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姚是出身清河的崔氏女,自幼便容貌妍雅、喜爱诗文。 但就是这她最拿得出手的两样,在世家的群花中也不过寻常。 才貌平凡,性情又文静寡淡,这样一个不容易被人看见的小娘子,即便出自望族,照理,也很难嫁给范阳卢氏未来的家主卢绿沉、成为卢氏的当家主母。 这婚事能成,全在于卢绿沉当年家主继承人的位置已是岌岌可危。 虽然他占了嫡长,但自出了襁褓便体弱多病,大些后更是汤药不断,文韬武略上不见半点才能不说,就连接人待物也不行,每次见到生人,说话都会磕巴许久。 是以,宗族中多次有人动了要将主家家主之位定给这家第二子的念头,还是因为族中医师断言卢绿沉活不了多久,族老们才将这事暂且搁下,等着他咽气。 这种事在世族间自然瞒不住,因此,原本与卢绿沉有着婚约的那名清和崔氏女便动了退亲的念头。两方相商,卢府的老夫人也不欲误了花朵般小娘子的人生,叹息着已然同意,可这时,在家中一直少言寡语的崔姚走了出来,称她愿意嫁过去。即便老夫人又同她详详细细地说了卢绿沉的情形,她也仍旧说愿意。 于是,她便嫁到了卢家。 之后,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在崔姚嫁进卢府后,卢绿沉不仅没有咽气,身体甚至还有了起色,不到两年,便与崔姚生下了康健的卢三郎。 随后,一点一点,要换掉卢绿沉的声音在不知不觉间消了个干净,他最终成为了家主。 斗转星移,数年过去,卢府的许多权力又从卢绿沉过到了他的嫡长子卢三郎的手中。虽然卢三郎的资质也不过平平,但总还算看得过去,又没有旁的人能与他争,拿到家主之位,几乎板上钉钉。 而这些,靠的都是崔姚。 但小郡主却并不怕她。 一只将针脚全都藏起来的绣花老虎,只能唬一唬不知她底细的人罢了。 崔姚面前,阿柿奋力地扭动被人手缚住的双臂,凶得像只小獒犬。 而这,便让崔姚更加清楚地看到了小娘子头上晃动不止的那片钗簪。 她放在石绿与赭色相间的石榴卷草纹锦裙上的指尖轻轻抬起,吩咐她的陪房妈妈:“将她头上的那只银鎏金的花雀簪拔下来。” “你敢!” 小娘子一听,当即抬起眼睛。 被她的眼睛一扫,那陪房妈妈竟迟疑了一下,回头看向崔姚。 崔姚淡淡道:“拔。” 陪房妈妈只得转过身,瞥眼避过小娘子的目光,抓住了那支簪子。 但随后,她也没敢硬生生往外拔,而是小心地将簪子抽了出来,不仅没让小娘子出丑,反而使她的乌发更加如云松蓬。 崔姚接过簪子,拿着那颗金孔雀珠与它簪首的断处合了合。 严丝合缝。 正出自它。 她抬起头,看向那小娘子因不服不忿而高高扬着的颈,目光在上面一处新鲜的旖旎红痕上停了停。 那时,小郡主在给陆云门缠着伤布,见他疼得睫羽微颤,她便自己一脸怕到不行、却还是抖着声音装出无畏般地扬起脖子:“陆小郎君要还是疼,就咬我吧。” 少年看着小娘子,真的如她所说,贴过去张开了嘴。 可当齿尖碰触到她娇嫩的肌肤、感受她止不住的战栗时,小郎君却还是没能咬下去,他只是温柔地用齿尖在她的颈侧磨了磨,随后便在上面一点点亲吻了起来。 而随着小娘子脚尖在他胫侧难耐地刮蹭,他渐渐丢去了他的分寸,很快在她的雪颈碾出了几朵红梅,让小娘子缠绕着伤布的指尖都软得打了几次滑。 而此刻,经过了一会儿,那朵梅开得愈发艳了。 这让崔姚更加认定了。 她肃面问道:“你是哪家哪户的小娘子,竟如此不知羞耻?” 阿柿先是一副全然不知道她在问什么的茫然神色,随后,她皱起眉:“你们好不讲理。” 小娘子声音娇娇徐徐,圆黑明亮的眼睛却丝毫不怯地直直望着崔姚。 “我本来只是不放心卢梧枝,所以打听着走到这里,想在院子外面等他出来。我安安静静地等,什么都没做,你们的人却不由分说、上前就把我抓了。而你不仅不问缘由,还叫人抢了我的簪子,还骂我……” 最后三个字,小娘子说得都酸了鼻子,像是委屈得不得了。 崔姚却不为所动,也不再问了,只又向下人吩咐:“不必理了,将嘴堵住,拖出去打。” 她平静地仿佛只是在说一只蚂蚁。 “动静小些,佛门净地,不要惊扰了外面。” 卢梧枝突然扬声:“母亲便不问一问她的出身来历?万一,她不是母亲能轻率责罚的人呢?” “听她言谈,毫无教养,眉眼步履间,尽是轻薄弄媚之态。” 崔姚眼眸半阖。 “这等专门养来诱坏郎君的小娘子,便是打死,又能如何。” 卢梧枝定定又望了母亲一眼。 随后,少年飒然站起,对着阿柿一笑:“毫无教养这种词,母亲以往都是专用来说我的,今日又用在了你身上,说明我们还是真是般配。” 崔姚抬眸呵斥:“谁准你站起?” 卢梧枝听罢,向着前方就迈出大步。 脚未落地,崔姚身旁的侍婢便近乎落荒地齐齐向后退去。 卢梧枝哧地就笑了。 他向崔姚叉手,可神色中最后的一抹恭与敬也消散了。 “我见母亲今晚突然对我关切、连我身边的小娘子都要代为管教,便以为母亲是决定要与我亲近了。但此时看来,倒似乎不然。“ 他傲然地盯着崔姚,嘴角讥诮弯起。 “母亲和身边人既然还是避我如蛇蝎,想来,仍是不想让我去探望父亲兄长。既如此,母亲还是如往常一样、当我死了便是,以免让我会错意,再祸害了父兄。” “你不必威胁于我。若你老实待在自己院中,便是再胡作非为,我又何曾管过?且我怀胎十月、苦苦将你生下,仅凭这一点,你的事,我只要想管,便管得了。” 崔姚声硬如铁:“你若真有骨气,便亲自将这血脉因缘斩了。我也不用你削骨还母,只要你自请宗祠除名,此后败坏的不再是卢府声誉,你的荒唐种种,便再与我无干。” “不要!” 阿柿见卢梧枝被激得正要应下,当即昂首。 她看着崔姚,慢声细气地说道:“你这样坏,我们偏不让你如意。你想打我,我就不让你打。” 说罢,小娘子深吸一口气,发出了一声极为逼真的、刺耳的凄厉猫叫。 而更为骇人的是,几乎是她的声音刚落,外面便紧接着也响起了一声猫的尖叫。 随后,一声又一声,无数声的此起彼伏的猫叫层层叠叠、仿佛将这院子笼罩了一般,于这深夜时分,听得人不寒而栗。 抓着小娘子手臂的仆役们被吓得纷纷松手,彼此战战相视,只觉毛骨悚然。 “猫!猫!” 守在院外的卢府下人惊慌的叫声未落,便有人推门来报:“外面突然蹿出了好多只猫!有些还跳上了院墙,赶都赶不走!” 而随着他的开门,大肥猫冲了进来,一头扑到小郡主的脚下,弓起背,亮出爪,朝着周围低吼威吓。 ——自小郡主发现身上的药香也很得猫的喜爱后,她就一直在训着大肥猫。 今晚出来时,她便将原本窝在廊上睡觉的大肥猫偷偷抱了出来。在来这里的路上,她也未曾闲着,很是辛苦地连摸带抱、引来了一大群的野猫。只是夜色之中,它们多数都隐在了草间树梢,没被人看到而已。 “哈哈哈哈……” 一时间,院内院外全乱了。奇异又诡谲,混乱又疯狂,卢梧枝笑得前所未有的畅快,几乎连血都在沸腾。 他从怀中扯出一袋药粉,肆无忌惮地露着他的小虎牙,将袋子举向崔姚。 “母亲没见过它吧?趁今晚热闹,我将它也洒在这里如何?这东西能引来的蛇,怕是不比如今聚来的野猫少呢。” 既然已经闹至如此,不可能善终了事,干脆就一起尽兴地疯一场。 崔姚正要开口,阿柿却推了卢梧枝一下:“你可真笨。” 她一脸认真地教训卢梧枝:“这件事,只有我能做。你要是做了,她肯定就会拿这个到处说,说你坏、说你不孝,说要把你从那个什么宗祠除名。她巴不得呢。” 卢梧枝垂了垂眼角:“让她得逞便是,我又不在乎……” “不行。我不同意。” 小娘子将卢梧枝拉到身后,自己面对着崔姚,昂着首:“你这个做母亲的不会护着他,那就由我来护着他。卢梧枝留在这里,太容易上你的当,我现在就要把他带走。顺便,我也会把群猫带走。” “不然,无数只野猫围着你的院子夜半嚎叫的异象很快就会被人发现。” 她看着崔姚,声音还是那么又慢又柔。 “听到这件事的人们会怎么想呢?这里可是佛门圣地,若无缘由,百邪不侵。所以,会发生这种事,自然是因为住在屋子里的你作恶太多。那么,害了你丈夫和儿子的人,会不会也根本就不是卢梧枝,而是你坏事做尽,天上降罚,牵连到了他们?”
第116章 116 阿柿说的这些,自然经不起什么细究。 但此等神鬼之事,本来就没有人能够分辩解释,一旦不慎被人泼上了这碗脏水,人云亦云,就很难再摆脱了。 阿柿此时近乎无姓无名,什么都不怕,但崔姚可就不同了。 小郡主想要借此看看她的反应。 “怪力乱神。蛇鼠一窝。” 在悚然的野猫叫声中,崔姚声色如常,仿佛对面前小娘子的威胁丝毫不畏。 她看着卢梧枝:“只要你仍在卢家一日,我便绝不准她留在你的身边。” 说罢,她再次下令,叫下人将阿柿堵嘴拖出,不留余地:“如此妖异女子,只管乱棍打死!” 余光扫到周围下人向自己靠近,阿柿眸色明辉不惧地看向卢梧枝、正要说话,突然,外面接二连三、很少间断的猫叫声中,亮出了个郎朗的人声。 “燕郡王府管事于碧城,求见卢夫人!” 听到这声音,小郡主顿时便将主意全改了。 她张口就大喊:“于伯!于伯!” 她冲着门外,即便被一名仆妇粗鲁地捂住了嘴巴,但还是在卢梧枝上前将她救出后的第一时就再次大叫求援:“救命啊于伯!她们要杀我……” 听到里面果真有阿柿的叫喊,于管家抬脚便要往里进,见卢夫人的护院围过来要拦他,一直看似温蔼的老人抽出手中的灯笼杆,当即虎虎挥刺而出,威如戟棍,三两下就将护院们尽数逼退。 随后,他执杆径入,直到见到被卢梧枝护在身后、身上无恙的阿柿之后,他才将手中的灯笼杆往地上一扔,躬身行礼:“燕郡王府管事于碧城,拜见卢夫人。事出急切,求夫人千万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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