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都听闻她的父亲竟也是死于契人手中,一时心神巨震。 但沈棠宁接下来的这番话却又令他骤然挺起了腰背,直视着沈棠宁道:“沈夫人,我早就说过,我虽然为汗妃所救,得她眷顾方有今日,但我永远不会忘记我身上流着的是周人的血脉,我这一生都未曾杀害过一个周人,生为周人,死为周鬼,虽九死其犹未悔!” “那你为何要帮着宗张挑起中原的战火?”沈棠宁反问。 “不,恰恰相反,我这次来周朝,是为了平息两国多年来的战火。” 见沈棠宁面露疑惑,伯都索性不再隐瞒,将他这次来山东的目的悉数告知,包括西契朝堂势力中敌对的两派矛头,以及自己与察兰汗妃多年来的夙愿。 察兰汗妃虽为默答宠妃,出身贵族执失部,然她的生母却是一名温柔似水的周人女子。 因此她得以自幼学习中原礼仪文化,耳濡目染,对地广物博,包容开放的中原充满了向往与喜爱。 丞相土勒多次撺掇默答侵犯周朝边境,也是察兰汗妃一力阻止,在察兰汗妃眼中,唯有两国和平往来才能令百姓们安居乐业,契国得以发展强大。 而穷兵黩武、一辈子执着于统治的权威,采取掠夺方式获得的财富权利,同样也会被人以相同的方式掠夺而去,重蹈契国老祖宗的覆辙。 “耿介得道,猖披窘步。消止兵戈,一统东西两契才是我与汗妃多年来的夙愿,至于周朝绵延的战火,绝非我与汗妃本意,实属无力阻止的无奈之举。” 更不幸的是,伯都与蒙真的谈判破裂了。 蒙真早已被土勒收买,成为了土勒在周朝的眼线,这次山东之行根本就是一场鸿门宴,若非伯都警惕及时发现,如今便成了蒙真的刀下亡魂。 他受此重伤,仓皇而逃,与属下失散,也全是拜蒙真所赐。 “你能够保证,你们的大汗与汗妃是真心愿意与朝廷和谈吗?”沈棠宁问道。 伯都亦正色道:“我不敢保证,但我与汗妃会尽力去说服大汗。土勒把握朝政多年,大汗对土勒僭越傲慢之举早就心生不满,只是苦于羽翼不够丰满,不得不违心听命之,倘若无十足把握便仓促起事,不过是以卵击石。何况你夫君在位时深恨契人,大汗才不得助宗缙起事。” “如若有人能在其中斡旋,襄助两国和谈,除去贵国丞相土勒,将军能否保证不再侵犯我大周边疆?” 沈棠宁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伯都。 “我不敢说,但在我有生之年,必会说服汗王,对周朝边境秋毫无犯,且作为回报,我们西契愿意发兵助贵朝平叛。” 伯都何等聪明,不用想便能猜到沈棠宁口中的这位“襄助两国和谈”之人是谁,苦笑叹息道:“沈夫人,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纵你有三寸不烂之舌,是谢将军的结发妻子,恐怕也不能够扭转他的心意,我族与你的夫君有杀母之仇,他绝不会帮我,甚至可能为你招致祸患,我请求你不要开口求他!” “杀母之仇,你这是何意?我的婆母,分明是急病去的。” 沈棠宁一惊。 谢瞻的生母,不是在琅琊探亲之时发了急病去的吗,怎的就成了死在契人的手中? 伯都说道:“你们周人最重女子名节,你不清楚其中原委,想来并不稀奇,当年山东河北契人降将联合叛乱,接连攻下济宁青州数座城池,王夫人回家探亲时不幸罹难,被契人追捕,不得已跳了黄河,尸骨无存。” “谢家封锁消息,只说王夫人急病而去,实际你的夫君一直知晓他生母的死因,这些年来才对契人视若仇寇。” 原来如此…… 沈棠宁脑海中不由浮现出谢瞻的脸庞。 紧接着,便是对他的心疼,对王夫人的惋惜。 想来王夫人香消玉殒之时,不过二十五六,花朵一般的年纪,难怪认识谢瞻至今,他如此仇视契人,而整个镇国公府上下亦对王夫人的死讳莫如深。 伯都虚弱地靠在大迎枕上,一双琥珀色的眼眸中却满是恳切担忧。 沈棠宁心中忽一动。 不知为何,打从第一眼见到伯都开始,她便情不自禁与伯都心生亲近之意。 三天前救他,并非完全是因为先前他的救命之恩,而是见他浑身伤痕累累之时,心里竟难以自抑地涌出酸楚怜惜之情,仿佛感同身受。 沈棠宁默然片刻,出声说道:“伯都将军,这话你便是看轻了他,你放心,我了解阿瞻的为人,更知道该如何说服他。既然你与察兰汗妃已是穷途末路,不如便听我一言一试,明日我便北去陇西,帮你说服他,但你答应我的事情,我也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翌日沈棠宁醒来,撩开纱帐,果然床上伯都的身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长忠听说沈棠宁要去陇西,唬了一跳,苦口婆心地阻拦。 “夫人,去陇西的那条路可不是咱们回京都的路,这一路尚有叛军残余,地界不太平,您何必要非要冒险,有世子帮您找沈家兄长,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沈棠宁蹙眉,“我哥哥在陇西?” “不是陇西,是在契国,世子没告诉您?” 