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失神了刹那,嘴唇霎得白了。 “她自己知道么?”她看着沈叙身后的影子问道。 “知道,一两年前我就已经在信中告知过,这些年我与王爷也有书信上的交流,我所知的,他们亦知。不过,王妃的毒只需这一味解药便可全数化解,所以若此行顺利……” “我明白了,”她直起后背,“我明白了,沈大夫。此行必定顺利。” 沈叙自己也喝了一杯茶,又把最后一杯摆在她手边,平静道: “借你吉言。” 她扶着膝盖站起,带着那杯给韩大哥的茶出去了。 静城确实很大,又两天后,我们才来到了那座高大的山峰近前,到这里几乎没有道路了,小青和小白在草甸上撒开了蹄子跑,下马时,我和沈叙的脸都被快风吹得红扑扑的。 “那是我的小屋,”韩大哥略显吃力地赶上我们,把山脚处的一间小木屋指给我们,“今夜先将就一晚,明日再进山。你们要找的那山崖从这里走不是最近,但是路平缓些,也可以先骑马绕到另一处可入山的峡谷,那里更近些,只是马只能走一半,还有一半路太陡,得自己爬。” “所差多少?”沈叙问道。 “从这里入山,到山崖上,最少也要三日,若是从那边走,以我们的马,夜间稍作休息,一日半就能抵达。” “这时节山中可有野兽?” “尚在冬日里,不大可能有。” 沈叙的手摩挲着马鞍上的扶栏,几乎没有犹豫: “韩大哥,劳您明天带路吧,我们走快道。” 韩大哥和闻鹤都默认了这句话。 “沈叙……” 只有我尝试劝一劝,却被山风吹进了雪堆。 不过,他应该是听到了。 因为风也把他的话吹进我的耳朵。 “卿卿,你知道我等这一天多少年了么?” 他说。
第144章 云色惊未断 衔云山之所以叫衔云山,一说是因为山体高耸入云,常年缠着云带,一说则是因为山中有一片雨云,神出鬼没,所到之处,顷刻间晴好天气就会变了脸色,砸下冰雹。 当然,这是出发前和沈叙学的,今天我却学到了第三种说法。 “那片石崖显眼得很,这山不落雪时都是土青色,只有石崖由白岩堆成,伸出山体外,形状很像是高山衔着一片云。”韩大哥上马前这样对我们讲道。 “我们要走的路算是直上而去,所以看不到,你们若是想看,可以从这里大概望一望,只是有点远,又盖着雪,恐怕看不清。” 说罢,他指给我们一个方向,可惜正如他所说,山白天碧,寻不出什么不通常的样子。 我们运气不错,这是个称得上舒适的日子,阳光清朗却并不刺目,偶有丝缕薄云遮一遮,让雪地的折光柔和些许。风也弱了,山谷中一派宁和,连野兽的叫声都听不到,只有偶尔颤动的植株抖落雪块发出窸窣之响,提醒我们天地之间尚不孤独。 从山脚下绕了一段路,即见一峡谷,清溪从谷间泻出,宽处淙淙而流,细处薄薄凝冰,远看是静中动景,近听是谧中细语。 小青在山溪两边横跃,玩得开心时,仰头嘶鸣,就这么一路欢快地将我们带入峡谷,拐上一条山路。 山路渐陡,它也慢慢地冷静下来,步履平平。终于到了谷溪之脉,几丈宽的水面未完全冻结实,冰片划着案边的卵石,发出凌厉的响声。 “接下来就得我们自己走了。”韩大哥率先跳下马。 我依样下了地,然后去接沈叙,虽然今晨已经替他换了充棉的厚裤子,上面还特意为了这番出行钉了皮片缓冲摩擦,但我还是脚底划拉出一大片没有雪的地方,才向他伸手。 这个动作做多了,连挨到肩上的重量似乎都轻了许多,要不是日日相拥而眠,我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忧思过度,人消瘦了。 雪是新下的,山里冷,没来得及化开,松松散散的一捻就成粉。我们把小青和小白用活扣拴在一处避风的树下,马绳的长度留得十分富余以便走到河边饮水,又扒开一大片雪,露出下面的草甸,这下也不怕挨饿了。 可一定要等我们回来呀。我摸着小青的下巴,把这个想法用眼神告诉它。 它伸过头来蹭了蹭我的肩。 过河的路只有一条,也说不上是路,不过是零散的石块大略拼成了一条歪歪扭扭的两岸间的连线,我们三人好办,对沈叙来说却犹如天堑。 闻鹤歇下自己的背包,在他面前蹲了下来。 我生怕他拒绝,赶紧凑上去想说点什么,但见他神色自若地爬上了面前人的脊梁,少不得微微松了口气,自觉地拎起她的包裹。 一过河,闻鹤就放下了沈叙,换回背包,我抬头看了一眼还算能行人的山路,知道对此刻的我们来说,最要紧的是体力。于是韩大哥在前,我跟上他,顺便腾出手拉一把沈叙,闻鹤则自认垫后。 昨夜里韩大哥就让我们把平素用的布手套换成了和他一样皮质的,因此有些需要攀着石头向上走的路段也不算困难。只是一人负重一部分,连沈叙也不例外,所以都没什么兴趣交谈,耳畔只剩下彼此的呼吸。 行起路来就顾不上时间,我们是按着感觉,差不多饿了才停下,阳光此时转到山后去了,也看不明确,不过从天光来看,正是午后时分。 