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几扇屏风后,她脱下宝相花纹的豆绿半臂,露出了里面乳白的窄袖短襦。 这件短襦细薄似纱,双肩绰绰约约如同裸着,最懂非礼勿视的陆小郎君绝不会在此时过来细看。 随后,阿柿才拿起一面瑞兽葡萄纹铜镜,对着它静静端详了片刻,灿烂地露出了有着小虎牙的可爱笑容。 分明就没有酒凹。 是不是面靥的红点令陆云门看错了? 阿柿放下了心,一个有趣的新主意便油然而生。 “哎呀。” 小娘子对着铜镜叫了一声,随后将豆绿半臂穿上,捧起装着茶油花子的宝匣,急急地就冲了出去。 “陆小郎君。” 她跑到少年面前。 “我忘记贴这茶油花子了。你能不能帮我贴呀?” 她虚虚点着自己的额头。 “这东西,我自己贴,要贴好久。平日时间足,我慢慢贴,总能贴好,可现在我跟窦大娘有约,我不想让她久等。” 小娘子的额头洁白光亮,落在上面的那朵黄色花蕊精致玲珑,显得她格外乖顺,仿佛一只趴在熏熏花丛里乖乖巧巧看蝴蝶的无害小猫。 少年想起她在桂花树下猝然的靠近,心中油然产生了应该拒绝的念头。 但她看起来那么期冀,乌黑的圆眼睛一眨不眨地在望着他,令他也无法直接说出“不”字。 思忖须臾,少年没有去接那个装有茶油花子的宝匣,而是平静地看着她道:“不用贴这片花芯,你额上的蕊黄也已经很好看了。” 趴在花丛里的小猫听了,抖抖耳朵,乌黑的圆眼睛一眨,立刻就撑着小短腿,机机灵灵地站了起来。 “真的吗?” 她的神情又意外又惊喜。 “我真的很好看吗?” 他并没有夸她好看。 可少年一贯温润有礼,骨子里便说不出这样的话。他顿了顿,垂下眼眸,不再说话。 可娇稚的小娘子却仰着脸,硬生生凑到了他垂着的眼底。 她几乎贴着少年紧绷挺实的胸腹,一只手托着宝匣,一只手勾到了少年腰间的躞蹀带子上,轻轻地扯了扯,扬着她的两颗小虎牙冲他撒娇:“那如果我贴上了茶油花子,肯定会更好看。你就帮我贴吧。” 谁叫你要说我的嘴角有酒凹,害得我险些以为这张脸出了纰漏。 对视片刻后,少年伸出双手,按住小娘子细薄的肩头,把她整个人推远。 在小娘子愣愣不解的目光中,少年慢慢吐出了三个字:“自己贴。” 说完,他转身回屋,也去换一会儿出门要穿的衣裳了。 在原地站了一小会儿,阿柿摸了摸自己被小郎君捏过的肩头,疑惑地转身回屋。 但等一回了屋子,她脸上的疑惑便瞬间消失了。 脚步轻盈地走到几边,拿起铜镜,阿柿仅指尖轻轻一点,便不偏不倚地为蕊黄贴上了一片金色的蕊心。 额间的那朵黄花瞬间明亮灵动了起来。 想起方才少年极快闪动的心慌眼睫,铜镜中的小娘子无声地笑了。 —— 不久后,阿柿和陆云门便去了县衙的马厩。 马厩前,已换好了衣衫的窦大娘正牵着匹马往马车上套。 她打扮得清爽利落,头戴笠帽,身着小袖麻布短衣,长裤草鞋,都是最平民的装束。 听到声响,窦大娘她抬起头,对着同她相同打扮的阿柿洒落一笑。 但紧接着,看到跟在阿柿后面的陆云门,她的笑便一顿。 小郎君的确也是一身利落的打扮。 但因为太过利落,束腕、束腰还有束起小腿的乌皮靴,将少年青竹般的英挺身姿显得淋漓尽致。 就算用斗笠将他那张月貌花庞的脸遮掩,他身骨里那种天然的姿仪仍旧会惹来许多目光。 窦大娘迟疑了一下:“小陆……也去吗?” 少年自然不好说他是不想让阿柿离开视线。 他侧身露了露所背的竹篓,随后叉手回道:“许久没在河边垂钓了,便将之前放在府里的钓鱼六物带出来了。” 见窦大娘神色有异,小郎君恭敬问道:“我同去,不便吗?” 端正的漂亮少年这样问,窦大娘哪里还能说出不让他去的话。 “倒也不是不便……” 她也不啰嗦,爽快笑道:“罢了,路上给你买顶帷帽,快上马车。” 说着,她就将原想由自己驾车的小郎君赶进了马车,“你又不熟路,这车我驾就好!” 于是,一行三人便在窦大娘快活的驭马声中出了发。 一路上,阿柿一直靠在车架边在同窦大娘说话。 小娘子的声音总带着笑,有舒有缓,有娇有嗔,莺声燕语的,说的话也格外熨帖人心,听得窦大娘就没合过嘴。 而阿柿的手也没闲着,一直在用竹木编著口小肚大的圆长鱼笼,想要一会儿架到河里面,帮着自己捉鱼。 在鱼笼编了大半后,窦大娘吁停了马匹。 她于绿意盎然中朝前方挥手:“越过小坡就是河岸。你们两人先过去,我把马牵到草肥的熟人地方拴好,再去找你们。” 然后,她笑着嘱咐了一句“小陆,帷帽戴好”,牵着马率先离开。 照着窦大娘所说,戴着遮面帷帽的少年带着阿柿翻过了小坡,一眼便看到了栽种着许多柳树的河岸。 此时,男人们都在地里忙着庄稼事,河岸边只有一群农妇在树下浆洗衣物。 不愿扎堆而处,小郎君向河水上流走了走,挑了一处僻静的细柳树下。 