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该回去了。” 看了她片刻,对她的兴趣愈发浓烈的裴子瑭笑着低下了头,英英玉立同她行了礼:“之后,我会去陆氏拜访。” 就算他来了,她也不会见。 陆扶光目送裴十五走出果林,看着他的身影在小径的蜿蜒中消失不见。 接着,她抬手摘下垂在她肩侧一颗红梨,看也不看地朝身后扔去。 突然,葱茏树冠间“簌”地飞掠出一道残影,将那即将落地的红果子稳稳当当抓进了爪中。 陆扶光回过头,只见那只在众人口中威名远扬、让周围所有飞禽都闻风丧胆的白鹞,正抓着果子在半空扇翅,看看站在前面的小郡主,又看看悄然出现在后面的主人,前后为难着,不知该将果子送给谁。 小郡主于是先朝它伸出了手。 看着她,少年轻到不易被人察觉地啸响了一声哨。 她已经将之前浸在肌肤里的、会驱逐飞禽的药洗去了,要不是陆云门给白鹞下了死令,它今日早就不知道朝她冲过去几次了。 此刻,听到主人不再禁止它向小郡主靠近,白鹞顿时欢呼般地尖鸣一声,开开心心将红果子送到了小郡主的手里。 摸着乖乖落在她手臂上的白鹞,满头簪花的小贵人向着不远处开口,看都不看,语气漫不经心:“燕郡王世子为何在此处?” 少年渊渟岳峙:“来见扶光郡主。” “见我做什么?我同世子又不相熟。” “不是说,想看我的脸吗?” 因为这一句话,陆扶光抬起了眼睛。 吃清目丸以前,她的眼前始终蒙着布条,等她吃了药丸、眼睛能看到事物时,她便已经进了河东陆氏的园子。 照这个细算起来,她竟已经有大半个月没有看清陆云门的脸了。 可她还没玩够同他装作生疏呢。 “倒也没……有……那么……想……” 但渐渐地,她的声音却低了下去。 因为,她的面前,清雅持重的小郎君,正缓缓将手指搭上他猎服的领扣,边望着她的眼睛,边将扣子解开。 一丝不乱的外襟缘边被慢慢拉开,露出一小片严实裹在里面的、精瘦修长的颈。 漂亮到仿佛这林中神祇的少年神色端正:“不想看吗?” “白日青天……野林之中……” 小郡主的目光凝在他的颈上,声音更小、更低了,“我可是大梁皇室最守礼法的小娘子,世子莫不是想要引我败坏德行、成那夏桀夫差之流?” 少年轻声问她:“你不想吗?”
第160章 160 细钩弯月悬空。 陆扶光在河东陆氏所住的园子太惹眼,出入总有些不便。 所以这会儿,从裴氏湖中宴回来的她并不在自己的园子里,而是抱着一餐饕足后犯着困的小文豹,不被外人察觉地窝在了燕郡王世子的屋中,刚沐浴过不久、还未干透的乌发垂在熏炉旁,由少年捧着,轻轻地梳。 敷了药的眼睛蒙着白布,鼻尖全是药的苦味,陆扶光不时想往身后少年的腿上躺,想去闻他身上干净清冽的味道,或者让他也染上她的药味、把他弄得同自己一样,却每回都被小郎君推起来。 “头发还未干。” 又一次被他这样说了,小郡主只好慵慵懒懒地重新坐好,边摇着蒲州贡来的瑞雪山石纨扇,边叫屏风外跪坐着的酡颜继续说。 已经念过了隋征今日从山灵庙送来的急信、领了郡主的一些命令,此刻,听到郡主的吩咐,酡颜又向她道,“闻喜裴氏的十五郎君叫人送来了两匹他今日新猎到的狼。” 本来,小郎君们中也有几个想将自己打到的猎物送给郡主,但裴十五郎当众说了后,那些小郎君们便都哑了口。 接着,酡颜将那些小郎君的身份也依次报给了郡主。 陆扶光细细地听完,又问了几句,接着便让她退下了。 酡颜离开后,屋子里静了片刻,是陆云门先开了口:“我听裴子瑭言语,他似乎在不知你身份时就见过你。” 他声音很轻,就像一滴从竹叶尖滑落的雨,不带什么情绪。 可小郡主却是耳朵一动。 她觉得,这位主动提及裴家十五郎的小郎君心中藏着事情。 她想的没有错。 这几日,陆云门见隋征几乎终日都在山灵庙,担心汝阳夫人会因此不适、从而对陆扶光生出不满,便尽可能久地伴在了汝阳夫人的身边。 而对此最为满意的,就是隋征了。 一想到陆云门需整天陪着汝阳夫人、无法去见扶光郡主,隋征便觉得很好。 并且,她似乎认定,陆云门能走到郡主近前、得到她的垂青,靠的就是一张皮囊。所以她便利用他陪着汝阳夫人的机会,三番五次在独供给他的饭肴中用着相克的、会令脸上生疹的食材。 但陆云门从未表露出什么,一直都是当着汝阳夫人将饭食吃下、离开后再催吐出来。 他也从来没有在陆扶光面前提过这些。 他早就已经同自己说过,无论是以前还是以后,在陆扶光的身边,类如隋征这样的人总会多如过江之鲗。 只要他们对陆扶光有用,只要陆扶光需要他们,他便绝不会对他们出手。 他不必在意他们。 因为,陆扶光说过了,她承诺了,她会将他想要的独占送给他。 她承诺了。 可是,明明他想得那么清楚,但今天,在以裴家宴为由、从汝阳夫人那里出来,他满心欢喜地进了裴府,想着去见她——从几日前就开始想,只是想到就觉得欢喜——却听到她在缓坡之上、叫住了裴十六郎的声音。 