这是一个稍微有点空间的平台,再往上的路已经趋近直上直下,韩大哥率先清出一片地准备烧火,我赶紧从自己的包里拿出其中一块火石递过去。 沈叙的呼吸已经有些急促了,动着倒不要紧,这一歇下,还是得尽快干了汗。我的腰包里还收着几条帕子,好在没把它们舍下,于是抽了四条分出去。都是薄布的帕子,快湿快干的,一会用完就着没用完的热水淘一下,再略一烤,又能收回去接着用。 因着山路险阻,我们没敢带水占背包重量,都是取了雪来化,再用纱绢滤一下烧开了喝,自然说不上十分干净,到底也能凑合。 啃几口干粮再出发时,韩大哥把缠在腰间的绳子解了下来,我定睛一瞧,原来这缠了许多绕的绳子还有一多半在背包里,尖头仔细包裹,是一个爪形。 他手上无力,把它交给闻鹤,只见她趁手向着陡山上一挥,铁爪如同长了眼一样,卡在一颗巨树与岩石之间,拉拉绳子,是结实了。于是依旧方才的队形,我跟着韩大哥,手抓绳子,双脚一步一步踩着他探出的坑印向上,心里一刻不停的担忧身后的沈叙,但是我自己也已是百般努力,分身乏术,根本没那个机会向下看一眼。但我知道只靠双臂力量向上的他一定加倍的疲惫,因为每到一个落脚点,我都听得到他愈来愈粗重的呼吸声响在脑后,可是直到太阳西斜,我们摸到另一个和缓些的平台上之前,他都咬着牙,一个字也没说,一句休息也没有提。 “今日就到这里吧,”韩大哥又一次承担了烧火做饭的任务,“山里黑得快,再往上也没什么好的歇脚地,就在这宿一晚,明日天一亮就出发,按着今天的速度,午前就能到。” 幄帐是分在我和闻鹤包里的,组装的任务自然责无旁贷,为着轻便,它其实说得上简陋,只要地钉踩结实,谈不上有什么难做的,而闻鹤根本没耐心看我敲敲打打,只有挂帐的时候让我被她举着,挂稳当些。所以我有时间去关心沈叙,他自从到了这里,就摸到山体边上靠住右边,然后低头垂首,全不动弹。 “你还好吗?”我蹲下去问道。他的头发有些散了,我看不清脸色。 他点了点头,还是不说话。 我不大放心,又追问一句: “哪里不舒服么?” “我没事,”他的声音听上去像是牙缝里挤出来的,“只是胳膊酸痛,别的都没事。” 这倒确实是合理的,我凑得近些问: “今夜里替你热敷按一按吧,明天要不和他们讲走得慢些?” 他只摇头,接下来不管我如何建议,都是摇头。 其他的也就罢了,热敷推拿是必不可少的,不然明天别说行道了,怕是动弹一下都不能。 我把纱绢挂在枝条上,自己滤了半壶水出来煮,分了两半,一半用来给沈叙热敷,另一半连着帕子一起给了另外二人,今日大家都辛苦了,还是该注意身子,哪怕热水擦擦脸,都能休息得好些。 另外,韩大哥的手上无力,这一路都在用小臂手肘用力,想必也是吃力的,我也分了两贴带来的膏药给他。 累归累,腰包里的应急药物,出发先沈叙和我都反复对过了,果然还是有用的。 幄帐地方不大,中间垂下一帘,于是一半归我和沈叙,另一半本来挤不下两个四肢健全的人,但韩大哥说尽管冬日百兽蛰伏也不能掉以轻心,还是该有人守夜。他让我们三人轮流来,大家默契地忽视了沈叙。 他依旧没有说话,没有任何意见,实际上,后来我宽了他的中衣服替他热敷,乃至为他推拿时,他都一味咬着牙根,一个字,不,一声都没有吐出来。 直到轮到我守夜被闻鹤叫醒时,睡梦中的他依然眉头紧皱,不知是在痛还是在愁。 或许都有吧。 我是最后一班守夜的,因此有机会看到了山中的黎明。山里的太阳走的也快来的也快,又有雪光反映,初白时分我唤醒另外三人,待他们醒来略作收整,就已大亮。看样子今日依旧晴好,让我心中松懈不少。 想要减缓速度的提议犹豫再三也没能说出口,不过,今日的路倒是方便了不少。出发时依旧继续昨日的攀登,不到一个时辰以后,就又恢复了旋绕的山路。 皮质的手套隔绝了体温,每当我回头拉沈叙的时候,他都低着头,我们之间明明只有一尺多的距离,我却觉得离他太远。 日头跃上山顶,我们站在了一处山洞前。 “穿过这个山洞前面就是了,”韩大哥紧了紧衣服,“不怎么长,但要小心脚下。” 深深的阴暗里,阳光只能在入口处散散步,洞顶汇集的水滴下来,地面上是一层混着冰碴的泥。 沈叙默默地落到了队伍最后。 一走出这个山洞,眼前豁然开朗。 正如韩大哥所说,这石崖一片洁白,如玉砌成,和周遭的寻常山景格格不入,崖上还有一棵石树——又或许是通体素色的活树?毕竟除了颜色,这棵树不论树干还是枝叶,都真实得与就在几丈外的另一颗寻常树木并无两样,甚至连冬日里的凋敝气息都一模一样,枝杆光秃秃的,若真是由石琢就,也必得是天工妙手方有此神迹。 再向前两步,突然意识到,这一路山中皑皑,石崖上却是步步利落,没有积雪,也没有凝冰,在和煦阳光下,干净得有些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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