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芸这么个夫死母亡,父亲流放,受夫家坑害,命运多舛的小寡妇,一手稀烂的牌,原本是人生再无指望的。 可偏她眼光好,运气也好。 她铁定想不到,自己死缠烂打上的江湖草莽,竟是个皇亲贵族,至此以后,她便可凭此逆风翻盘,逆天改命。 实在是无法想象,她得知真相后,会是何等欣喜若狂的反应。 其实这接连多日相处下来,他也明白这寡妇日日在镖队中混迹着,难免沾染上许多市井气息,常常财迷心窍,话语中艳羡别人家的郎君有多么腰缠万贯,出手阔绰。 那待今后,便赏她座金山又何妨? 她终究还是缺些见识,眼皮子浅到,区区块玉玦就能让她欢喜成那样,今后破天的富贵砸下来,不得欢喜得找不着北? 陆煜思及此处,薄唇上扬,只觉心情格外愉悦,此时远门处传来阵脚步声,只听得远门“吱呀”一响。 是她回来了。 陆煜坐定在椅上,压根未动。 毕竟以往她回来的第一时间,就会裙摆翩跹,如蝴蝶般轻盈跑到他身边来,神情明媚,巧笑嫣然着,来同他分享些的趣事儿。 要么就是今日叶子牌又赢钱了。 要么就是又上哪儿游玩了。 要么就是品尝到了什么稀奇食材。 ……总之都是些招猫逗狗,日常生活中的琐碎,陆煜原也有些不耐得听,可后来习惯了,倒能从其中咂摸出些乐子。 只是今日倒奇了怪了 等了个许久,却未见她主动过来。 陆煜心中觉得纳罕,只得站起身来去寻,只见她并未进屋,兀自站在檐下,望着院中那颗枝叶几乎掉光了的银杏树发呆。 不似以往那般开朗,面色略显疲累,一副提不起劲儿来的模样,秋风一刮,她的身影就随着夜灯晃荡,显露出些落寞来。 “怎么了这是? 今日赌运不好,又输银钱了?” 既他这么问,徐温云也只好恹恹答了句, “可不是么,又输了三两银子。 满打满算,我这一路都赔进去十二两银子了……” 还以为是多大的事儿。 谁知她竟为了二十两银钱惆怅住了? 所以说嘛,她就是个如此简单,心境清净之人,哪怕是生活中的些微动荡,都足以让她心思摇摆,沉浸其中。 “莫说区区二十两,就算你将全副身家都输进去,今后也自有我养你。” 我养你。 这是句多么梦幻的话语。 就像个漂浮在空中,绚着斑斓炫目光彩的泡沫,虽说一戳就破,可却依旧充满了无声 的魅惑与勾诱,引得无数女子身陷。 “养我?” 徐温云将这两个字在舌尖复又翻滚了遍,不禁垂头吃吃笑了几声,眼底充满了嘲弄,嘴角却上扬浅笑着,饶有兴致问道。 “……煜郎这全身上下都是我置办的呢,却要说养我,那煜郎不妨同我说说,今后拿什么养我呀?” 她向来温婉乖顺,嫌少有如此锋锐的时候,陆煜微扬扬眉,只当她今日心情不佳,只负手而立,下巴微抬,一副桀骜骄矜的姿态。 “享天家食奉,得万民供养。 如何?” 。 这番话说得气势盖天,可落在徐温云耳中,却听出了另一番窘迫的深意。 毕竟以陆煜混迹江湖莽汉的身份,她在内心将这句话,以更加切实的情况,文转文翻译了下: 种地劳作以天为生,沿街乞讨吃百家之饭。 。。 也实在难为他,竟生生将此话,说出了种君临天下的意味。 陆煜眼见她不说话,只以为她打从心底不相信,又或者是被彻底震住了,不过当下也并未解释太多,只上前将佳人搂入怀中,又重新强调了遍, “芸儿,你只放心。 既跟了我,今后必不会让你为生计发愁。” 今后? 他们二人压根就不会再有今后。 徐温云闻言,只抿唇不语。 其实他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对她来说已无甚紧要,毕竟她绞尽脑汁,费尽心机想要图谋之物,已经到手了。 既已诊断出了身孕,那眼前这个男人,对她显然已经没有了任何利用价值,她再也无须在他面前虚与委蛇,装出那副温柔小意的姿态。 若非正好顺路,而徐温云又不愿太早回归到之前的生活轨迹中,或许她确实就脱离镖队,不告而别,回到郑明存身边了。 可既还有两三日。 那不妨再此期间,将这段关系彻底斩断,以绝后患。 徐温云轻然挣脱了他的怀抱,将指尖从他十指交握的掌心中抽了出来,未免让自己的行为显得太过割裂,还是依旧那般柔声细语的,耐着性子道。 “煜郎,连日赶路乏累的很,身子又有些不适,今夜咱们各自安歇可好?” 这个借口,倒并未引起陆煜丝毫怀疑。 这小娘子有多娇嫩柔弱,他是知道的,若非后来另取了神丹妙药为她擦抹,只怕身上各处都还有淤痕。 “今夜不闹你,但也不必各自安歇,搂抱着共眠,不好么?” 不好。 徐温云现在初初有孕,正是要好好休养的时候,哪儿还有什么心思应对他? 可她到底摸清楚了陆煜几分脾性,若这么着直直怼回去,只怕他未必肯依,若是又争执拉扯一番,或还有可能伤及胎儿。 