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这匹眼神机灵的小白马四蹄泛着乌青色,像从薄墨泼就的纸页中奔出来的一样。 “那就拜托你了。”我凑到它耳边说道。 它仰起头发出一声欢快的嘶鸣,不知是不是听懂了我的话。 沈叙也和静王寒暄两句,转向王妃,掏出了我们准备的一个布包。 “接手医馆时,我无意见看到了胡先生在世时的遗稿,”他抬头对王妃说,“遗稿中记述了静城中的一些时令疾病与特产草药,我在此基础上增添、修改了一部分,另附上了一些与我昔年在他处所见病症的对比。此外,我还抄录了一份隐仙谷所藏的疫病详方,以补城中书馆之缺。最后一本则是卿卿完成的,主要是一些他处难见慢性病症的发展。我把这些都整理出来交给娘娘,若有后人从医,多有裨益。另外,我亦知静城急需医生,已与我谷中同僚联系,她将遣来弟子留一段时日以解燃眉之急,他事再议,还望娘娘不要嫌弃。” 我也把目光从沈叙转移到王妃身上,冲她微笑着,这是我们俩的心意,也是我们能为这个地方做的最好、最合适的事。 王妃怔怔的,有些不可置信。我上前一步,把那有些分量的布包从沈叙手里拿来,塞进她怀里。 她这才如获至宝地环住几本册子,看了又看,爱不释手。末了,把它们放进浓翠手中,向沈叙和我拱手一拜。 蹭着这短短几月的友谊,我厚着脸皮笑,沈叙也没有如常推辞婉拒,而是还了一礼,算是受下。 离开隐仙谷的日子回想起来尚且新鲜,脚下就又踏上了离别之路。王妃倚着静王,笑容与愁容都在脸上,挣扎不休。 小青和小白步子又快又轻,很快,送行的人就被松涛淹走,耳边是城市喧嚣,有一二行人停在甬道旁边向我们挥手,我看不清他们的眉目。 “王妃娘娘看上去很不好的样子。”我和沈叙并肩而行,恰好能把担忧和盘托出。 他对这样快的速度还是有些发怵,双手一刻不敢离开拱形的扶栏,直视前方松不下劲,皱了眉答道: “她是直接喝下血魂散中的毒,阴枝血魂散发作规律,算来也有八九年了。之前和你讲过,血魂散在体内由解药中的血滋养,终有一天会强过宿主。她不比你,并非生来就有,后天服下,自身的血脉本就排斥异物,又熬了这么些年,毒素壮大,深入骨髓,所以来得比你严重些也是正常的,以后也只会愈发虚弱,最终血尽力竭而亡。” 生死之事,我也不算见得少,如今更是褪去了初到揽月阁时的慌张,虽不能一笑置之,多数时还是平淡的,并非冷血,而是多了就木了。 但是想到那样生色明媚的王妃会落得血枯力衰的地步,还是把心揉作一团,揣不稳当。 “不过,我们此去就是为着解药,阴枝血魂散的毒只需此一味便可解,你不用忧心太过。” 他看我蔫着,开解道。 我亦从这话中听出了另一层深意,回头一望,果然,这数月宁静时光抚平的深壑又一次回到了他的眉间。 我知道,他是在为我忧心,取了解药,若不能得一枝血魂草,于我也是无用。 韩大哥行在我们之前,此时拨马回身,道: “今日傍晚能出城。” 沈叙点了点头,问说: “投宿驿站么?” “这一路都安排好了,”他答,“一会要下雪了。” 我们会意,停下马,由我去褡裢里找了斗篷,先把沈叙裹严实,又把自己穿暖和。韩大哥坐定不动,耐心等着。 “您不冷么?”我好心一问,只得到他微微摇头的应答。 忙碌间,我看到韩大哥的缰绳绕在胳膊上,心里把这一幕画了一个圈。再上路时,留心去看,才发现他几乎不用双手抓握,戴着皮质手套的手指也向内蜷缩着,经验使然,我已明白了几分。 下一个歇脚处选在井口旁,我自告奋勇去汲水。 韩大哥下了马又去扶沈叙,被他礼貌拒绝后,张开臂膀要来接我手中满了的壶。 我从褡裢中摸出一个小杯,倒了给他,然后把剩下的都喂给小白小青两姐弟了。 马儿欢快地打着响鼻,他握着那杯水,手颤个不住。 “快喝吧,”经过他身边时,我提醒道,“顺手带了个轻一点的小杯子。您的手还是不要勉强拿重物的好。” 他饮下那杯水,抬手时,手套与袖口之间露出的皮肤上,果然皱着几道陈年旧疤。 沈叙也递给我一壶水示意我休息,旋即摸了摸我的后脑。 他看我的目光早就不同了,我想,只是今日更加明显一些。 并不是从今日初始,但我在这一刻前所未有地发现,沈叙看着我,早已不是看着一个自己疼爱的徒儿。 而是并肩而行的同伴,相互支持的爱侣。 那么,愿我不负。 ---- 从前是沈卿卿看着沈叙精于观察,工于思考,如今她也学会了呢。 女鹅长大了! 【慈母式哭泣】【泪中带笑】【闭眼摇头】
