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明存说罢这句,眸光沉冷着又朝那庑房看了眼,到底还是转身往其他方向去了。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远处不见,庄兴才彻底松了口气,幸好此人悬崖勒马,否则若真闯入房中,这事儿当真就不好收场。 自古出这种桃闻艳事,男人至多被人戳戳脊梁骨,女人可是要被唾弃,按上红颜祸水罪名的,若是传到太后娘娘耳中,只怕是要沉塘。 庄兴心中忐忑起来,穿过长廊,凑到五彩斑斓的琉璃窗前,小心翼翼提醒道,“皇上,您与郑夫人双双离席这么久,若再不回去,该惹人起疑了。” 李秉稹听得这句,才千般不甘万般不愿,从她唇瓣上移开,他甚至不敢抬眼望她一眼,生怕冲动之下,就再也不愿让她回那劳什么子容国公府。 他垂头喘着粗气,将她留恋按在怀中,在她耳廓旁,低声嘶哑循循说服。 “同他和离,朕立马迎你入宫。 那孩子留在容国公府,许你随意召见,朕保他一世富贵。” 说罢这番话,李秉稹埋首在她颈窝,深嗅了口她身上独有的馨香,而后也知耽搁不得,踏出房门,独留她在里头收整,率先回了宴上。 天皇老子与阎王。 这两个挨千刀的男人终于都走了。 徐温云心觉浑身气力都被抽干,脚软一阵,缓缓扶着身侧的官帽椅,瘫坐了几息之后才缓过神来。 她也实在怕穿帮,稳住心神后,迅速整理好衣装,而后按照穿过宫廊,回到了储秀宫。 徐温云心跳逐渐平复,可望见已落座的郑明存,还是不免一阵心虚,不过他看样子好似并未察觉出什么蹊跷。 他笑意不及眼底,朝她端过来杯茶,眸光深谙,“夫人怎得去了这么久,莫不是被什么绊住了脚?” 徐温云扯起嘴角笑笑,“方才觉得有些胸闷,便又在后头绕了一圈,倒让郎主担心了,是妾身不好。” 郑明存抬手牵起她的指尖,嘴角那抹微笑,透着丝旁人瞧不出来的阴鸷,意味深长道了句,“……为夫还以为你昏头转向迷了道,不过旁的都无甚所谓,夫人晓得回来就好。” 此时丝竹弦乐声起。 殿门两侧踏入两列身姿曼妙的舞姬,丽妃被簇拥着,软步行至宴桌前空旷的舞台上,摇甩着水袖开始起舞,精准踩着鼓点的同时,不忘含情脉脉望向上首位的皇帝…… 李秉稹哪儿顾得上去看她,只端着酒杯在面前遮掩,垂下眸光望徐温云处瞅。 而徐温云呢,她心里正在唏嘘…… 李秉稹道要迎她入宫,可入宫做什么呢,如丽妃这般费尽心思献艺,争夺帝王那点随时就能消散不见的宠爱么? 那比起去做后宫三千佳丽的一员。 还不如安守在容国公府中,做独一无二的嫡长媳,毕竟郑明存是绝不可能纳妾的,她在后院中至少还能落个清净,且还行动自由,不受限制。 一曲完毕,耳旁响起宾客们对丽妃舞姿的赞扬声,她亦与郑明存一起抚掌,其实到此处,这午宴也就快散了,宾客们明显也松弛了许多,是到了可以走动起来说话的时候。 此时郑明存被几个公爵子弟叫走,丽妃却凑到了徐温云身前来,一脸的和气,张嘴就是赔不是。 “郑夫人可怪本宫那日未向你坦白皇上镖师身份?本宫当时想说来着,可又怕牵扯当年旧事,惹得夫人家宅不宁。” 其实就算姜姣丽故意隐瞒,徐温云也不怪她。 或许因为当年亲眼目睹过她濒临饿死的惨状,便觉着她能从襄阳那个吃人的后宅中,爬到当朝唯一宠妃的位置,理应也是极其艰难的。 再说了,姜姣丽瞒下这件事儿,无形中算是间接帮了她,她也实在不想要与李秉稹有何牵扯。 所以徐温云摇摇头。 “无事的。 ……其实娘娘的顾虑,臣妇都能理解。” 就是这“理解”两个字,使得姜姣丽神情些微一愣,她能听得出,徐温云是当真对她没有半分恶意,也并不因皇帝的那几分旧情而骄狂。 这样的人,就算入宫之后做不成姐妹,也断然不会是心狠手辣的仇敌。 姜姣丽心中原本的忿忿不平,忽就消散许多,她现下是当真想为皇帝解开心结,所以算得上是来澄清二人间误会的。 姜姣丽牵起她的手握住,眸光灼灼,“郑夫人,皇上他一直忘不了你。” “本宫当年在襄阳就脱离镖队了,并不知道你们后来发生了什么,但可以确定的是,自从皇上入京之后,就再未碰过其他女人。” 徐温云心脏加速跳了起来,有些不敢面对,想将指尖由她掌心抽出来,虚虚道了句,“丽妃娘娘同我牵扯那些旧事做什么?” 却被姜姣丽牢牢握在掌中, “你莫要不相信。许多事你们宫外的人不清楚,宫中之人却心知肚明。皇上自入京后,就再未让一个宫女近过身,这些年来,太后明里暗里塞过许多个美艳佳人,皇上都从来没放在眼里过。” “你一定奇怪,那为何独留下了我? 其实我也是后来才咂摸出,或许是因为那时我在皇上面前,提及了在镖队中与你的旧情,才得以让皇上开恩,将我留在了后宫。” “且我只是用来应对太后的幌子,实则与皇上并未有过肌肤之亲,不信的话,周娘子你看……” 趁着无人注意,姜姣丽借着宴桌遮掩,将右手臂伸到她眼前,而后撩起宽大华丽的广云袖。 只见白皙的小臂上,赫然显露着颗殷红小巧,鲜艳欲滴的朱砂痣。
