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棠宁忽觉发上一重,似乎谢瞻在自己的发上簪了什么,摸了摸自己的发髻,摸到了一片柔嫩的花瓣。 她诧异地看向他。 “这花极美,也很衬你。” 谢瞻看着她说道。 热辣的阳光透过头顶蔷薇的花叶洒落在两人的身上,他就这么低头看着她,面上好似无甚表情,幽黑的眼眸深处却仿佛汹涌着波涛骇浪一般,是那样地滚烫,沉重。 以至于沈棠宁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无法长久地与他对视,仓促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发上那朵粉艳的蔷薇转瞬就变作了千斤重,她伸手想要去摘掉。 “我想起我还有些事……” “等等,”谢瞻攥住她的胳膊,“先别走,我有话想对你说。” 他话中的意思是征询她的意见,问她是否想听,可手却攥得她那样紧,紧得沈棠宁甚至感觉到了疼,根本无法挣脱开。 “什么话,你说,我听着。” 沈棠宁只好道。 谢瞻抿了抿唇,凝视着她乌黑的婵鬓,直过了好一会儿,方如下定决心般。 他一字一句,郑重地道:“团儿,你若喜欢这架蔷薇花,等有空闲了我也在静思院里栽两丛,这样以后每年这个时令,咱们一家三口都可以如今日这……” “谢将军,原来你在此处,当真是巧啊!” 忽然有人大笑着叫道。 谢瞻顿住。趁着这空隙,沈棠宁迅速挣脱了谢瞻的手,快步走了。 藏在松林下的秦王没听清谢瞻在与他那小丫鬟说什么,倒是看清楚了远处来的人。 榆林县令与昨日一样穿得甚是正式,头戴乌纱帽,身着绣鹭鸶补子的青色大袍官服。 见到谢瞻他眼睛一亮,顿时脚底生风,十分没眼力见儿地凑到了谢瞻跟前笑道:“谢将军您忘啦?昨日下官还说今日来拜见您,今日特备了菲仪来看您老,不成敬意,不巧适才去上房寻您,那位长忠兄弟说您不在,下官本欲打道回府,没成想就在此处遇见了您……” “有话直说,不必拐弯抹角。” 沈棠宁已经走了,谢瞻没耐烦听他奉承,冷冷打断了榆林县令的喋喋不休。 榆林县令忙尴尬地笑,“呃呃,是这样,下官与县中诸司今夜在春风楼设下了宴席,略备了几桌薄酒,邀请您与秦王殿下一同前去,咱们商议一下明日的和谈事宜。” 沈棠宁回了房中,傍晚,锦书过来说谢瞻和秦王去了春风楼赴宴。 沈棠宁问道:“谁的宴?” 锦书说:“好像是榆林县令,是商议明日和谈之事吧。” “这春风楼一听名字就不正经,我看八成是个青楼楚馆!”韶音嘀咕道。 沈棠宁皱眉。 “他要去哪儿都与我们无干,早些洗漱睡吧,明日还要早起。” 入夜,沈棠宁睡在他旁边的抱厦里,想白天发生的事。 女人似乎天生便总是多情感性的,自从知道谢瞻那日亲吻过她以后,好像一切都变了。 她想不明白谢瞻为何要亲吻她。 毫无疑问,那是个没有任何情.欲之色的吻。 或许是出于对她生病的心疼,愧疚,又或许是朋友之间的情意? 她觉得一切好像都只是她的自作多情,那样自然是最好的,因为谢瞻曾不止一次地对她说过,他不喜欢她。 她明明也知道,谢瞻一直不肯纳妾是为了永宜县主,就在圆姐儿取名那日,永宜县主还与他在家中私会过。 可谢瞻看她的眼神…… 沈棠宁想起那眼神,便忍不住呼吸困难。 以前她没有注意过,如今她却觉得谢瞻的眼神变了。 他的眼神总是那么地灼热地追逐着她,不管她走到何处,只要一转身,她总能在那双幽黑的双眼中看到她的影子。 里面好像有一团在燃烧的火焰,一经触碰,哪怕只是看上一眼便能将人迅速点燃,围困在熊熊烈火之中,直至燃烧殆尽。 这种感觉实在糟糕,又令人难以装聋作哑。 良久,沈棠宁深深叹了口气,翻过身看着青纱帐上映照着的淡淡月光。 如果和谈顺利,没有任何变故的话,她应该很快就能离开谢瞻,回到京都。 罢了,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沈棠宁闭上了眼。 二更时分,沈棠宁被一阵开门声吵醒。 她本来就睡得不沉,听到动静迟疑了一下,坐起身来,想了想,还是躺了回去。 过了会儿,长忠过来拍门把她叫醒。 “您快去看看吧,主子他喝多了!” 沈棠宁一惊,明日就要与契国和谈,谢瞻今夜喝得烂醉如泥,这可如何使得? 一面心里骂谢瞻不知轻重,一面衣服都来不及换便连忙跑去了上房。 谢瞻在躺在床上呼呼睡着,喝得满脸通红,看样子是醉得不轻。 锦书去端醒酒汤,韶音则给他脱鞋,和沈棠宁一道主仆两人把谢瞻衣服脱了。 韶音嗅了嗅脱下来的外袍,气愤地道:“姑娘,上面过真有脂粉味,不信您闻闻!”递给沈棠宁。 沈棠宁闻了闻,那股子刺鼻的味道熏得她头脑一冲,直接把衣服丢到了地上。 “谁?干什么!” 谢瞻睡得正沉,感觉有人“啪啪”拍他的脸,脸火辣辣地疼,硬是把谢瞻拍醒了,一把抓住那人的手愠怒道。 睁眼一看是沈棠宁在冷冷瞪着他,他攥的是沈棠宁的手。 谢瞻一愣,眼中火气消了,肿疼的脸在她清凉的掌心里蹭了下。 “宁宁,你打我脸做什么?”