然后,她又一次轻而易举地,让裴家的人更久地将目光留在了她的身上。 裴家,对她自然也有用。 裴子瑭和裴子琅也是惊才绝艳,又是双生的兄弟。她那么讨厌闲闷无趣,或许会更心怡于同双生子一起玩乐。 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想,但这样的念头却如慢慢涌向腐肉的蛆虫,无法遏制,越积越多。 这样的事,曾经,有过一次。 他分明在船上便告诫自己不应多求多贪,可之后只因不想看到大参望向她时倾慕的眼神,他便可鄙地倚势挟权、让大参离开。 他知道自己那么做不是因为大参。 他只是因为又一次显明地亲眼看到,只要她想,谁都会很容易地爱上她,只要她想,她可以轻易得到任何人的爱。而他只是其中的一个。 那种突然腾起的不安,强烈到即使当她马上抱住他,不停地对他说着他对她有多不同时,他的心在那一刻也没能生出半分喜悦。 那个时候他就该明白—— 他相信她做的一切,无论她要什么,他都会为此赴汤蹈火,可他无法相信她对他说出的喜欢,他不相信她对他做出的承诺。 无论他有多想相信,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告诉别人说他愿意再赌一次,可是没有用。 他只是在自己骗自己。 而今日,又来了。 南亭之上,当他发现裴十五的确对陆扶光青眼相看时,那些蛆虫彻底附满了他的心脏,密麻成堆。即使匿在林中时听到她对裴十五冷言冷语,他也没有办法将它们驱散。 所以他又一次不择手段地以色惑人。明知道在她眼疾未愈前不该如此,他却还是诱着她进了林子的深处,不断对她说着“看着我”,最后几乎弄皱了她绣着芳荪的衬裙。他一定要她的眼睛没有办法从他的身上离开、要她的所有感官和情绪都被他占满,他才能在那短暂的片刻得以心安。 可是刚才,裴十五的名字又出现在了她的耳边。 “陆小郎君,我可太冤枉了。” 而这时,陆扶光已经想明白了他的反常。 “我没存半点要同他们亲近的念头。” 徐徐转动着手中的腰圆扇子,她平平缓缓地同他道:“开宴不久,清目丸的药效便不够了,我担心出意外,便离席找了处僻远地想再吃一颗,可我刚把药瓶拿出来,就突然看不见了,一时没能拿稳药瓶、让它掉了下去,谁知站的地方正巧是个小坡,那药瓶又正巧滚到了裴十六的脚边。” 说着,她转过身,将沁着凉意的白玉扇柄稍稍用力、点在了小郎君的心口,“和他们的相遇,全是巧合得来的,最不值钱。而我跟你之间,却始终没有半点巧合。“ 仿佛自言自语地,小郡主昂着头:“陆小郎君啊,是我费尽心机、挖空了心思,好不容易才骗到了手里的。我从来没有这样费劲地去得到我想要的东西。我可不准他将自己和他们混为一谈。” 少年看着她,眼瞳颤了颤。 随后,他低声将手中为她擦发的帕子放下:“头发已经干了。” 头发未干时,她想让它快些干、她才能躺进他怀里,但等头发干了,她能赖在这里时间便也不多了。 小郡主叹了口气,果断地将不开心发泄到了小郎君的身上:“今夜回去时,说不准会在园子外遇到人,你要给我梳出最好看的髻!“ 少年早已习惯了她的喜怒无常,闻声便抬手为她绾发。 这种事,他已经为她做了无数次,即便是编著最繁杂的髻,也不会扯疼她一根发丝。 他指尖不停,又简明清晰地同她说着面前匣子中各支簪钗的颜色样式,由着她选。 但小郡主听来听去,却全不喜欢。 ”今日赴宴,裴家不是送了我一柄荷花簪吗?“ 少年看向匣子中那朵由数种深浅不一的绿色宝石镶嵌而成的荷花。 她方才特意说她回去时要穿青毛锦裘、所以不想戴青色过多的发饰,他便将它略过了。 “那簪上玉石尽是青绿,可以吗?” “嗯。就它好了。” 陆扶光随口将此事略过,“对了,你们宴后打猎,裴子瑭打了狼给我,你打到的猎物呢?” 少年为她插着簪:“我没有打。” “为什么不打?” 为什么要打? 他并不喜欢狩猎。 射穿只会逃窜的野兔,不会在听到它惨叫时产生可以对其生杀予夺的高高在上,同虎狼搏斗、命悬一线,也不觉得血脉偾张。 平日律己循规地去打猎,只是为了锻炼自己和白鹞,而今日那样的场合,对他来说,连拉开弓的意义都没有。 小郡主:“所以风头便全叫裴十五拿走了。” 酡颜并不会因为陆云门在这里便不说出他在猎场的情况。她没说,那就是陆小郎君在狩猎时无声无息,没有半分出彩。 而裴十五却得到了满溢的赞誉。 明明她挑中的小郎君才是最好的。 他总是与物无竞,和其光、同其尘,敛着身上所有的锋芒。 他不在意,她却不乐意。 她不允许她觉得宝贵的东西被别人比下去。哪怕一刻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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