性情稳重,很是可靠。 看着小娘子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翁绿萼只得同意,又点了点她的鼻子:“先说好,他要是说什么你不爱听的,或是他让你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直接走就是了。没必要为了那样的人委屈你自个儿,听懂了?” 徐愫真忍下眼底的潮意,乖乖点头。 很快,她就见到了她已经暌违多年,未曾相见的阿耶。 阿耶。 徐愫真无声翕动唇瓣,念了一遍这个称呼。 他实在是不配。 徐中岳立在花厅前,见一清秀纤细的黄衣女郎环步从容,朝他而来,那张依稀能看出小时模样的秀美脸庞上没什么表情,徐中岳脸上的笑却越来越浓。 他上前迎了两步,才出口一句‘愫真’,就被面带警惕的冬青给挡住了。 “徐少尹,您是客人,得规矩些。请厅里说话吧。” 徐中岳沉默了一下,微恼,只觉得这君侯府上的人都是野蛮人,个个粗鄙不堪,一点儿礼节都不讲! 想起去岁他来此地受到的屈辱,徐中岳至今仍觉得浑身上下都隐隐作痛。 他想起家中老母的哭诉,顿了顿,妥协了,拂袖往厅内走去。 看着徐中岳裹着怒气的背影,冬青眼里闪过几分不屑,真想啐他一口。 她低头看向徐愫真,担心她心情不好,柔声道:“小娘子,咱们也进去吧。” 不管旁人怎么说,她就只有小娘子这么一个主子。她想见徐中岳,冬青就会一直坚定地陪在她身边。 见徐愫真进了花厅,徐中岳负着手,皱眉道:“虽然你已更了母姓,但你骨子里仍淌着我徐家的血脉。你祖母身子不好,你从前未曾在她老人家膝下尽孝,今后时 机怕是越发少了。你随我回一趟黄州吧。行哥儿那儿,我也会亲自去接,你们姊弟俩一块儿上路,互相也有个慰藉。” 见他自说自话地就要把事情定下,冬青眼中几乎快喷出火来。 徐愫真慢慢摇了摇头:“我姓萧,不姓徐。你没有替我安排的资格,也没有替行哥儿做决定的权力。” 见徐中岳面露茫然,冬青眼中的讥讽之意更重。 嘴上口口声声说疼爱小娘子,可这么多年来,连几句手语都看不懂,这算什么慈父情怀? 女君嫁进来不到一年,但人家是真心实意心疼外甥女儿的,自个儿一声不吭地学了手语,却不曾借着此事在君侯、老夫人面前邀功立好感。 这才是真正的家人。 他徐中岳算个什么玩意儿? 冬青忍着气,将徐愫真方才的意思翻译后,转达给了徐中岳。 徐中岳脸色一僵,倏尔叹了口气,面露伤感之色: “怕你伤心,我先前不曾与你提。你青姨娘去年年底给你生了个妹妹,只是小小婴孩,承受不住福气,才满月就去了。你祖母很是伤心,为此大病一场,身子愈发不好了。” 徐中岳隐藏了部分真相,事实上老太太对苏青华多年来无所出很不满意,见生的是个女儿,更是失望。但那时内忧外患,他被打得颇重,躺在床上小半年都动弹不得,老太太想着替孩子好好办一场满月酒,去一去晦气。 没成想,只是抱着孩子出来给宾客们看了一眼而已,回去她就发了高热。 才过子时,一条稚嫩的小生命就在她的母亲怀里离别了这个世间。 在苏青华几欲崩溃的哭叫声中,徐中岳拄着拐,怔然听着母亲的抱怨: “一大一小都是丧门星!指望着她冲冲喜,没想到是又添了重晦气。当初我就不该心软叫你纳了她,你若和月娘和和美美的,依你妻弟如今的地位,黄州地界里谁家能与我徐氏相提并论?” “当初谁也没想到,萧持能在那场战役里活着回来……若早知道,早知道……我也就不纵容着你和青华胡闹了!害得愫真说不了话便也罢了,行哥儿随他们去了平州,每每想起,我这心头都痛啊!” 母亲絮叨的话让徐中岳一阵心烦意乱。 他看着屋里抱着小小婴孩尸体哭得伤心欲绝的妇人,只觉得她蓬头垢面、满脸憔悴,一时间都有些不敢认。 这还是那个容色皎皎,一心柔顺待他的青娘吗? 徐中岳忽地不敢再看,匆匆离开了。 这几月里,老太太一直在他耳旁念着想见孙子,徐中岳觉得为人子孙者,尽孝本是正道。没道理他们改了姓,就不是他徐家的子孙了! 趁着萧持出征,萧皎又不在平州,徐中岳抓紧机会,想带一双儿女回黄州。 没想到,他的如意算盘却被徐愫真打翻了。 “我不会和你回去。行哥儿也不会。”徐愫真微笑,“若不是舅舅和阿娘相继离开平州,你敢到我面前提出这样无礼的要求吗?” 