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人躺平了没一会儿,就支起半个身子,将脑袋探出床榻,得亏阿燕眼疾手快,才将个盂盆递到他嘴旁,只听得“哇”得一声,由胃中吐出许多秽物。 徐温云无法,只得上前轻拍他背部,掏出巾帕擦拭着他的嘴角。 许是吐了这么一通,郑明存意识些微恢复了通,倒更有气力折腾了,嘴中的呓语也更清晰了几分。 “完了,都完了…… 什么声名,什么美誉,通通都是只剩一场空…” 郑明存自从宴散后,就心里憋着口气,淤堵着一直散不出来。 他是嫡长子,自小就担负着振兴容国公府的重担。父亲的看重,母亲的期盼,族人的期许……全都压在肩头,致使他从未松快过一日。 费尽心思从父亲手中够到了接力棒,却因着朝廷权柄另移,容国公府日落西山,几近垮台。 ……现在就连平日里积累的几分名声,也在一场宫宴上毁于一旦,这如何能让人不沮丧? 郑明存实在找不到个发泄情绪的出口,便纵着自己醉了一场,此时醉眼惺忪着,暖黄微亮的灯光下,是温柔貌美的妻子。 他忽就心生出许多委屈。 一把抓住妻子纤细雪白的皓腕,哼哼唧唧,语无伦次道。 “云娘,你去同他们解释,就说我们确是真心相爱。我若不爱你,岂会舍得让你在珍翠阁买那么多钗镮首饰;岂会为了你的弟妹四处费心费力;岂会将你的孩子视如己出…… 云娘,这些你都知道的对不对?你知道我爱你的啊……” 徐温云闻言,面色没有丝毫动容,只默不作声,将湿巾帕拧干,又为他擦了把脸,甚至动作都算不上特别轻柔。 “……你喜欢的不是向来都是桂花糕么?常让小厮去买来着,我记得啊,就是福记的桂花糕…又是何时变成了桃酥……” 福记的桂花糕,是辰哥儿爱吃的。 她喜欢的,一直是甜味斋的桃酥。 徐温云眼底闪过丝讥诮。 又撑着半个身子,伸手去够床榻靠内的秋被,想着秋夜寒凉,总得将将给他盖上…… 谁知此时郑明存许是不仅喝醉了酒,还吃错了药,竟伸臂将她搂在了怀中! “云娘,所以你心里终究是有我,终究是有这个家的,对不对?否则今日你岂会回到宴上……你还能回来,还能呆在这个家里,你是不知我有多开心……” 徐温云压根就听不清他究竟在说什么,只顾着在他怀中挣扎,颇有些气急败坏道,“郑明存,你是不是疯了,放开我,阿燕你看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帮忙……” 阿燕闻言,立即放下手中的水盆,两个人通力合作下,才将徐温云从这醉鬼怀中拖了出来。 郑明存怀中一空,醉脸上立即涌现出几分落寞。 “我可不就是疯了么?便是被这隐疾逼疯的……云娘,若没有这病,若我是个正常男人,你我是否就能心心相印,白首不离,不至于走到今日这番田地了?”
第六十八章 “我可不就是疯了么?便被这隐疾逼疯的……云娘, 若没有这病,若我是个正常男人,你我是否就能心心相印, 白首不离,不至于走到今日这番田地了?” 究竟是被这隐疾逼疯的。 还是被自己的贪欲逼疯的? 功名利禄,家庭美满。 才名远播,仪表礼数。 他郑明存就是太想将什么都抓在手里,太想做个世人眼中的完人,所以才让自己活得这么累, 也将身边所有人都逼上了绝路。 爱? 这个字眼, 怎么会从郑明存嘴里说出来呢?他不会以为顶着夫妻名义相处多年,从不争吵, 这就是爱吧? ……那不过是她牺牲了几乎所有权益,饮恨吞声, 委曲求全,换来表面上的风平浪静而已。 那是对她绝对的掌控, 些许的依赖,完全的心安……但却绝对不可能是爱。 若是不提这个爱字还好。 一旦将二人之间的关系往情爱上头扯, 徐温云瞬间就觉得恼恨非常,也不耐得再给眼前醉成烂泥的男人收拾,无甚好气将手中巾帕, 砰然砸在地上的水盆中,水花四溅, 发出啪哒的响声…… 阿燕适时上前, “夫人, 今夜这正房是没法睡了,奴婢去把隔壁暖房收拾出来, 您上那儿窝一晚?” 徐温云暗衬了衬,轻摇了摇头。 皇上对她执念如此之深,指不定早就在涛竹院安插了暗桩,只要院中有什么风吹草动,他必然都能知晓。 今后不仅要在外头演戏。 回到涛竹院中,也还要演戏。 这种艰难时候,她不仅不能抛下醉酒的丈夫独睡,反而要扮演贤妻良母的角色,衣不解带地伺候。 徐温云定了定神。 “无需那么麻烦。去取些软褥,垫在屏风后的贵妃躺椅上,我今夜在那儿将就睡着就行。 醒酒汤若熬好了,就命人直接端进来,他明日还要当值,未免耽误差事,今夜还得给他灌下去才好。” 阿燕点头应了,蹲下身子将地上水渍收拾了,嫌恶看了眼还在呓语连连的郑明存,而后起身端起水盆往正房外走,心中颇有些唏嘘。 也难怪郎主会动了真情。 全天下找去,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如夫人这般善性的女子。