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都只是将她从沈府带出来的借口罢了。 为了让她与男子相看。 昨日那一遭,沈耀和陈秋蓉应当都是知晓的,不然王氏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彼时,沈攸踩上木阶的动作一顿,王氏挑着眼看她的脸色,口中说着的,都是昨日那男子是如何如何的好。 沈攸摇着团扇,目光在那装潢雅致的茶楼里转了一圈,半个字都没记住。 她扫了眼二楼临街的茶座,见那儿视野开阔,外头看得见里头,里头看得见外头,无甚可担心的。 便觉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是走累了讨杯茶吃吃吧。 所以昨日沈攸才出现在那茶座里,却没想到... 会遇到褚骁。 一想到褚骁,她眼睫低垂,掩去眼底那些将露未露的情绪。 “王氏无利不起早,没安什么好心,无论她将那人说得多好,姑娘都千万不能信,”赵嬷嬷担忧不已,还在继续说着。 她跟在老夫人身边多年,沈氏这些旁支是什么心思,她再清楚不过。 多的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专爱打秋风的人。 她满面愁容,沈攸眼底的笑意却越发柔和,“嬷嬷忘了?我不是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不会叫人骗了去的。” 话落,赵嬷嬷的目光落在她的妇人髻上,眼眶红得厉害,嘴里念着,“是啊,是啊...姑娘今岁二十有二了...” “如果当初...” 她喉间哽咽,想起了六年前沈攸出嫁时的场景,只是余下的话只能咽进肚里,怕说出来惹得沈攸伤心。 “嬷嬷,没有如果,”沈攸反过来宽慰她,声音轻缓却很坚定,“当初的亲事乃我自愿,怨不得任何人。” “好,好,不提以前那些事了,”赵嬷嬷抹去眼角的泪,“但王氏那边,姑娘要如何应对?” 沈攸道,“嬷嬷放心,王氏将那人说得再好,这亲事也得我点头才行,她不敢如何的。” 四年前沈攸和离归来,老夫人心疼她,又觉自己时日无多,唯恐以后没人护得住沈攸,于是便当着所有人的面,让沈耀亲口答应,往后若再替沈攸说亲,除非她自己点头,否则亲事不成。 沈耀同意。 因此,所谓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在沈攸这儿行不通,沈耀和陈秋蓉无法做主她的婚事。 王氏或许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会变着法地让沈攸去同那侍御史家的二公子相看。 毕竟这事,要沈攸点头才行。 赵嬷嬷似也想起当时老夫人在世时的场景,感慨道,“还是老夫人有先见之明。” “所以啊,”沈攸莞尔一笑,“嬷嬷无需担忧。” “只是...”赵嬷嬷轻轻叹了口气,终是问出口,“姑娘、当真没想过再嫁吗?” 两年的光景,用四年时间忘却。 当时沈攸回来后,对在南边的事情绝口不提,他们亦不敢在她面前多问,怕惹她伤心。 只是如今四年过去了,赵嬷嬷亦担心自家姑娘是不是仍还惦念着那个人。 闻言,沈攸眼眸闪了闪,答道,“若是真遇到合适的郎君,便也顺其自然。” 听到这话,赵嬷嬷放心了些。 她笑着轻抚沈攸的手,眼底满是慈爱,“我家姑娘,值得世上最好的郎君。” 房中氛围终是轻快些许。 恰好绿萝将煎好的药端进来,赵嬷嬷仰首喝药。 而沈攸抿了抿唇,垂下眼帘,眸光微动。 她也是时候...该为自己打算了。 * 翌日,辰时过半。 闻桂院正屋里,纱帐垂落,看似宁静熙和。 然而纱帐之内,床榻之间,沈攸眼眸紧闭,一双秀眉紧拧,双手紧紧攥住被褥。 “祖母,别伤心...” “祖母,是攸攸不孝...” “祖母!” 沈攸猛地惊醒,杏眸圆睁,面上微凉。 抬手一抹,全是泪和汗。 她抿紧了唇,胸腔里的跳动仍是极重极快。 过于真实的梦境让她久久不能回神。 梦里她回到了祖母身边。 阳光明媚的午后,屋里飘着极重的药味,祖母红着眼眶抱着她,无比自责。 “是祖母不好,是祖母没有护好攸攸。” “当初我就应该去南边将你带回来的,若是没有那桩婚事,如今也不会这样。” 祖母的泪一颗颗落下,砸在她手背上,“往后谁来照顾你?祖母如何能安心...” 沈攸哭得不能自已,“这些事怎么能怪祖母,是攸攸不孝,让您担心。” 祖母抚着她的鬓发,满目担忧,“我的攸攸,祖母怕是看不到你寻到真正归宿的那一天了。” “没能将你交到值得托付终生的人手上,祖母无法安心。” “可是祖母这身子,当真是熬不下去了...” 话音刚落,她猛地重咳一声,随即喷出一大口鲜血。 “祖母!” 沈攸瞳孔骤缩,想去搀扶,可画面一转,她眼前不再是祖母,而是褚骁。 男人冷眉冷眼,看向她的目光不带丝毫感情,将一张纸甩到她面前。 “沈攸,我们和离。” 梦境深重犹如迷雾,她找不到出口。 耳边只有两句话不断重复。 “攸攸,祖母无法安心...” “沈攸,我们和离。” 直至天光大亮,她陡然惊喊,从梦境里挣扎醒来。 可那些画面过于真实,即使已经醒了过来,如今再想起来,沈攸也忍不住浑身发抖。 “祖母...” 她掩着面,就这么将脑袋埋进膝盖之间。 泪水逐渐湿了被褥。 廊道之下,绿萝和紫藤听到屋里的动静,连忙推门入内。 “姑娘,怎么了?” 纱帐被挽起,绿萝拉住沈攸的手,“姑娘,可是梦魇了?” 一旁的紫藤连忙将安神香点上,又倒了茶水来到床边。 沈攸吸了吸鼻子,这才抬起头,接过杯盏,将茶水一饮而尽。 梦里的一切那么真实。 祖母自责的神情,担忧的眼神,还有那殷殷切切的字字句句,无一不在揪紧她的心跳。 姑娘清冷精致的面容上虽还有未干的泪痕,但藏在被褥中的指尖却掐了掐掌心,眼底逐渐平静下来。 “什么时辰?” 她出声,嗓音有些哑。 “辰时过半,”紫藤回了话,正想问她要不要起来洗漱时,屋外传来刘管家的声音。 “大姑娘,主君请您去一趟书房。”
第4章 我与他无缘 一炷香的时间之后。 沈府书房门外。 庭院里日光正好,姑娘的身影被拉长着映在地面上。 沈攸一身珍珠白裙衫,面容素雅清润,眸色轻和,面上已然看不出一炷香前还在因为锥心的梦境而难过。 适才刘管家说沈耀让她到书房一趟,却也没说是因为什么事。 但此刻她站在书房门前,听着里头的说话声,陡然明白过来。 书房之内,陈秋蓉温柔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昨日四夫人同我一起去了闻桂院,只是没能见到大姑娘,到如今也不知晓她对李家二公子的态度。” 她语气里有些许遗憾,像是真为了沈攸的婚事操心。 沈耀沉吟片刻,“我还是觉着,这李家的门第差了些。” 一个小小侍御史,从六品官员,娶他堂堂承德侯的嫡长女,怎么看沈攸都是下嫁。 陈秋蓉叹了口气,“这门第比照咱们承德侯府确是差了些,但夫君也知晓,这御史台的官职,没有哪个是旁人敢轻易看低的。” 这话不无道理。 沈耀眉眼微沉,显然也是同意陈秋蓉所说的。 “更何况,那李家二公子我见过,确实是个温和有礼的,”她顿了顿,将斟好的茶递到沈耀手中,“咱们承德侯府的大姑娘嫁过去,必然不会受委屈。” 沈耀抿了口茶水,道,“咱们觉得好是一回事,但我答应过母亲,攸攸的婚事她自己做主。” 听到这话,陈秋蓉眸底浮上几分自责,“说来都怪我,若是六年前能坚定些,不让咱们承德侯府的花轿去南边,或许大姑娘如今也不会是这般境遇。” “这如何能怪你,”沈耀握住她的手,“攸攸当时态度坚决,你不过也是顺着她的心意罢了。” 说到这儿,沈耀顿了顿,似也觉察起话里话外的矛盾之处。 当初沈攸嫁去南边乃她自愿,可最终的结果大家都看到了。 如果这次还是让她自己做主,是不是还会像四年前那样? “说到底,也是我这个做长辈的没有尽到责任,”陈秋蓉眼眶微红,藏着几分委屈,“大姑娘不与我亲近,便是连这亲事,我也无法像操持凝儿的那样去多说些什么。” “还要让夫君来从中调和,是我这个长辈做得太失败了。” 陈秋蓉口中的凝儿,是承德侯府的嫡次女,沈香凝。 她膝下育有一儿一女,女儿沈香凝,十七岁正是议亲的年龄,儿子沈霖晖,十五岁在书院念书。 后半句话陈秋蓉越说越小声,像是忍不住哽咽凝噎,沈耀将人拉坐在身边,宽慰道,“这些年你操持这个家,我都看在眼里,夫人辛苦了。” “不过,攸攸的亲事还是需要她自己点头才行,咱们做父母的,也只能替她把把关罢了。” 听到这话,陈秋蓉抬眸看了眼沈耀的脸色,附和道,“夫君说的是。” “这临安城里的好儿郎多了去,咱们承德侯府的大姑娘,也不是非他李家二公子不可,只是...”她顿了顿,语重心长道,“咱们也需多为大姑娘着想。” “老夫人去世,大姑娘守孝三年,谁人不夸她一句孝思不匮,可如今这孝期已过,若是大姑娘还如之前那般,只怕于她的名声无益。” 这才是她今日来找沈耀的目的所在。 沈攸与李育的事,能成则好,不能成也就罢了。 可这与男子相看之事,却是断不能就此停下。 一定要尽快将沈攸嫁出去才行。 沈耀没有立即回答,垂着眼不知是在想什么。 书房之中,一时安静了下来。 沈攸在外头站了好一会儿,直至屋里的声音再度响起。 是沈耀的声音。 她听到他同陈秋蓉说,“夫人说得有理,此事确实不好再拖下去了。” “如此,夫君便多费心同大姑娘好好说一说。” “嗯,”沈耀点了点头。 见他应下,陈秋蓉的声音明显愉悦几分,捧着茶壶为他斟茶。 屋外,绿萝陪着沈攸站在廊道之下,显然也是将书房之中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她抿了抿唇,又抿了抿唇,仍是有些气不过。 陈秋蓉话里话外想要拿捏沈攸的婚事,又阴阳怪气沈攸若是再不嫁人,会连累到承德侯府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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