第六十七章 那颗鲜艳的朱砂痣就怼在眼前。 为了显示它确是痣, 丽妃甚至还用指尖蓄力搓了几下,将四周的肌肤都搓红,那痣也纹丝不动, 没有任何变化。 当头落下道晴天霹雳。 徐温云呆楞当场,完全被震住了。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当真有人会因为短短月余的露水情缘,而一直恋恋不忘了四年,更何况这人还是皇上? 且陆煜在男女之事上贪欲甚重,又是龙精虎猛的年龄,四周美女如云, 他怎么可能憋忍得了四年不行房事? 可这颗朱砂痣, 赫然在目。 又岂会有假? 丽妃后来又说了些周全撮合的话语,徐温云却再也听不下去, 满心满脑只想着那颗朱砂痣。 她不禁抬眸,朝玉阶上的帝王望去。他原在与几个朝臣说话, 似有所感抬眼直直望来,那深如寒潭的锋锐眸光, 对上她眼的瞬间,眼波流转, 柔润如春日暖风。 视线在空中交汇缠绕,擦出细微花火。徐温云瞳孔微扩,立即垂头不敢再看, 一颗心七零八散,落不到实处。 宴席要散未散的当口… 庄兴上前禀报, 道内阁大臣已在养心殿侯着与皇上商讨朝政要事, 就这么着将李秉稹请走了。 身上有差事的男宾, 也都各自归散回衙署。 而因着思及女眷们难得入宫,太后留下几个许久未见的老姐们, 以及挑了些得心的外命妇,前往慈宁宫继续作陪说话,徐温云也在其中。 因着那颗朱砂痣。 徐温云一直心乱如麻着,勉力打起精神应对完郑明存,而后就随大流跟在其他外命妇身后,僵着身子往慈宁宫走。 太后是个老练成精,颇有成算的。 若非躲过数不清的明枪暗箭,在大风大浪中翻滚过,又岂会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中屹立不倒至今? 经方才储秀宫那遭,一眼看出徐温云这容国公府的嫡长媳不好当,心生了些慈爱之心,言语多有抚慰之意。 不过说了没两盏茶的功夫,太后就觉得有些疲乏,只留下几个关系相近的老姊妹打叶子牌,至于如徐温云这几个辈分小些的,便全都打发出宫了。 在宫婢的引领下,徐温云跟在那几个外命妇身后,不疾不徐走在黄墙红瓦的宫巷中……脑子空下来后,姜姣丽的话便又重新浮现在脑中。 ……其实就算姜姣丽的守宫砂是真的又如何,那也不能代表她的话就能全然相信。 指不定就是在李秉稹的授意下,特地说谎来诓骗她,引诱她与郑明存去和离的。 清醒一点! 那可是心狠手辣的帝皇,岂会无端对她生出那么浓厚的感情? 遥想当年,为了更好善后…… 二人除了晚上勾缠在一起,她在白天已是极力避免与他接触,平日里也是放飞自我,表现得大多是颐指气使,尖酸刻薄,不服管教的那一面。 快到津门的离别前夜,她更是故意与他针锋相对,二人唇枪舌剑,吵得不可开交,他更是在受激之下差点将她掐死! 都反目到那般地步。 皇上究竟还忘不了她什么? 是忘不了她一直嫌弃他穷酸落魄? 还是忘不了她出口伤人,刻意撇清,满嘴谎言? 假的。 一定是假的。 她绝对不能因为姜姣丽寥寥几句话,就被荧惑得动摇了心神。 就在这些念头在徐温云脑中一一闪过,她方才觉得略略心安,忽身前迎来了个小宫婢,见手掌往前一送。 “郑夫人,悦和县主请您去云玉宫说话。” 悦和县主,便是皇上登基后不久,在民间收的那个两个义女之一。 虽说后来被人接入皇宫养着,也得太后的眷顾,可终归不是皇上亲生,所以就算平日吃穿用度是按照公主的规格供应,却也只得了个县主的封号。 鲜少在人前现身,存在感极低,没有几个外命妇见过。 所以徐温云接到此番邀请,略微觉得有些莫名,神色为难,脚步踟蹰。 “……我素来与县主并无交集,不知县主寻我所谓何事?” 小宫婢笑笑, “郑夫人去了就知。 夫人放心,我家县主并无恶意。” 其实说起来,这偌大的皇宫中,除了需要防着李秉稹一人以外,另两个正经主子,对她实在算得上和善。 且那悦和县主又还只是个约莫十岁的孩子,实在是让人生不起戒心。 徐温云到底还是行至了云玉宫。 谁知在殿中候着的不是旁人,竟是中秋节前在云玉宫中扎纸时,伺候在身侧的月儿。 她眼睁睁见那小宫婢行至月儿身侧,恭恭敬敬禀告“县主,郑夫人来了”。 而月儿她已褪下宫女的衣裳,穿了身合身的华贵宫装,小小的身板挺得笔直,小荷才露尖尖般俏丽立在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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