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吻笃定,言之凿凿,一副绝不容置疑的模样。 而这,也正是在崖边寺有意放出对山灵庙的诋毁流言后、如今许多河东门阀世家的心中所想。 是以,小郡主也睁大了乌溜溜的眼睛:“山灵竟是假的吗?” 闻言,那戴着佛珠的妙丽妇人便朝着司马小娘子扬扬首:“柳善去山灵庙时,可在那儿闹出了不小的风波,我家这小娘子正在场,您且问问她,便能知道了。” 突然被叫到自己,已经又拘谨缩了起来的司马小娘子有些发懵,不知该从何说起。 慌着犹豫了一下,她对上郡主的眼睛,决定从头开始答:“柳善姐姐去了山灵庙两次,我都陪在她身边。第一次是裴家湖心亭设宴的那日,因我们去得晚了些、等着求签的人又多,怕耽误赴宴,便只在金像前拜了拜就离开了,没有求成签。第二次,是昨日,我们特意早早便去了。” 信众到了山灵庙,在拜过山灵后,要向山灵求签。庙祝在看过签上的签文后,才会为信众端来福水。山灵所赐的签文不同,信众所得的福水也不相同。 ——司马小娘子先是如此地向着郡主解释了一番,随后才说起了那日的经历。 “……我看别人摇出来的签,多为墨色、褐色或暗青色。柳善姐姐摇出来的,却通体血红,连上面篆刻的那些不似文字的签文都红得刺眼,仿佛有生血在上面流淌一般,看着十分渗人。” “我在旁边,看见那血红签都觉得心慌,柳善姐姐自然也感到不吉利,便央求庙祝,又连晃了那签筒四五次,可出来的签竟完全相同,根根血红。” “这情形许是罕见,很快就来了好些围观的人,姐姐说什么都不肯再继续求,之后……我们便匆忙离开了。 “最后庙祝如何说?” “那签文解出了什么?” 已经从旁人口中得知此事的娘子们反应平淡,但有几个头一回听说的小娘子,此时就忍不住问了出来。 “庙祝……庙祝没有当场解签。” 司马小娘子鲜少被人这样争先问话,怯懦地往郡主身边贴了贴,随后才回忆道:“庙祝说,这签虽不是吉签,看着也吓人,但福兮祸兮,对柳善姐姐来说,这签的出现也许是件吉利事。他要闭关七日,求山灵为柳善姐姐解签,请姐姐到了日子后再去。” 王七娘子心中一算:七日?那岂不还有好几日要等?” 她吁叹一声:“这种时候最是难熬了。” 她一向很容易感同身受。 “我最受不了的便是这个。好好坏坏说得玄玄乎乎,叫人每天都在想它,旁的什么事做不了,忐忑不已、寝食难安,真是难受极了!” “哪有什么难熬的?” 那戴着佛珠的美妇一听这话,顿时又驳道,“崖边寺的僧人都说了子嗣一事急不得,那不知所谓的山灵难道会有能立竿见影法子吗?到时只怕又是一通蒙混过去的胡言乱语,想想就觉得晦气!” 她环视众人,微嗔地睁大着美目:“今日在这儿的,有一个算一个,谁都不准再去山灵庙。” 似还不解气,她又哼道:“这也就是在陆府,若换成在司马家,我早就将那个把山灵庙说给郡主听的的碎嘴子拉出来、重重地罚了!” 说完,她看向身旁的陆品月:“太孙妃,您说呢?” 陆品月笑了笑。 她早就知道这美妇。 黄缃儿。 司马家家主的续弦,出身平平,但因实在貌美,又是老夫少妻,极受宠爱,故而这几年颇养出了些说一不二的性子,若是不顺了她的心意,便是对着再不应得罪的人,甩脸子的事也是时有发生。 虽然心中不屑这般既无涵养也无智略的人,但陆品月却也不能放弃任何与她交好的机会。 毕竟,这种性子的人,可是最适合拿来利用的。 “我初来乍到,对此间事物还不熟稔。但既然连河东陆氏都对那位神僧如此尊崇,想来是不会错的。还望娘子引着我,让我也一定去向神僧拜上一拜。至于……” 温婉轻缓地对着司马家的主母说完,陆品月又望向陆扶光:“至于……扶光郡主,想来是常年受长公主疼爱庇护,少经世事,容易被世俗闲言吸引,也是难免。还望郡主日后警醒,时时遵循正道才是。” 站在了有理的一方,看到陆扶光错处,陆品月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了压着小郡主的长辈做派。 但她的语气温和,又全然是一副在为郡主着想的模样,叫人挑不出毛病。 “我明白了。” 小贵人轻声地开了口。 看到陆扶光听训后闷闷垂下的眼睛,陆品月堵了大半个夜晚的胸口总算通畅了些。 但接下来,事情却又出乎了她的意料。 只见小郡主思索着道:“既然山灵庙有如此大问题,那便不该放任不管。皇祖母前不久刚派官吏南巡肃清野庙,我们自然也该效仿着尽一份力。” 说着,小郡主看向众人。 “不如,六日后我们随着柳善姐姐一同过去,听听山灵庙究竟会说什么。一是防着她盼子女心切、被山灵庙庙祝的三言两语诓骗过去、做下糊涂事,二是……”她压低声音,灵眸轻转,“一旦他说出的话不能令人信服,我们也可借这个由头,在庙里闹上一番!即便不能将它彻底铲除,也能狠狠地杀杀它的气焰,等它欺世盗名的事情传开了,会去那里求拜的百姓自然也就少了。” 