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乾景无法,只得软着一双腿蹭出了宫门,踏出门槛的那一刻,他清晰地听见匕首掉落在地上砸出的声响。 他微微松了口气,仰头看向雨过天晴的春日青空。 白云软软地撕扯出个好看的形状,正是躺在树上看云卷云舒、听鸟雀啁啾的好时节,可少年知道,这样的日子,应是再也回不来了。 药瓶在掌心硌得人生疼,他低着头,忽视了一切的行礼与恭迎,只沿着宫道漫无目的地晃着。 转过一道拐角,他随意一抬头,竟恰好瞥见两个熟悉的身影。 他当然识得,他认识得不能再认识了。 他那心心念念的小柚子,竟敢在宫里与江淮之明目张胆地待在一起,不知在说些什么! 本就烦的心被这一幕烧得彻底燥起来,李乾景双拳紧握,狠狠冲了过去。
第32章 宫道。 符柚默默倚在宫墙上,瞧着琉璃瓦片上稀稀拉拉滴下来的雨水出神。 她等了许久许久,也没收到爹爹面圣出来的消息,又答应了人家公公不可以乱走动,只得眼睁睁瞧着宫女们端着糕点果盘来了又往,直瞧得肚子不争气地乱叫。 其实她哪里有这么乖,说不让动便不动了,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不愿意给爹爹再添麻烦罢了。 她没等来爹爹。 远远走过来的那个挺拔身影,她哪怕闭眼不去看,只闻着空气里的雪松香气便可以猜到是他。 他太好看了,也太出众了。 她没法控制自己不去看他,眼瞧着他越来越近,那方白嫩的小脸上,竟隐隐约约有娇羞的粉色浮现。 “柚儿。” 隔着三块青石砖,江淮之负手停在原地,有些不自在地开了口。 “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找我爹爹。” 小娘子不自觉低下了头。 “我爹爹他没事吧?” “陛下在与丞相大人议事,时间会长一些。” 他一贯温和,只是也不敢去看她。 “那就好。” 她舒了口气。 “先生……也进宫面圣吗?” “……我父亲找我。” 一场狂风骤雨般的叱骂被他说得云淡风轻。 “训斥两句罢了。” “……这样呀。” 她小声应了,却一直垂着个脑袋,数着墙角那些雨后正忙碌的蚂蚁,良久方忐忑道。 “是不是我喜欢你,给你造成很大的困扰呀?” “并未。” 出乎意料的,江淮之回答地很快。 “你没有错,也不要怪自己。” “可是...可是我说我喜欢你之后,没有一个人是开心的。” 水雾渐渐攀上她的眼角,放任她呜咽着。 “连你也不是开心的。” “……我不是不开心。” 江淮之偏过头去,温温柔柔的语调里难掩别扭与磕绊。 “我是……不敢开心,不能开心。” 小娘子眨眨眼睛。 “那你的意思就是,你听完我说的那些话……其实是开心的咯?” “嗯。” 他声音很轻。 “知晓你的心意,我很开心。” 饶是这回答一板一眼的,却也足够让她唇角有了些微的弧度。 “还……还合身吗?” 她问的是身上的衣裳。 “哪里都很好。” 江淮之伸出手,轻轻抚了抚领口处的那只柚子。 “它绣得也很好。” 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是带笑的。 符柚也跟着笑起来。 那张明媚的小脸上含羞携娇,竟是比雨停后天光破晓的一瞬间还要多摄人三分心魂。 两人谁都没再说话,却都心照不宣地贪恋这须臾的独处,以至于谁也没有发现,李乾景就站在那转角处。 他像头气极了的凶兽般扑过来,挡在符柚跟前,一拳重重锤在江淮之胸口处,害他毫无防备地踉跄两步。 “谁让你跟她说话的?!” 他怒吼一句。 “给孤滚!” 江淮之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震愣了片刻,才微微护了护心口,俯身一拱手。 “见过太子殿下。” “给孤滚!” 他又重复了一遍。 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只不过与柚儿说上几句话。” 江淮之并未依言退下,只轻轻笑了笑。 “殿下发得哪门子火呢。” 李乾景本就受了父皇时日无多的打击,又被母后逼得心烦,眼下硬生生撞见这一幕,更是忍都忍不了。 “孤这叫发火吗?” 他不管不顾地发泄着。 “这么多年来,你见过孤发火吗?” “没见过。” 江淮之淡淡道。 “只见过殿下发疯。” “你!” 李乾景真要被他那不咸不淡不当回事的语气气疯了,索性朝后面一招手。 “来人,把他给孤押回东宫!” 宫卫的长枪瞬间便压在江淮之肩上,符柚一瞧就慌了,急急喊道,“李乾景,你干什么呀!” “没事小柚子。” 面对她的问话,李乾景还是稍稍冷静了些。 “天好冷,你别在这里等,我派人给你送回相府。” 说罢,他罕见地大踏步追上押人的宫卫,跟着一道去了。 