他疑惑地问。 沈棠宁登时又羞又气。 床.笫之间,谢瞻总喜欢唤她什么宁宁团团的,乱叫一气。 “你闭嘴!你今晚去哪儿了,喝成这样,你还记不记得明天是什么日子!” 谢瞻酒醒了大半,赶紧正色道:“明日是和谈之日,我记得……我没喝多,就喝了两杯,这会子是有些困乏了……” 说着说着心虚起来,暗骂榆林县令那个老东西,白天他没听清这老家伙要带他去哪里,晚上和秦王进了门,一人位置上坐着一个衣着清凉的艳姬朝着两人扑过来,这才反应过来这老家伙居然敢带他来勾栏谈事。 那位秦王倒是个霁月光风的,不待他开口便当场发作,吓得当场所有人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最后,众人移步去了附近的酒楼。 谢瞻心情不快,便多喝了两杯。 当然,他对自己的酒量有数,这点子酒自然喝不倒他。 何况明日有要事,谢瞻和秦王等人谈完正事便离开了,上马时头脑有些昏沉,便寻思着早些睡了明天还能早起。 见他眼神清楚,说话尚有条理,沈棠宁就懒得再去管他了,让锦书把醒酒汤丢桌上,主仆三个离开了。
第65章 榆林地处大周与契国的交界处,草原成片,土壤肥沃,交通四通八达,乃本朝的九边重镇之一,兵家必争之地,每年此地来往经商的契、奚、丹等外族人数不胜数。 为了显示本朝的诚意,在经过隆德帝批准之后,谢瞻特将和谈地点设在了榆林城外三十里,青云山上的青云寺之中。 青云寺依山傍水,风景秀丽,从寺顶眺望而去,只见远处青山连绵,山底碧水悠悠,隐约可见其它古刹藏于山林之中,或是拔地而起,其上装饰繁复的莲花金器与精湛的石雕令人叹为观止,肃然起敬。 微风拂过,叶声萧簌,头顶骄阳如火。 山底下的大帐中,周人与契人两人各自在无定河边的这片丛林中划地而歇,等待山上的和谈结束。 这次和谈,契国的来使似乎除了有契国的枢密院副使执失伯都,马车上还有一位更为尊贵的使者。 只是这位使者始终坐在密不透风的车辇当中,除了负责这次和谈的核心人物,契人同样不知道此人是谁,更别提周人士兵。 到了晌午,金乌高悬天际,两方军队依旧正襟危立,鸦雀无声地矗立在无定河两岸,热风拂过,有人去擦头顶的汗水,忽听山顶上传来“砰”的一声巨响,三支穿云箭在空中接连划过。 这是契人的信号箭,意味着山顶出事了。 契人士兵看了不由大惊失色,纷纷聚在一处露出愤怒的表情,捶胸顿足,口中骂着契语,举起弓箭便朝着河对岸的官兵射来。 “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混账东西,我看分明是他们借着和谈的由头欲对咱们秦王殿下行不轨!” 契军哗变,官兵也不是吃素的,有脾气暴躁者当即就要举起弓箭予以还击,官兵的首领姜磐立即厉声喝止了这场闹剧。 “住手,我看谁敢动手,把弓弩都给我放下!敢率先动手者,军法处置——” 制止了自家,姜磐又提起一口气,转向面朝河对岸。 “事情都没有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们的使者还在山上向你们求救,你们难道就只顾着宣泄怒气?!” 姜磐喊的是契语,他声音中气十足地传到了河对岸,契人们适才自然是一时激愤,闻言也顾不得报仇了,连忙由首领整饬了队伍便往上山奔去。 就在昨夜,谢瞻与秦王商议过后将五百精锐带到城外,三百名精锐带入寺中,在城内留下另外两千多名的官兵护城。 那求救信号确实是契人发出的,此时山顶的青云寺中,正经历了一场猝不及防惊心动魄的刺杀。 和谈将至尾声之前一切顺利,宾主尽欢,众人谈笑风生,颇有意犹未尽之意,这时有丫鬟到厅中上茶,茶水添到坐在和谈正中央的那名契人主使时,丫鬟突然脸色一变,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便朝着当中这名主使便刺了过去。 幸好伯都反应及时用身体挡了一下,却仍是被那丫鬟伤了主使。 谢瞻上前欲要擒拿这女刺客,熟料她见一击不成,又生杀心,迅速举起匕首朝着已受伤的契人主使再次捅去。 这刺客武艺高强,竟是刀刀狠辣致命,直击要害,若无伯都与谢瞻护着,只怕主使要被伤及性命。 与此同时,就在众人的注意力被这名丫鬟吸引去时,厅外传来呼喊声,屋外立着的七八名周人士兵竟也纷纷倒戈,对着身侧站立的契人守卫挥刀而去。 场面一度混乱无比。 那扮作丫鬟的刺客眼见打不过谢瞻,举起匕首往脖子一抹自尽而死。 伯都抱着浑身是血的察兰汗妃怒道:“两国交战尚不斩来使,秦王,谢临远,我没想到你们竟做出此等背信弃义之举!倘若今日汗妃有任何性命之虞,必定引得大汗震怒,届时我们契国的铁骑兵临城下,血流千里,这难道就是你们口中所谓的倒戢干戈,天下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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