就算再没有感情,心里再不愿,也到底还是心软,没有办法做到彻底放任不管。 真真是应了那句古言:至亲至疏夫妻。二人就算从未有过夫妻之实,可彼此利益绑定,休戚与共,俨然已经是另一种畸形的命运共同体般的存在。 还是见不得夫人这般隐忍受屈。 多怀念那个上京途中,在陆客卿面前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嬉笑怒骂,活色生香的主子啊…… 翌日。 因着多年习惯,晨光微曦时,郑明存早早由榻上醒来,宿醉之后,只觉头疼欲裂。 他挣扎起身,发现已换了干净衣裳,身上也算得上洁净,就连口中都没什么异味……用脚趾头想想也知,这必是被妻子好生照料后的结果。 此时门外传来动静,眼见妻子踏入房中,依旧低头垂首,还是那副惯常的公事 公办口吻。 “郎主昨夜醉酒,现下可觉得好受些?沐浴的热水已经烧好,解酒饮也备着,随时可以传早膳……若还是觉得身体不适,我这就命由鸣上衙署给您告假。” 但凡只要是妻子职责范围内的,事关他的所有庶务,徐温云都能打理得井井有条,夫妻七年,日日如此。 酒醉后的几个片段在脑中闪现,郑明存抬手扶额,什么都记不起来,只是一抬眼,就望见妻子精神有些萎靡,眼下也是一片青黑。 不知为何,再面对眼前这个听之任之,任他搓圆揉扁的妻子,郑明存莫名竟会生出几分歉疚。 他望向徐温云的眼神有些复杂。 其实昨夜饮酒宿醉之前,他就想彻底想明白,经昨日宫宴上那么一遭,这辈子建功立业算是无望了。 与其赖在京城日日忧心,怀揣借种求子的秘密,于皇帝眼皮子底下上窜下跳,还不如寻个借口,通家老小调离京城。 虽说丢了功名利禄,可至少能保住妻子与孩子,得享家宅安宁,不必担心有朝一日东窗事发,整个容国公府都被拖下水陪葬。 不必争这口意气。 退一步就是海阔天空。 郑明存心中拿定主意,轻按着太阳穴,将双腿由床榻搁下,徐温云见状,上前屈身给他套上鞋袜。 “淮扬那头有桩兴修水利的差事,需官员驻留至少五年以上,直至堤坝建好才能回京,工部官员人人推诿。 ……我倒觉得那等江南水乡,风景宜人,离你老家衡州又近,是个不错的地方,云娘,不如我们带着辰哥儿,远离京城这个是非之地吧?” 徐温云为他套靴的指尖一顿,沉默几息,觉得这或许也是个没有办法的办法,便只点了点头,“一切听郎主的便是。” 郑明存在她应下后,又将容国公府近期庶务在脑中过了一遍,敲定了个日期。 “那我今日就去接下这桩要务,你当下就可收拾起来,三日后是父亲六十大寿,待在京中为他庆贺完寿辰,我们就立马动身南下。” 徐温云颔首, “是。” * * * 皇宫。 养心殿。 整整三日。 李秉稹等了又等,盼了又盼……没有等来徐温云和离的消息,等来的只有她在家中收拾打包,预备带着孩子,随郑明存去向江南的信儿。 这女人究竟在犟些什么? 郑明存那个伪君子当真就那么好,值当她这么死心塌地跟着? 庄兴眼见皇帝面色不霁,暗吞了口唾沫,免不得又要道几句漂亮话宽心。只是以皇上对郑夫人在意程度,此时断不能踩着说,只能尽力为她转圜。 “……其实委实也怪不得郑夫人。和离本就是伤筋动骨的事儿,更何况还是女子主动提出和离……就算她不为自己个儿的名节着想,那也得为孩子着想不是?” 庄兴略顿了顿,抬眸看了眼皇帝脸色,紧而又道。 “依着奴才说,要怪就怪那郑明存。 如郑夫人这样的娇妻美眷,想来他也是不肯轻易放手。指不定郑夫人提过和离,却被他用孩子要挟,又提过往对徐家人的恩惠……郑夫人也就不得不屈服于那厮的淫威之下,只能作罢。” 李秉稹自然明白这些话中,多少有些添油加醋,曲意逢迎之意,却依旧不妨碍,他对那郑明存又添了几分厌恶。 此事不能再这么僵持下去。 就算他能驳回郑明存调往江南的请求,可在见不了面的情况下,也总不能三天两头的,借着宫宴的由头唤徐温云入宫。 既山不来就我。 我便去就山。 李秉稹眼周骤紧,紧按了按指尖的翠玉扳指,眸底闪现出些锋锐光芒。 “郑广松今日六十大寿? 朕许久都未曾出宫,今儿个不妨去给这位屹立四朝都不倒的老国公,贺贺岁添添礼。” 听这话阴森冰寒的语气,哪里像是去贺寿,倒像是要提刀去杀人。庄兴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冒,只尖细着嗓子,冲外头高喊了声。 “来人,摆驾容国公府!” * * * 永安街。 容国公府。 就算如今郑家权势不如以前,可郑广松如今好歹还在内阁任职,又曾在朝中历经四朝,多年积累下来,门生众多,声望依存。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65 首页 上一页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