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少年没有嫌弃,还伸出手,将她头顶的一颗石砾拿掉。 真的好温柔呢。 陆小郎君。 你这样,只会让我更想把你藏到金屋子里。 看了看少年身后竹篓里那支因他匆忙跑来、颠出了一半的比目鱼纹竹钓竿,小娘子转身抱起还在岸上拚命扑腾的大鲤鱼,对着少年扬起了灿烂的笑脸! “陆小郎君!” 她得意又快活。 “我抓到了一条好大的鲤鱼!” 在河水的映照下,那双剔透的圆眼睛愈发明澈透亮,里面漾出的喜悦仿佛能感染所有的人。 “你看它多有劲儿!” 被小娘子牢牢捉住的大鲤还在疯狂甩尾。 看它试图挣脱的力道就知道,肯定肉质鲜美劲道。 阿柿高高地把鱼向少年举起:“你可以做鱼脍吃啦!”
第37章 37 可陆小郎君在确定阿柿无恙后,便没有再理她,而是转向白胖妇人与黑纱半露的男孩。 “对不住。” 帷帽后的少年垂颈叉手,向他们道歉。 “让你们受了惊吓。” “……哈,只对不住便罢了?” 回过神的白胖妇人大叫地指向她的脚。 阿柿将大鲤鱼扔到她脚边时,有几滴河水甩到了她缝有珍珠的高头履上,在锦布上氤出了深色的花纹。 但细看,那只是晕开的水渍,略晒一晒,很快就能消失。 可白胖妇人却只管声大:“这可是我从郡里最大的、侯同经家的衣肆中买到的,你需得赔我双原样的!” “娘。算了。” 撩开黑纱的男孩小声阻止道。 那双高头履瞧着花样精细,但早就磨出了毛边,要别人原样赔偿,实在没道理。 而且…… 小兔子似的男孩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拿出个帕子,递向阿柿。 在对视到阿柿明亮眼睛的瞬间,他忽地露出了羞怯,垂头红颊细着声:“你擦擦……” 白胖妇人神色一紧,当即站到了两人中间:“什么算了,你难道看不出来,这小狐狸精是故意的!她存心要勾引你!不然哪能就那么正正好地钻到你的幂篱里?!” 自己这小儿子的样貌比他那两个孪生兄长还要出众,可他对前去侍奉贵人的事却十分不愿,她这个做娘的好说歹说、连哭带求,才勉强让他点了头。 这种关窍时候,万一他对旁的小娘子生了心思,怕是就彻底送不上去了! 说罢,她扭头便对着阿柿破口大骂:“我儿子可有大前程,你这身贱骨头哪里配得上!” 小娘子听着,两只圆眼睛里满是无辜和不服气。 余光见陆小郎君要动,她立马先扬起下颌:“那你还不赶紧带着你儿子回去!” 小娘子生气起来,牙尖嘴利。 “你叫我小狐狸精对不对?” 那她就坐实这个称呼好了。 于是,她向旁边走了一步,越过白胖妇人,灵俏俏地从男孩手中接过了帕子。 “我叫阿柿,你叫什么?” 小娘子伸手将男孩身前的黑纱彻底撩开,对着他越发涨红的面颊,笑着露出她可爱的小虎牙:“光在这坐着钓鱼多无聊呀,我们一起到河里抓鱼吧?” 多容易看穿呀。 一个时时将儿子的双眼蒙住,生怕他流连路边微不足道的萤虫光亮、误了她的登天路。 所以,另一个就从没见过光。只要一丁点的鲜亮颜色,就会被他当成独一无二的太阳。 容易得都不值得她多用一丁点心思。 见自己儿子红着脸、居然真的直愣愣在看小狐狸精,白胖妇人怒从心起,当即就想要给掴她一巴掌。 但她又如阿柿所想的那样,顾忌儿子,生怕打了老鼠却伤了玉瓶,最后只忍气吞声地拉过儿子:“我不要她赔了,快回驴车去。” 知道这样才能不让母亲继续闹,白兔似的男孩最终后退一步,让黑纱重新覆盖全身,走回了驴车。 白胖妇人见状,也往回走。 但走了一步,她还是没有忍住,对着阿柿啐了一声:“晦气。” 阿柿立马作势、要把还在扑腾大鲤鱼往她身上扔,吓得白胖妇人吱哇尖叫,在下人的搀扶下慌乱地逃回了驴车。 抓着大鲤鱼、目送驴车离开,阿柿转回身去找陆小郎君。 但马上她就发现,陆小郎君居然在向其他的农妇打听那白胖妇人的家在何处。 她一下就猜出他要做什么了。 真是不得了。 果然是要成仙了。 问好了地方,少年同在等候他的阿柿一起重新往上游走。 小娘子像是有些不开心,手里的大鲤鱼都被她捏得进气少、出气多了。 过了没多久,小娘子就忍不住似的出了声:“你想赔她一双鞋。” 她的语气特别笃定,连一点疑问的意思都没有。 “是。” 帷帽后的少年出了声。 “那双鞋,毕竟是被弄湿了。” 阿柿脸颊鼓起:“我又不是故意的。” 少年没有说话。 阿柿顿了顿,拉着少年停下脚步。 接着,她踮起脚尖,伸手掀起了他帷帽的白纱。 她原本认为,陆云门应当发现不了她的故意为之,但一触碰到少年洞若观火的眼神,她心里忽地就转了念头。 “好吧。” 敏锐过了头的小娘子在此时乖乖承认。 “我确实是故意的。” 她垂下眼睛,可怜巴巴地向他认错。 “她一直在说扶光郡主这也好、那也好,我气不过,就想要吓他们一下。是我做错了……” 可说着,她的眉头又蹙了起来。 “但她后来说的那些难听话就很不讲理,谁要勾引她儿子……我……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阿柿猜的一点不错,少年看出了她是故意的。 他的目光一直跟在她的身上。 所以,当她追着大鲤鱼、在清凌凌的河水中穿梭时,他丝毫不差地捕捉到了她对准幂篱黑纱中的男孩一跃而上的那一幕。 因此,在确保她无事后,他马上道了歉。 是他要把她带在身边的,他有责任保护她,也理应为她做错的事情负责。 但他并不知道该如何向阿柿指出这件事。 他总觉得,如果他当面指出了阿柿是故意的,阿柿说不定立马就会哭出来。 而正在他感到棘手时,阿柿自己承认了。 她认识到了错误,也反省了。 这样很好。 少年对她笑了笑:“我与扶光郡主已无纠葛,你不需要在意这些。” 温和笑着的漂亮少年,瑶环瑜珥,美好如玉。 阿柿突然就很想在把他占为己有后,将园子中的奇花异草在他的发间簪个遍。 她已经想到了几种很合适的花,插到他的发上耳畔,一定很好看。 将花碾碎、以花汁花浆为染料,在他的肩背上细描作画,好像也很有趣。 这时,不远处传来了鱼群在窦大娘的驱赶下纷至沓来的声响。 阿柿立马顾不上跟陆小郎君说话,连忙把大鲤鱼往他手上一塞,自己噗通又跳进了河水里,跟窦大娘一配一合,利落收网。 很快,一整网鲜活跳动的鱼就被拖上了岸。 黑色的鲗鱼、银灰的鳊鱼,还有长如手臂的大鲂和此处少见的黑斑鲈。 丰收得不得了。 接着,湿漉漉的小娘子又滴答着水珠,费劲地又将她自己的鱼笼也抱上了岸,把里面的鱼一条条抓出来放进竹筐,边放还边说着她给它们安排好了的吃法。 蒸着吃的、熬汤喝的、做鲜鱼脍的、晒制成干脍的,每一种都被阿柿说得色香味俱全,令人口中生津。 而那些还没长大的小鱼,则被阿柿小心地送回了水里。 看着阿柿踩在水中、专注地放生小鱼,绿柳岸上,窦大娘披上件油衣,边用帕子擦着发上的河水,边向一旁站立的陆小郎君说道:“方才,我去见了我和李群青的一位好友。他博古通今,最会辨识古籍文物。” 窦大娘要说什么,少年一听便知。 他收回望着河中的目光,转头看向窦大娘。 “阿柿从头颅中取出的那块玉,的的确确是七八百年前汉朝的旧物。” 窦大娘看向少年。 “至于玉石解寒毒的说法,因不见寒毒,无法验证,但魏晋时也有以紫、白石英等玉石制成五行散、服用使身有异的先例,所以也不能说那块玉石就绝不可能有解毒的功效。” 听出窦大娘语气中对阿柿颇为信任,少年也没有反驳。 “是。” 他雅人深致地应了声。 “她刚才徒手抓了条大鲤,要我做鱼脍吃。” “你瞧。” 窦大娘当即就失了笑。 “若没重活一次这个解释,她一个小娘子,要如何知道你擅飞刀脍鱼?” 以己度人,她第一次得知小陆曾经钻研过《砍鲙书》,可是吃了好大的一惊。 毕竟,少年身份贵重又皎清如玉,实在不像是擅用庖厨刀具、常会淘米做糕的人。 说着,见阿柿欢欢快快地跑过来,窦大娘笑着提了提声:“若是小陆今晚能端上桌金齑玉脍,我就把我今年酿的那瓮三勒浆酒拿出来!我酿的酒,虽然不敢跟老魏相的醽醁翠涛比,但也是全府争相要喝的佳酿,喝了的人,连蘸甲洒出一滴都舍不得!” 听到有好酒喝,小娘子的眼睛倏地睁圆了,喉间无比明显地咽了口水。 窦大娘便又畅快地笑了。 在河中时,阿柿便与她配合无间,几乎连眼神的示意都不用。 此时这小娘子又露出了同她相似的馋酒样子,实在是合她心意到了极点。 她拿了干爽的油衣给小娘子披上,随后便将装满了十几条沉重大鱼的竹筐直接拎上肩,一脸轻松地招呼着打道回府。 见阿柿屁颠颠地跟在窦大娘身后,如同一只鼻子前钓了个金桃的小毛驴,少年不自觉侧目问道:“你喜爱饮酒吗?” 阿柿一脸理所当然:“大梁人,谁不喜爱饮酒哇?” 但其实,阿柿对酒没有任何兴致。 无论是郢州的富水、乌程的若下、荥阳的土窟,还是岭南的灵溪博罗,家里永远取之不尽。 只要走到那片由云梦石砌成的蓄酒溢春渠边,随手拿起渠中沉浮着的金银龟鱼的酒具,便可以酌酒肆饮,索然无趣(注6)。 可此时饮酒,她可以装醉啊。 喝醉了的人,总是可以任性妄为,得到偏袒,做尽一切清醒时不被允许的荒唐事,然后在醒来后翻脸不认…… 多有趣啊。 弯身将落到足边的一条柳枝拾起,少年见阿柿在凝神望着自己,以为她想要的是柳枝,便将手中的垂柳递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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