第143章 风疏送野烟 她骑一匹高头大马,只一人就压着一片光,冷冷地看着我们三人。 近前才下了马,只对同样下马打招呼的我点了点头,然后摸了摸小青和小白。 “她把她的马都给你们了。” 不是寒暄,也非疑问,说完这句话,她又回身上马带路。 韩大哥不是个热闹人,闻鹤更是一字都难得出声,沈叙原也话少,这下更加不想出声,一路好几天都走得寂静,除了偶尔关于方向的交谈,我们四人之间仿佛有透明的壁,彼此琢磨着自己的事。 我琢磨的自然是关切沈叙的身体,骑马对他来说本就勉强,连日的朔风相催,更是让他的眉头再没松开过,夜间宿前,总要在那两人睡熟后捏着我的手贴着我的耳边让我为他施针。 “你真是越发熟练了。”他斜靠在床头,尖着眼睛看我的手在他残缺的肢体上游走,找到穴位后稳稳地刺入银针。 我毫不客气地抽走他赖以维持平衡的枕头,在他支撑不住之前垫上自己的胳膊,让他随着我的动作平躺下来: “我这么熟练,就不用你监工了。” 说罢,把那个枕垫塞到他仅剩约一掌长的腿下,让他的腰能够自然地弯一弯。 他不说我也知道,我们能随意活动的人一天到晚在马上都会筋骨酸痛,更何况他被绑束在那里,不腰痛是绝不可能的。 他慢慢地屈起胳膊,掩住了精致的眉眼。 喉结滚了滚,酿出一个字。 “好。” 沉默着走了五天,余光中掠过的风景逐渐从田野变成了牧场,一片浓白里,牛群稳重地低头拱开雪,把地皮下的草团扒出来,羊群则沿着山径一步一坑地走着,厚重的皮毛扫掉了零散低矮枝条上的松雪粉,它们嚼着没有一丝绿意的细枝,远远地凝望我们的身影,不知是在果腹还是在思索。 韩大哥一路看着山,闻鹤的目光却总会向我们偏移一刹又离开,若有所思。 终于在这一天,可能是想通了,也可能是终于被她逮到了机会。总之,囫囵晚餐后,我和沈叙凑在炉火前取暖,韩大哥在门外坐着,她从角落的阴影里一步一步迈到了火光前。 “王妃娘娘的病,还能治好么?”我不知她在问谁,抬头一看,亮色把她脸上的褶痕勾勒得粗糙锐利,灰色的眼睛颜色和情绪一样淡,直直地奔沈叙去了。 沈叙拨着火,不为所动,淡淡地答: “我们这不是正在去找药的路上么?” 她手指一抽,继续追: “王妃娘娘自己说自己的病不要紧的,可是你都这样了,还要亲自去找药。” 水开了,沈叙一边挪下小壶,一边继续回道: “王妃自己的身体自己不会不清楚,我找药是为了卿卿,与其他人没有关系。” 我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对这半真不假的话和半熟不生的态度都感到一丝尴尬。 闻鹤无言而立,火光把她的影子带上房檐,和另一个方向上沈叙只有半截的影子比起来,好大一片。 半晌,她坐在了我们对面,看着炭火开口: “我家世代都是西北江氏的家仆,随江家儿女一同习武,为的就是保护主子、辅佐将军。军中利害关系复杂,只有我家代代追随江氏,不求一官半职,但求鞍前马后。将士或许会为名、为利分心,我们不会,披荆斩棘也罢,赴汤蹈火也罢,只要将军需要,我们可以是刀、是盾,是任何一样称手之物。王妃娘娘的尊翁得女晚,因此娘娘降生时,我已十岁添头,亦说得上是看她长大。等她十多岁时,也是我送她入关,去宫里做娘娘,她本该做我的将军的,却被带去做了娘娘。她一走,江家就活得一天比一天小心,最后还是没得好。江大将军被冤下狱,死在回京的路上,西北军被拆得七零八落,同僚被调派往四方,我们这些没什么官职的家仆也被遣散,各自谋生。” 讲到这里,她停了下来,眸光映着炭炉,晃晃的有不属于冬日的火光。 沈叙把热水倒入一个杯子,又兑了点冷水,递到她手里,并不发话。 她一口气喝了半杯,才继续话头: “我有近十年没有她的消息,直到某一日听说她被指给了这里的王爷。我得到这个消息时,她已经到了这里,于是我追了过来。她一见到我,就问我愿不愿意留在这里,于是我留下来了,但我听说她病了,每月都要发一次,我问时,她总说不要紧的,慢慢的就好了,可是又是这么多年过去,不仅没好,每个月中,总要遣我出城去办事。我来这里时,她说想我能在这里安稳度日,可是这次她说她食言了,说你们此去也是为了她的病,要我千万护你们周全。小青小白都是万里挑一的好马,她也给了你们,沈大夫,你既说是为了沈姑娘找药,那王妃与沈姑娘应当是一种病罢?现在你可以放心了,我不是僭越之人想打听娘娘的私隐,我也不指望更多,想向你求一句话,娘娘和沈姑娘的病,究竟如何?” 说完,她又恢复了沉默,嘴角下沉,被一对深壑埋没了,眼角织起蛛网,模糊了眼神,就好像刚才的一大篇话并非来源于她,而是这屋里哪片影的回音。 沈叙把另一杯茶放到我手里,看我喝了一口,呼出一口热气,才讲起了这桩孽事: “王妃和卿卿都不是病,是中了一种毒,不过她们的毒同源不同样,我们此去就是为了找这种毒的解药。可惜,此毒隐秘,我潜心十年也只是模糊知道该去哪里找,具体药材何样,无人知晓。至于你们娘娘的情况,此毒效力较慢,但也不容小觑,能找到的记述中,与她中了同种毒药的人,最长者坚持了十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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