此处的岸边有两块挨着的石墩,阿柿见了,立马拿出帕子,认真地把石墩擦干净,让陆小郎君坐。 等陆小郎君坐下后,小娘子才开心地坐到了他的身边,继续仔细地编鱼笼。 但他们刚坐下没多久,少年的鱼饵都还没放好,不远处,那棵最大的、垂着无数翠色丝绦的柳树下,忽然就热闹了起来。 阿柿转头看去,在一片麻布衣裳的素色中,一名穿得红红绿绿的白胖妇人十分显眼。 她头上不论美丑地插了数枝金钗,肥白的腕子将银钏衬得极为细窄,随意地扬扬手,身后的两名的家丁便将原本聚在树下的洗衣农妇都驱散到了四处。 一名被驱走的蜡黄脸农妇满面恼意,抱着木盆走到了阿柿这边。 她瞅了瞅戴着帷帽、不辨容貌的少年,又在阿柿的这张生面孔上多看了几眼,随后便开始卖力地敲起了洗衣的木锤。 而那边,在霸占了柳荫最大的垂柳树后,一辆驴车缓缓地驶到了树下。 一名戴着个宽大的幂篱、全身几乎都掩在黑色的三纱罗里的男孩儿走了出来,在两名家丁的侍奉下坐到岸边,手拿鱼竿,开始垂钓。 那白胖妇人顺势便坐到了男孩儿身旁,为他打起了团扇,时不时便咒骂一句天阳毒辣、叹气没将家中解渴的嘉庆李与哀家梨带来。 随着她的“咳声叹气”,河岸边不时有目光向她瞟去。 忙着给鱼笼结尾的阿柿也扭过了几次头,向着大垂柳看。 片刻后,钓鱼的男孩儿等不到鱼上钩,不耐地重新甩了下鱼竿,手臂从遮阳的幂篱黑纱中露了出来,当即便得了那白胖妇人的一句惊呼:“快把手收起来!万一晒得黢了,贵人不喜欢了怎么办?” 那语调张狂、吊梢眼角四处扬着的神态,似乎是巴不得要所有人都听见她说了什么。 果真有人停下手头的活,瞥了眼白胖妇人:“还要送给贵人啊?” 那名油黑脸的农妇怪声怪气道:“你家大郎、二郎已经是娥皇、女英了,再添上一个,也不怕宠爱分不均,在县主的后宅里闹起来?” 这显然是有闹热可看了。 许多岸边人的目光都移了过去。 “小娘子不认得那个白胖豕?” 这时,见阿柿这张生面孔上露出不解,阿柿身旁蹲身捶衣的蜡黄脸农妇对她出了声。 阿柿知道她指的是那个白胖妇人,便摇了摇头。 见阿柿摇头,蜡黄脸农妇立马压低着声音悄悄道:“你猜她为何那般神气?嘻,去年夏天,她家里的两个儿子到郡中行商,正巧被去外祖家探望的一位县主看到了,当街就被掳进了宅里。” 她语气奚落,“消息传来的时候,她当街拍着大腿干哭嚎,说她费心养育的两个儿子,那可是堂堂男儿,怎么能进女人的后宅院。过了几天,流水的珠宝赏赐一下来,她便恨不得有八个儿子、全给送到贵人的榻上去!” “那不。” 她朝那个黑纱幂篱里的男孩儿呶呶嘴。 “那就是她家中的小儿子。才刚十四呢,也不知道毛长没长齐……” 阿柿的圆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听得很用心。 而大柳树下,穿红着绿的白胖妇人仍在扬声。 “自然不是去县主的府上。” 她扶了扶头上的金钗,沾沾自喜道:“县主诚然高贵,可你们知道,如今东都最尊贵的女孩儿是谁吗?” “哎唷唷不得了,这是要把儿子送给圣上了!” 跟她拌嘴的油黑脸农妇以手背捂口,咯咯笑起来,“听说圣上早就过了花甲之年,你这小儿子见了,都可以叫上声阿婆了。” “呸!” 白胖妇人啐了一口。 “黑心肝的玩意儿,你是眼红得连耳朵都聋了?我说的分明是女孩儿,你扯什么圣上!” 说完,她拦住身后欲动的家丁,摆出了一副高高在上的不屑模样。 “也是。我问你们,那就是对牛弹琴。像你们这些村夫野老,怕是连当今圣上诞过几子几女、儿孙几何都不知道吧。” 阿柿的旁边,蜡黄脸的农妇立即尖酸小声道:“知道有什么用,又不能让地里的稻子多长出一茬……” 但这句低声的嘀咕自然没有传到白胖妇人的耳中。 见周围的人都竖着耳朵在关注自己,白胖妇人便张张扬扬地说了起来。 “当今圣上是先皇的吴皇后,两人一同临朝多年。先皇死后,吴皇后便顺理成章接管了朝廷,改朝大梁,成了这天底下第一位女皇……” “竟说废话。这些谁不知道。” 蜡黄脸的农妇哼了一声,随后看向阿柿,“是不是哇,小娘子?” 被叫到的阿柿也不说话,就一个劲儿地笑,可爱得让人不忍心拿她当椽子使。 另一边,白胖妇人的声音还在响着:“……圣上如今还活着亲生孩子,有一女二子,分别为赤璋长公主、太子和二皇子兴王。我家大郎和二郎跟随的,就是兴王府中的檎丹县主。” 听到这儿,有意奉承着她的人便朝她凑了凑:“比二皇子府中的县主还尊贵,您这是要攀上太子家的女孩了?!” 白胖妇人得意一笑。 “到底还是不够有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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