符柚哪里肯干,甩开围过来要送她出去的宫女,连走带跑的就追了过去。 只是她到底是个女孩子,费了好大劲也跑不过他们,好不容易追到东宫,却只听得重重一声摔门响。 “李乾景,你干嘛呀!” 她使了牛劲,小手狠狠地去拍那道紧闭的门,拍得掌心都被震红了,也等不来屋里人的回应。 隔着一道门,李乾景抱臂倚在墙上,冷眼瞧着江淮之被宫人用绳子捆了手腕,生生悬到房梁上。 “先生和孤到底师生一场,从前种种说忘也忘不掉,先生便自请辞官离京,离我们远远儿的吧,孤也不想真要你的命。” 他只是气疯了,到底也只是个品行纯良的少年,若说真要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先生,他扪心自问也干不出这样的事。 他是江淮之亲手教大的,除却天子该有的威仪,学得更多的却是人情味。 因为江淮之亲口说过,天下百姓想要的是明君,绝非暴君。 “为何要辞官?” 绳索在他腕上勒出骇人的红痕,江淮之在梁上悬着,却依旧是那个清冷矜贵的气质,淡淡的神色分毫不见惊慌失措。 “臣今日这一切,都是臣拼了命换来的,怎能任由殿下一句话。” 他由着他,他称孤他便称臣,好像铁了心和他过不去一样。 “孤说了,孤不要你这样人面兽心的东西做太傅!” “那殿下能要谁?” 江淮之在他面前,是一贯的不咸不淡。 “陛下大势已去,家父身为帝师,必然随帝下位,臣便是江家新的家主,也是大靖新的帝师。” 最后一个尾音落下,李乾景几乎称得上目眦尽裂。 “你……” 他用手颤悠悠地指着他,好像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你怎么能说出……说出这样的话!” “什么话?” 江淮之一挑眉,饶是被高高吊起,那气场竟是比一身蟒袍的东宫之主更盛三分。 “大逆不道么?” 他声音又轻又缓,却字字诛人心。 “臣都夺了殿下的未婚妻了,殿下才想到用这个词评价臣么?” “小柚子是孤的!” 李乾景彻底忍不了他了,也再不顾多年师生之谊,朝着手持藤鞭侍立在旁的宫人重重一挥手。 “给孤揍他!” 那三指粗的藤鞭被人高高挥起,在空荡荡的屋里撕扯出骇人的声响,只一下就在他身上砸出一道血痕,从左肩一路贯穿到心口。 江淮之皱皱眉,不自觉咬了唇抑制住了那声轻呼。 李乾景幼稚,他也幼稚。 也不知怎的,今日就偏偏要和人怄这口气,明明自己不占个理,干了失德之事,挨骂受罚也是情理之中。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或许是方才在宫道上,李乾景攥住她胳膊将她护在身后的场面,好似一块刚从炉中拨出来的金丝炭被扔到心口上,烧得人痛得不像话。 也将他所剩无几的清醒和理智快要烧没了。 藤鞭如野兽般在他身上尽情撕咬,那身崭新的米金色布料被一道道翻起,破破烂烂的满是乱飞的线头,他一声不吭,任由一行行血往下滴,染红了泥砌的地板。 “乾景。” 他不是个习武的身子骨,开口早见七分虚弱。 “鞭笞师长,在史书上是留不下什么好说法的。” “孤管他那么多,今日孤揍定你了!” 李乾景本是抱臂瞧着窗外,闻言一下子转过身来,却在瞥见他那一张脸的瞬间,生生僵了半晌。 他没见过江淮之这样的脸色。 很多人用温和儒雅来形容这位江家三郎,常道与之相谈恰如沐浴春风,他瞧得时间更长一点,偶尔也会觉得这份温柔里藏着几分冷,想想词汇却也只到清冷这个程度。 可那张藏在血污之后的清朗面庞,此刻却寒如冬湖下千年不化的冰,一双向来温温柔柔的眸子里,竟能窥出些许狠厉来。 李乾景承认,那双眸子扫过来的一瞬间,他实打实被吓到了。 好像他眼下还好端端的站在这里,只是因为那人骨子里敲不碎的忠君爱国,绝非不敢将他踩在脚下。 他吞了吞口水,没来由对自己此前最尊敬的先生有了真正的惧意。 “都下去。” 他终于施了令。 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江淮之身上早已斑斑驳驳不成样子,那道粗绳几乎将他瘦弱的文人手腕勒断。 他就那样淡淡地被吊在那里,从头至尾未见一丝慌乱与哀求,清贵的气质将那百口颂扬的江家风骨衬得淋漓尽致。 好像被打的人是他,赢的人也同样是他。 “打够了?” 他语气凉凉的,一双眸子很是清明,叫那位太子殿下不免怀疑,自己方才是不是看错了。 “打够了,就出去看看柚儿吧,她都快哭不动了。” 李乾景当然知道。 屋外砸门的动静越来越小,到最后,他只能听见符柚蜷在门下,兀自抽泣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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