说完,小郡主便看向显然有些意动了的司马家年轻主母:“我听说您手下有一支训练有素的娘子护卫,带出来排场十足、威风凛凛。” 她边说,边拉住美妇人那只戴着佛珠的手,轻轻地晃了晃:“等那日,您将她们都带上吧?” 从陆扶光提到要去大闹一场起,陆品月就在心中直呼荒唐。 大梁的太孙妃在旁人眼中一向娴静淑良,绝不能与这无礼的猖狂事沾上一点! 但小郡主转过头就殷殷切切地对她道:“太孙妃也同我们一起吧?” 她露着圆圆的小酒凹:“我从没做过这样大胆的事,也不知道皇祖母听说后会不会训斥我。万一真的挨训了,有堂嫂陪我一起,我就不会那么害怕了。” 小贵人眉眼弯弯,亲昵地连“堂嫂”都叫了出来,任谁看都像是在说不必当真的玩笑话。 可这却又刺儿似的扎在了陆品月心里。 她如何能为陆扶光担错? 她与陆扶光的不同犹如霄壤之殊,陆扶光即便犯下比她重千倍万倍的错,也只会被女皇戳戳额头、笑骂一句“你呀,万不可再如此了”,而换成是她,却定然会被活活扒下一层皮。 妒忌与不甘顿时沸腾起来,可即便被烫得满喉溃烂生疱,她也只能将其生吞咽下。 眼前最迫切重要的,是不要蹚进陆扶光去山灵庙撒野的这滩浑水。 可还不等她再藉着身子不适将此事推脱掉,那位司马家的年轻主母就拍了拍小郡主的手,自说自话地定下道:“太孙妃与我们一道正好。等我们在山灵庙大闹一场后,便立马乘车往崖边寺去,借神僧的佛光,祛祛在野庙中沾到的污秽气。” 她看着陆品月:“太孙妃刚刚不是说要我一定带您去崖边寺吗?咱们就定在那一日。”
第163章 163 兔起乌沉,日升月落。那一日,一晃眼便到了。 对河东绝大多数的世族来说,“那一日”也有着独特的意义。 因为司马家的年轻主母黄缃儿将本就要由司马家举行的骑射赛也定在了那一天。 依她所想,这样安排着,等赛毕、大伙儿散了,她们便能直接结伴去往山灵庙—— “骑射赛无趣得很。能在马背上驰骋的只有那群郎君,我们只能在看台上干坐着、等他们比完。若没个晚些时候就可以去教训山灵庙的盼头,那半日可就难熬透顶了。” 而关于要不要办骑射赛这件事,河东世族也是问过扶光郡主的。 小郡主闻言郑重道:“皇祖母开武举,便是盼大梁儿郎在国家太平安康时也刻刻不忘尚武之志。河东办这骑射赛,正合了皇祖母此意。” 说完,她还很隆重地拿出了许多珍宝,要作为给参赛者的奖励。 她的话使原本对这比赛并不重视的人家也变得慎重起来,即便族中子弟均不善骑射,也要挑出一两个去参赛,不然便成了不应女皇所倡了。谁也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就落上这么大的一个罪名。 但即使要比试的人多了许多,真正被人们所关注的,仍是其中的寥寥几个。 “裴十五郎来了,燕郡王世子也来了。” “此前打猎时,我见世子兴致缺缺,还以为他今日不会来,心中遗憾了许久。” “早闻世子精于骑射,今日终于有幸能亲眼一见!” 燕郡王世子的嫡亲姐姐就坐在眼前,名门的小娘子中自然有人同陆品月说起了这些。 可听完夸许弟弟的这几句话,陆品月却叹了一口气。 “娘子们谬赞了。” 她温柔轻细地说道:“我这个弟弟性子冷,又孤傲,常常是大家都高兴着,独他一人在旁边神色寡淡、不言不语,所以每到这样的场合,我都担心极了,怕他会坏了别人的兴致。” 忽然,她察觉到,一侧的陆扶光在看她。 她下意识地转过头,但还不等她看清陆扶光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情绪,小郡主就已经明亮着眼睛对她道:“除了燕郡王世子,堂嫂家中还来了好几人呢。有您二叔父的儿子……” 小贵人边说,边望向看台下,朝着不远处抬了抬手,“也有您三叔父的儿子。“ 您二叔父。您三叔父。 即使在场的人都很清楚河东陆氏与河西陆氏有着云泥之别,陆品月今日也不打算对此有所掩饰,可这样直白地被别人点明出身的差异,仍让她耳根阵阵发烫。 但没关系。 她对自己说。 陆扶光这样做,反倒更有利于达成她陆品月的目的。 一时的受辱而已,算不得什么。 “还真是啊。” 已经抚平了情绪的陆品月轻轻笑着。 “我倒不知他们会来。” 她神色温柔地怀念道:“小时候常能看到他们一同在马上练箭,你赢我一次,我赢你一次,总也分不出个输赢。那会儿的两人都只比马背高一点儿,一晃眼,竟都长这么大了。也不知这些年过去,骑射是否有所进益。” 周围许多娘子的家中都有弟妹,听了陆品月的话,不免深有同感地应了声,叹起岁月不居、时节如流。 唯独小郡主,却接过了陆品月的最后那句话:“那不如现在就将他们放到一队比试比试,这些年谁勤学苦练、谁偎慵堕懒,岂不一看就知?” 听到这提议,陆品月心中甚喜。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89 首页 上一页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