听了冬青转达的话,徐中岳那张风度翩翩的俊脸都涨红了,他又是急,又是气,怒道:“我有什么不敢的?我是你阿耶,不管你改了什么姓,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愫真,你不小了,再过几年就该出阁,没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娘家替你撑腰,难道你想在婚后被人笑话,被人欺负吗?” 想起自己膝下至今没有别的子嗣,徐中岳语气又和缓了些:“今后我的东西,都是你和行哥儿的。你也该替他考量考量,你阿娘日后说不准还要再嫁,你舅舅和舅母也会有自己的孩子,他们的东西,你又能分得到几分?你们姊弟随我回徐家,继承家业,这边又不是不走动了,你两头都能得到好,有何不可?” 他一番谆谆教诲,自诩是事事为儿女利益考虑到极致的慈父。 徐愫真抚了抚心口,小脸微白,被他恶心得有些想吐。 她怎么可能依照他的话,回徐家去,去到那些虚情假意,连心眼儿里都淌着黑汁的人身边,然后又厚着脸皮仍与阿娘、舅舅和小舅母她们往来,求取她们的怜惜和谅解呢?! 人活于世,焉能如此厚颜无耻? 徐愫真不想再继续下去了,她一脸冷淡:“我不会同意的。你死了这条心吧。还有,平州已经没有与你有关系的人了,希望你今后不要再贸然登门,这样的做法很没有礼数。” 她的原意已经很直白了,冬青翻译时,语气放得更重。 徐中岳听了这番不忠不孝的刻薄之言,勃然大怒,气得站起身来,高高扬起手,像是要狠狠掌掴这个与他离心的女儿。 徐愫真眼也不眨,很是平静。 “来人!” 厅外忽然传来一声娇斥,很快,训练有素的卫兵立刻小跑入内,凛声道:“但请女君吩咐!” 翁绿萼原本不想过来,但她担心愫真一个小女儿家脸皮薄,招架不住徐中岳这等寡廉鲜耻之人,这才悄悄跟来,躲在柱子后,听着两人的谈话。 自然是越听越气。 这下见徐中岳还想动粗,翁绿萼冷下脸,吩咐卫兵:“打断他的腿,我要他永远都爬不进平州城的大门。” 徐中岳一听,大惊失色,这女君看着柔柔弱弱、貌若天仙,怎么和萧持那黑面煞神是一个路子的心狠手辣?! “你们敢!我可是——” 卫兵们严格地执行了女君的吩咐,将呼天抢地的徐中岳嘴巴堵住,打算将人拖到僻静处再行处置。 徐愫真怔怔地看着小舅母朝她走来。 下一瞬,她微凉的手被一只温暖的柔荑握住。 “傻了不是?遇到这种人,可不能心慈手软,不然他就要和那些蚊虫一样,总要折腾着回来恶心你一把。”翁绿萼牵着她的手往外走,笑着对她眨了眨眼,“怎么样,刚刚我的安排可替你出气了?” 徐愫真重重点头,泪珠随着她的动作四下震颤,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看着温柔替她拭去泪珠的小舅母,徐愫真在信里无声祷告,观世音大士,求您保佑舅舅快些得胜凯旋。 她没有什么可以回报小舅母的,就替她多在观世音大士面前上香祈祷吧。 …… 直到院子里的杏花谢了,风里浮动着初夏的躁动热气时,萧持仍没有归家。 看着桌案上那叠厚厚的家书,翁绿萼有些郁闷,托着腮不知该在回信里给他写什么。 正巧此时玛瑙递了拜帖过来,说是王家女郎邀她明日去凤凰台一游。 左右在家里待着也是无事,翁绿萼想了想,欣然答应。 隔日,载着她与杏香的车架才出城门,往凤凰台去不久。 挟翼载着他的主人自数百里外的河东疾驰归家。 有眼尖的民众认出了马上神情冷毅、容貌落拓而英俊之人,振臂欢呼: “君侯归!”
第59章 第五十八章(已修) 萧持难掩归心似箭, 一路大步往中衡院走去,仆妇们见君侯归家,无不欢欣地低头请安。 等到萧持跟阵风似的从她们面前刮了过去, 仆妇们相互交换了一个暧昧的眼神。 君侯这阵风,在初夏的熏风里也充满了春心荡漾的滋味。 小别胜新婚, 看来女君今晚有得劳累了。 有人疑惑道:“不过今儿女君不是出门去了吗?扈三家的说看见张羽林今早就在安排车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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