硬的不敢来。 还是来软的吧。 “……煜郎若搂抱着我,当真能憋忍得住?人家今夜不能同房,所以煜郎还是抬抬手,让我好好歇歇吧,便知你是这天地下最最贴心之人。” 她这接连几日都主动索取,今日却率先求饶,可见确是身子不适遭不住了,既已将话说到这个地步,陆煜也自然不会强求。 可分明只是一夜不能见她,心中却纵生出万般不舍,复又将她搂入怀中,深嗅着只独属于她的馨香。 带着缱绻与眷恋,在她额间落下浅浅一吻。 “芸儿,明天见。” 当夜。 房中烛火跳动,暖和的光亮,斜斜映照在徐温云的侧脸上,很有种平静温和的娴静。 她沐浴更衣后,心事繁多,有些睡不太着,干脆起身枯坐。 身前的置盘中,摆放着两样物件。一件是陆煜在岳州时赠送给她的防身发簪,另一件,则是他在襄阳城的箭场中为她赢来的玉玦。 眸光落在它们身上,霎时间,二人这月余来今日的种种,便全都闪现在脑中,心境不由有些纷乱。 阿燕由后为她披上件御寒的氅衣,紧而贴抱上去,一言不发,只摩挲着她的薄背。 徐温云感受到这无声的安慰,轻拍了拍阿燕的手背,回应了个淡然甜美的微笑。 而后凑近闪烁跳跃着的烛火,呼声吹去。 世界复又回归到一片黑暗之中。 * 翌日。 秋晨已泛出些凉意,瑟瑟冷风刮着,卷着地上的枯枝与黄叶,有种万事俱休的凄凉。 庭院中,传来兵器破开空气的微锃声,只见个赤着上半身的男人,正在练刀。 刀路独特,凌厉无比,起落之间如龙蛇盘旋,既有威猛之势,又有轻捷之态,男人的身姿在跳跃翻转间,翩若惊鸿。 汗水沁出,顺着发梢,缓缓沿着英武的面庞滴落,在率真中,又有种原始而野性的美。 收刀。 定身。 沉功。 陆煜执起巾帕,将脖颈间的汗渍擦拭一番,沐浴更衣之后,腹中传来些饥饿,回到厅堂中,正打算要食指大动一番…… 谁知桌上却并无早膳? 且莫说饭食,以往那个为他忙前忙后,照例与他一同用早膳的佳人,也没了人影? 陆煜剑眉轻蹙,心中虽有些纳罕,却也并未不快。 虽说这连日来,周芸在吃食上都对他侍奉得极为周到,可毕竟人总有倦怠之时,想着她许是昨日未曾安歇好,所以才错漏耽搁了。 也无妨。 继续吃回面饼,将就一餐罢了。 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享用惯了香甜可口,热气腾腾的珍馐美食,调转过头来,再嚼着干冷面饼,陆煜只觉涩口难咽,实在是如同嚼蜡,食之无味。 且以往饭桌上,总有周芸同他温言软语几句,现下身侧无人,清净倒是清净了,却显得有些孤落落的。 陆煜喝着水,将那面饼嚼咽下去,原想去偏房看看她,谁知不巧,马镖头此时遣人请他去前厅商讨镖队事务,所以也就只能暂且作罢。 镖队预备出发,镖队人马集合在一处,马上就要到最终目的地津门,这最后关头绝不能出任何岔子,马镖头站在高处,正拉长了脖子清点人头。 雇主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 曲静霞迎上来,将徐温云打量一番,只见她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不禁调笑道。 “这还没入冬呢,芸娘怎就穿上薄袄了,瞅瞅,这指尖脖颈都捂得严严实实,只差再戴个抹额,你就能去坐月子了!” 听闻孕妇受不了寒,所以徐温云才提起十二分的小心,稍稍穿得暖和些,月子今后也是要坐的,不过那些都是后话了。 至少现在,徐温云绝不想让人将她与什么怀胎啊受孕啊扯上关系,且她向来是个嘴上落于下风的,所以只掀起眸子道了一句。 “御寒保暖,如此方为养生之道。 曲娘子也合该好好保养身子才是,这入秋都好一阵了,你竟还穿着夏日的裙装,仔细以后老了脚踝疼哈。” 曲静霞不依不饶,只咋咋唬唬问道,“……我昨日才听得你干呕了几声,今日又这番装扮,莫不是当真在外头寻了个野汉子,现下已经珠胎暗结,怀上了?” 二人平日里玩笑惯了,说起话来也没有什么忌讳,可偏偏曲静霞今日说中了关窍,声调还不小,引得四周的雇主们纷纷含笑朝她望来。 此时若是急着辩白,只怕会起到反效果,所以徐温云稳住心神,只面不改色道。 “怀上了? 给谁怀,给曲娘子你怀么?” 谁知曲静霞今日格外不知趣,只扬着眉,睁圆了眼睛,煞有其事道。 “给陆客卿怀呀! 陆客卿他英俊潇洒,武艺超群,莫非怀上他的孩子,你还不愿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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