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沈棠宁坐在床上做针线。 锦书端着热水走进来,见她忙得额头上沁出了细细的汗珠都来不及擦,忍不住心疼地帮她擦去汗水,劝道:“姑娘,天色不早了,明儿一早咱们还要随秦王殿下回京都,早些歇了吧。” “不急,我还有最后几针。” 这几日,沈棠宁在房里一坐便是一整天。 从早做到晚选花样、做衣服。 她把圆姐儿两岁,三岁,甚至五六岁的衣服都做好了。 锦书看着低头专注认真给圆姐儿做衣服的沈棠宁,鼻尖一酸,眼眶里的泪水就忍不住打起了转儿。 “哭什么?” 沈棠宁放下针线,叹了口气。 锦书将下巴抵在沈棠宁的双膝上,难受地道:“姑娘,我不想离开圆姐儿,圆姐儿还那么小,她小时候那么爱黏着您,那样乖巧懂事的孩子,您就真的忍心以后再也不见她?” 怎么可能会忍心呢…… “锦书,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她轻声道。 这句话,不知是说给锦书听,还是说给她自己听。 沈棠宁看着绣绷上的那只栩栩如生,代表平安顺遂寓意的兽面,眼前却逐渐模糊了。 她赶紧侧过脸去,借着抬手将针穿过绣棚抹去了眼角流出的泪。 “好了,时辰不早了,你先去休息吧,待会儿我便……啊!” “姑娘,怎么了!” 先是沈棠宁的痛呼声,紧接着屋里锦书也焦急地叫了起来。 突然有人疾步冲进了屋里。 锦书正手忙脚乱地去找药箱,迎面却见男人一个箭步冲到了沈棠宁面前。 只见那玉葱般的食指上鲜血大颗大颗如豆般滴落下来,他想也不想便将她的食指含入了口中,吮去指腹上的血珠。 沈棠宁震惊地看向他,一时忘记收回自己的手。 待她反应过来,连忙去抽。 “别动。” 锦书早悄悄退了下去,留下药箱在两人面前。 谢瞻拾起伤药和纱布,将她的食指轻轻缠绕包扎起来,最后似乎是看到她雪白光滑的手背上那两道已经结痂的血痕,迟疑了一下,抬手刚要抚上去,沈棠宁便收回了自己的手。 “团儿,你还怪我那日伤了执失伯都?”谢瞻低声问。 沈棠宁垂下眼,沉默片刻。 “你以后,不要再这样冲动了。” “明天一早就走?” “嗯。你这么晚过来,是有话想对我说?”沈棠宁问。 她的目光扫过来,谢瞻便下意识地避开了。 片刻后,他强迫自己慢慢抬起眼,提起一口气,直视着她道:“是,我有话想对你说。” 一旁的纱灯中,烛火忽“吡呲”闪烁了下,昏暗的灯光映照在他两道浓黑的剑眉上,狭长的凤眼里也映出两簇淡金色的火焰,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 心跳没来由地漏了一拍。 沈棠宁怔了一下,再次迅速垂下眼帘。 “你说。” “你去了镇江,以后还回京都吗?” “……不回了。” “为什么,难道京都城就没有一个值得留恋的人?” 他面无表情地说着,衣袖下的十指却一根根紧紧地攥了起来。 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一般,耳边只剩下了他的呼吸声与纱灯中灯油在继续“吡呲吡呲”的声音。 直到她平静地回答他:“是。” 悬着的心终于坠了下去。 明明已经知道她的答案,为什么还要来试探,来自取其辱? “好,明日一早我便不送你了,珍重。” 谢瞻淡淡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夜里突然变了天,星月都藏了起来,乌云蔽日,大风呼啸。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沈棠宁在梦里梦见了圆姐儿。 圆姐儿长大了,要出嫁,她听说圆姐儿出嫁的消息,高兴得几日没睡着,从镇江千里迢迢赶到京城来看她。 可等她赶到镇国公府时,女儿已经坐上了花轿。 她苦苦哀求女儿见她一面,女儿却质问她这么多年来对她不闻不问,如今要出嫁了,她这个当娘的反而想起女儿来了。 圆姐儿不仅不见她,还冷漠地让门房和管事将她赶出去,说从今往后她都没有她这样狠心的娘。 听着女儿冰冷的话语,沈棠宁心痛如绞,一时哽咽了起来。 越哭越难受,最后竟是嚎啕大哭,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 十几年五千多个日日夜夜,她忍受着锥心蚀骨的思念就是为了见女儿这一面,亲耳听到却是她这样绝情的话语! 这十几年来她也多想来看一看她,这个因她一时之错而阴差阳错怀上的孩子,这个十月怀胎从她腹中呱呱落地的孩子,这个她背负着无数指责与谩骂才生下的孩子。 她不敢让女儿知道她会有她这样一个落魄而不体面的母亲,不敢去打扰她的生活,如果没有她,她永远都会是镇国公府被姑姑和祖母疼在掌心长大的四小姐。 而她,她又算是什么呢…… “你做噩梦了,宁宁,宁宁……” 耳边仿佛有人焦急地,温柔地呼唤她的名字。 他的胸膛坚实,温暖,充满力量。 这不就是她在一直苦苦寻觅渴望的怀抱与港湾吗? 沈棠宁紧紧搂着这个怀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直到窗外骤然响起的惊雷声,她才回过了神来,身子一僵。 