说完长忠才反应过来说漏了嘴,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谢瞻怕沈棠宁空欢喜一场,便不许长忠透露他在找沈连州这件事,想直接找到人了带到沈棠宁面前,或是没找到人,说句不好听的,找到的是死讯,那岂不是要温氏白发人送黑发人? 长忠乍听沈棠宁说要去陇西找谢瞻,让他准备好马车尽快启程,还疑惑这事怎么被沈棠宁知道了,一着急就把话捅了出去。 这还得了,此言一出,沈棠宁立即逼问长忠,长忠被逼无奈出卖了主子,又想既然话都说秃噜了嘴,干脆竹筒倒豆子全说了。 沈棠宁听完心里五味杂陈。 她一直以为谢瞻早就忘了此事,没想到他不仅记得,还替她处处考虑得妥帖周到…… 为了避免横生枝节,沈棠宁没有对陈慎与温氏等人说实话,只说是谢瞻在陇西起居多有不便,她收到信后决定前去陇西照顾他。 她知这一路危险,但是若能两国和平,实现父亲平生夙愿,便是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 辞别众人后,她便正式踏上了去陇西的道路。 - 陕西,平凉府。 谢瞻到达陕西时,郭尚在蓟州与张元伦打得正如火如荼,一听说谢瞻带着十万朝廷大军驰援而来,张元伦立马龟缩不再出城,看样子是要坚壁清野,以逸待劳。 兼之朝廷的粮草不够,这仗也确实没法打,说句不好听的就是虚张声势。 谢瞻与郭尚一合计,便停了战,这场仗打到最后这份上,最好的法子便是招降张元伦的部下,如此既能兵不血刃,又可避免两败俱伤。 不过就目前看来,谢瞻猜测张元伦并无投降之意,等到他恢复元气,便会四处动员联合其他部族,以图东山再起。 郭尚在离蓟州不远的庆阳府,谢瞻则驻扎在平凉,两人形成掎角之势,如此张元伦有任何动作,都逃不出两人的手掌心。 这日傍晚时分,谢瞻下衙,看着天色不早了,便直接回了衙门后院的书房。 平日里他若无事都会直接歇在衙门里,懒得再回朝廷安排给他的节度使府一趟。 刚进后院便见漆黑的夜色中有个熟悉的身影朝他迎了过来,那人高兴地道:“世子,您终于下衙了,小人等您好久!” 出了京都,极少有人再喊他一声世子,谢瞻仔细一看,这人竟是应该远千里之外京都的长忠! “你来做什么?是夫人出事了?”谢瞻立即上前质问。 长忠忙嘿笑道:“没出事,好着呢,这会儿就在节度使府等您……哎世子!” 长忠话还没说完,谢瞻便大踏步地转身出了门,连白蹄乌都来不及让人去牵,看着门口一匹马便飞身上去,直朝着他的府邸而去。 “急啥,人又跑不了!” 长忠一面嘀咕,一面小跑着跟了上去。 刚到大门首下,人还未进去,谢瞻的心便“扑通扑通”狂跳了起来。 他放慢步子,站在门后慢吞吞地整理自己的衣服和仪容。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隐隐期待着什么,或许冥冥之中,这就是他与沈棠宁特殊的缘分。 就在离开琅琊的那一日,他明明心灰意冷,要决心放下这段长久以来没有结果的爱恋。 可等到真的离开她了,他却非但没有感觉到释然,痛苦减轻半分,反而时常会在夜半三更里想起她。 一闭上眼,脑海里全是她的一颦一笑,嬉笑怒骂,挥之不去,想她的似水柔情,想起她为他梳头时含羞浅笑,明媚的阳光落在她艳若云霞的脸庞上,想起两人在琅琊同居的那段时光,每晚与她耳鬓厮磨,亲密拥吻,她安静地靠在他的胸口入睡…… 越是想忘记,便越是忘不掉,想得难以入眠,辗转反侧,甚至懊悔那日一时气急,都来不及与她和女儿告别便匆匆离去。 她就像蚀骨的慢性毒药,温柔似水,天长地久,毒性慢慢地渗入到他的五脏六腑当中,等到他发觉自己中毒之时,毒已深入骨髓,无药可医。 沈棠宁坐在庭院中等谢瞻,听到下人们都在喊“将军来了”,还未等她转身看清眼前人的模样,谢瞻便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下将她拥入了怀中。 “你来了!” 他的声音,依旧低沉而淳厚,听起来又分外惊喜。 她来了,他怎么会高兴成这样? 担心谢瞻不同意她来替伯都说项,沈棠宁有意没有提前写信通知谢瞻。 她以为他见到她会生气,指责她任性用事,已经想好了说辞平息他的怒火,没想到谢瞻的第一反应却是高兴地抱住了她。 沈棠宁听着他胸口强劲有力的心跳声,莫名感到有些羞愧,还有一丝忐忑与不解。 “嗯,阿瞻,我来了。”她柔声应道。 谢瞻牵着沈棠宁的手进门,一面吩咐人去准备晚膳,一面叫丫鬟去端热茶热水供沈棠宁梳洗清洁,忙前忙后招左呼右的模样,沈棠宁都不好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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