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劳先生。” 江淮之瞧着沉稳,眉目间却难掩万分忧心。 “可有大碍么?” “老夫为她开上几服药,煎好了便送来,你让你家夫人喝了,好生休息一晚,明日应有好转。” “……多谢。” 他还是没太习惯这个称呼。 “事出紧急,在下并未随身携带多少银钱,若是不够,天亮了再取了送来,今夜便叨扰一晚了。” “够了够了。” 老医师颤悠悠地抚抚花白胡子,收拾东西便往外走了。 “瞧十个人都够了。” 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药童很快将煎好的药送过来,他连哄带骗地盯着她一滴不剩喝干净,才肯将她胡乱拍打的小手放开。 “……喝个药,闹这么大动静。” 江淮之耳根的温度就没有下来过,他将药碗放去一旁,重重舒了口气。 她难受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还哼哼唧唧不肯喝药,小手还不自觉去拍那药碗,好几次都险些掀翻,害得他只得一只手摁住她不老实的爪子,另一只手俯在她身前给她喂药。 折腾到那碗见了底,二更的鼓声都响彻帝京上空了。 ……叫人听见了该作何想。 好像欺负她了一般。 那小娘子尚且还不知道自己行事有多荒唐,呜咽着。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苦嘛……真的苦……” 是那种清茶都冲不淡的苦,她哼唧着要糖他也无处去寻,药铺里自是也不可能备这种物什,只得生生把那苦药往里灌。 “好了,柚儿。” 江淮之取了她的香帕,坐在床沿上细细将她小脸上每一处泪痕都擦干净。 “今日太折腾了,听先生话,早些睡好不好?” 她有点不太愿意。 “那先生呢?” “我就在这里。” 他语气温柔又好听,入耳很是安心。 “我不走的。” 短烛烧尽了几只,他没有刻意去添,只让这屋内自然而然暗下来。 符柚躺在软枕上,隔着昏暗药室内的一道月色,和着药香与雪松香,想努力睁开眼,去偷窥下眼前人清逸俊朗的侧脸,却也是看不清楚。 一整日的哭闹其实早已叫她失了力气,只是心里拼了命地吊着一口气不让自己昏倒,想要把他救出来,想要跟着他出东宫,想要去治病,想要和他再多说几句话…… 如今他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陪着她,她心里的那口气,终于才算是卸下了。 那碗药里许是加了什么助眠安神的东西,她只躺了一小会,就快要没了意识。 “那我睡啦……” 她迷迷糊糊呓语着。 “你真的不要走哦。” 可是她好像隐隐约约记得,他身上也是有伤的。 只是来不及再去细想,一阵晕眩袭来,她终于跌入了梦境中。 长长的鸦睫细微地扇动着,也扇走了这药室内最后一分喧嚣。 江淮之听着她渐渐平稳的呼吸,俯身将被角细细为她掖好,又将她鬓角被汗水打湿的发丝拨到一旁,才总算安下心来。 他其实心里头也很乱。 就如同他不知道,该如何去给相府一个交代。 未出阁的娘子夜不归宿,这是何等的大事,相府必然是要无视那宵禁,派人出来寻的。 可若是他眼下传信过去,告知丞相柚儿在他这里,甚至与他深夜独处一室,简直是越描越黑,置柚儿的清誉于不顾。 他们两个如今哪怕只是说上一句话,几乎都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 可他必须要做。 小娘子笨笨傻傻的,又单纯又天真,好似亲口说上一句喜欢,就可以和他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可他要去想,该走过多少路跨过多少道鸿沟,才能成为她幻想里,他们的样子。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微弱的敲门声。 江淮之神思被拉回来,不动声色皱皱眉头,起身去将门开了。 是方才准允他们进来的那位药童,手上拎着纱布和药棉。 他怕吵醒好不容易睡着的小娘子,便与人在廊上说话了。 “可还有什么事么?” 他压低了声音。 “公子身上的伤,再不处理就要烂掉了。” 药童说话很直白。 “你一直顾着那位姑娘,但你比她可要严重多了。”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身上那一片片血痂和脓口,已然将破烂不堪的布料死死黏在上面。 “……我忘了,多谢。” 他失笑道。 “也没有,只是公子给的诊金太多了,师父给我发的银子也多,可以多买好几十串糖葫芦,我肯定要把公子照顾好。” 约摸十来岁的药童领他去自己屋里坐了,一边给人处理着伤口,一边碎碎念个不停。 他学医术学得很好,处理起来娴熟又麻利,很快便将那千疮百孔的身子用过一遍药。 “公子是被人打了吗?这也太惨了。” 他嘟囔着。 “大理寺新上任的大人还挺负责的,你有冤情可以去那里状告一下,大部分都会管的。” “没什么冤情。” 月色下,江淮之将药童递来的粗布衣裳仔细穿好,才将那大片裸露在外的肌肤遮完全了。 “谢谢你的衣裳。” “没事呀,也不值几个钱的。” 药童收拾好药包,忽跟想起什么似的。 “对了,刚才有人敲门来送信,好像是给你的。” 他从袖子里掏出封齐齐整整的信递给他。 “这个点能出来在街上走的都是大官,你也是大官吗?” 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我不是。” 江淮之微微低眸,瞧着手上那封用金印封好的蟒纹信笺。 “那没意思了。” 少年扁扁嘴,大手一挥下了逐客令。 “你回你屋看去吧,我要睡觉了。” 江淮之颔首。 小娘子还在熟睡。 借着屋内昏黄的烛光,他将那信拆开,凭着那如锥画沙的字迹,一眼便知是自己那位好学生的亲笔。 “相府派人来问了,我说小柚子身子不舒服,留她在东宫住了。” 是很随意的口语,并非一板一眼的文字,却能从那张扬的字里窥出泼天的怨气。 “我让你带她走,只是因为她在我这里不肯喝药,我跟你的恩怨不涉及小柚子,你最好把她照顾好,活蹦乱跳地送回来,不然我不介意给你扔刑部大牢里招呼一遍。” “里面折着的小纸是给小柚子看的,你看我杀了你。” 江淮之读完,面色无波无澜,没有半分犹豫就将那信一扔,伸手捻开了附在信里的小纸。 “小柚子,喜欢你!要快点好起来!” 字下面是少年少女的画像,正手牵着手坐在廊下数星星。 画得还挺好看的。 早知道不教他作画了。 江淮之凉凉扫上一眼,反手就将那幅小画丢进烧得正旺的炭盆里,盯着它彻彻底底化为灰烬,方肯罢休。 火苗舔舐过他好看的眸子,渐渐烧出一抹猩红。 我在这里。 哪里轮得到你来关心?
第35章 翌日,符柚迎着窗外刺目的日光,大大伸了个懒腰。 一夜无梦,她睡得很是舒服,动上一动也没有了昨日头痛欲裂的感觉,反倒是清清爽爽的,又有了平日里乱蹦的劲。 葱根一般的手指挑开鹅黄色的纱幔,小娘子跳下床去,好奇地打量起这间屋子。 屋子很小,只有她躺过的那一张床,并两架放满各式草药的深红木药架,一方小桌椅,三盏烛台,再藏个烧炭的小火炉而已。 细细瞧来,那照明用的小烛都燃尽了,火炉内的灰屑也多得快溢了出来,她识得这种炭,称不上好,却也不至于烧出这么多屑来。 昨夜她迷迷糊糊的,根本来不及看这些,只觉得药香沁人很是舒服,眼下光着小脚绕了一圈,方觉这应是一间药室。 可是先生呢?她记得先生也在来着。 “先生?” 她试探地喊了一句,嗓音还略略有半分哑。 “我在。” 江淮之端着一份酥酪并一方药碗,应声而入。 “柚儿醒了?” “醒啦!” 刚睡醒就能看见他,小娘子心情一下子好起来。 “诶,先生这衣裳是从哪偷的呀?看着好小好小。” 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昨日那药童给的,他比我身量小些。” 瞧着她活泼可爱的模样,他眉眼间也爬上几分温柔笑意。 “可好些了?也不知道穿鞋。” 小娘子一袭嫩粉色妆花长裙笑得娇憨,乖乖坐到小木凳上,任由他用手试着额上的温度。 “冒犯柚儿了。” 江淮之放下心来,开口温和。 “总算是将烧退了。” “不冒犯。” 她声音能一路甜到人心底。 “都是先生照顾得好!” “又有劲乱讲话了。” 他失笑道。 “过来将药喝了,方才出去给你带了苏家铺子的糕点,可不能再闹了。” 符柚面上一羞。 “那个…昨天晚上…我有闹嘛?” 她隐隐约约也记得一些事情,好像最后是被他整个人摁在床上喂的药,苦得她哼哼唧唧直乱叫。 “没有。” 他挑了挑眉。 “柚儿乖得很,煎的药自己全喝光了。” 她太了解他了。 那眸中一闪而过的促狭,分明是提醒她,她脑中不多的回忆尽数是真的。 明明已经退烧了,她小脸一下子又烫起来,害羞地捧起药碗来挡。 “你…你骂我就好了呀。” 她小声哼哼着。 “我以前生病不喝药,娘亲拿我没办法,都是连骂带训地给我灌下去的。” “哪里舍得。” 江淮之持着酥酪坐在她身侧,眸中是下意识地宠溺。 “柚儿很好,是要宠着的。” “你胡说。” 她噘噘嘴。 “我以前上课捣乱的时候,你还敲我小手板。” “那时候不是学生么?” “那现在不是学生了吗?” 她问得很天真,可尾音落下很久很久,都没有再被接上。 江淮之眸光似有闪躲,手指不自觉摩挲上那盛酥酪的木盒,缄默良久良久。 “……药要凉了。” 他还是说不出口,最终话到嘴边,也只是催促之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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