怀里抱着她的男人身上那淡淡的瑞脑香,是谢瞻……意识到不是在梦中,她慌忙推开眼前的男人,背过身去擦泪。 “做噩梦了,梦见圆儿了?” 背后,他轻轻地问。 沈棠宁鼻尖一酸,两行泪就止不住地淌了下来。 “我梦见圆儿要出嫁了,可她,她不肯认我!”她闷闷地道。 谢瞻握住她的单薄的双肩,将她转过身来,面朝向他。 “你既然舍不得,为什么还要装成没事人的样子?” “我不想她以后恨我,怨我是个无能的母亲,如果不能抚养她长大,我又何必还要打扰她的生活……” 她那双美丽的眼眸里满是忧愁与痛苦,眼尾流下的泪水宛如一颗颗晶莹的珠。 这样的她可怜,又令他无比心疼, 谢瞻终于忍不住道:“那你就不要走了,留下来,我们一起把圆儿抚养长大!” 沈棠宁哭声顿了下。 她以为他只是在说笑,并没有回应,只是哭声慢慢停了下来。 反正话已经说出去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没有回旋的余地。 原本始终在嘴边打转的几句话,好像在这一刻突然变得不再难以启齿了。 她不是已经决定再不回京都了吗,倘若沈棠宁拒绝,他得到的也不过是与她再不相见的下场。 他要为自己再争取一次,哪怕得到的依旧是她的拒绝。 至少问出口,从今往后他便不会后悔。 这般一想,竟是豁然开朗,谢瞻抬起沈棠宁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地道:“宁宁,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愿不愿意与我做一辈子的夫妻,是有名有实的夫妻,我要与你做真正的夫妻!” 这话无疑如惊雷一般,沈棠宁心神巨震,下意识地张大了唇儿,不敢置信地看着谢瞻。 谢瞻说:“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觉得和我过完余生也许并没有那么讨厌,你也不想离开女儿,我们夫妻二人便一起抚养女儿长大,好吗?” “阿瞻,其实你不必可怜我。” 她摇头,垂下了长长的眼睫。 “我……你知道我被叛军掳走过,就算我清清白白,在世人眼中早已是不贞洁的女子……” “放屁,那都是胡说八道!”谢瞻打断她道:“我早就说过,我谢瞻从小到大狂悖无礼,不在乎世人的眼光,什么贞洁名声,我统统不在乎!” “你明明就知道,我娘当年便是死于契人之手,走得不光彩,所以这么多年来我对契人恨之入骨,却从未有一日怨过我娘。宁宁,被宗瑁掳走并不是你的过错,不要因为别人犯下错来惩罚自己。只要你不说,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你曾被掳走过,你明白吗?” 救出沈棠宁后,看到她因为深中春药而痛苦绝望,他心中唯有心疼自责。 如果不是因为他没能及时阻止隆德帝的赐婚,她也不会离开顺德,被宗瑁有了可乘之机。 更不会因为他而遭到宗缙记恨,落到他的手里。 说到底,是他没能保护好她。 担心她在太原宫中受到了宗瑁父子的凌辱,他只能对此事绝口不提,却没想到这根刺依旧深深地扎进了她的心里。 “只要有我在,以后没有任何人敢再诋毁欺负你。”谢瞻说道。 他漆黑的凤眼里,是那么地坚定,这种被坚定地选择,信任的感觉,令沈棠宁心和眼眶一阵阵地发热,发烫。 她别开眼睛,颤声道:“可以我的家世,名声,根本就配不上你,就算你不愿尚主,也该娶豪门贵女为妻,不要为了我耽误前程。” 如果没有遇见你,也许我这一辈子也回和爹娘一样,稀里糊涂地尚了公主,娶了世家贵女。 这辈子做过最疯狂的事,便是为了你抗旨不娶公主。 但我不后悔。 谢瞻忽然说道:“今上御极,我父亲有从龙之功,简在帝心,我的姑姑端淑贞静,在今上登基的第一年便成为了母仪天下的皇后,从此宠冠六宫,谢家恩宠无人能及。” “可自从姑姑去世之后,陛下对谢家等世家贵族猜忌日甚,大肆提拔寒族,重用蕃将,如今的镇国公府不过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他抚摸着沈棠宁披散在身后的柔顺长发,轻声叹道:“宁宁,功高盖主,兔死狗烹!宗张叛乱,我接连收复河北山陕等地,居功甚伟,这样的功勋,陛下可给予一时赏赐,倘若我因此尚主,谢家已经出了一个孝懿皇后,再娶金枝玉叶,做了睿王姻亲,岂非成了君王眼中之钉?” “那怎么办,你和公爹会不会有危险?”沈棠宁不禁担忧地道。 “所以宁宁,我更加不能娶公主了,何况我并不觉得,你配不上我。” 谢瞻看着沈棠宁的眼睛,“宁宁,在我眼里,你秉性纯良,孝顺,温柔,善解人意,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若你愿意与我结为夫妻,我向你发誓今后一生一世定会一心一意待你,我们一起将圆儿抚养长大,好不好?” 她,真有他说的这样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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