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 “妾身混迹在镖队中,入京路上歇脚纳凉时,也听了许多民间百姓的见解,其中支持煜王者众多,而提起太子则是怨声载道,所以由此可见,煜王甚得民心。” “自古有句名言,得民心者得天下。” 郑明存闻言不禁反驳, “可煜王得位,实乃名不正言不顺。 太子,才是嫡系正统,皇帝亲传的继位人选。” 徐温云沉默半晌后,幽幽道了句,“……是啊,太子哪怕只是个平庸之辈,可凭着他出身高贵,乃皇后嫡子,又是皇上亲传,也合该继承大统的。 可为何呢?他为何还是如此有失民心呢?” 说到底,不过就是六个字。 自作孽,不可活。 郑明存听出她话中的潜台词,身形都被震得慌了慌,不禁抬眸向她望去。 只见清晖的月光下,她披了件厚实的浅白色薄氅,襟边的细短的轻软绒毛,随着夜风摇曳着,明眸皓齿,双瞳剪水,眸光中透出些钟灵毓秀的灵气,显得清慧近妖。 他的眸光盯落在她面庞上几瞬,终究并未再说些什么,淡声吩咐道, “……更深露重,你身怀有孕,且回去吧。” 待人走后,郑明存又在池边静站了许久,而后由袖中取出个火折来,打出火光后,将其凑到那份书信的边角处。 黑暗中泛起了阵红色火花,很快又消失殆尽,半空中飘出些黑色烬尘,打着旋儿落在幽深粼粼的池水之上。 三日后。 中秋。 原本是阖家团圆,花好月圆的日子,荣国公府却透出些不对劲儿。 徐温云听何宁说,以往每到中秋,阖府上下的妇人们都会团围在一起做月饼,和面,揉馅,压纹,蒸烤,做好之后分食给阖府的下人。 可今日却什么动静都没有,甚至连午膳,都是由小厨房做好,由奴仆们端送到各房中的。 郑明存自昨日下午出门,整夜都没有回来,虽说二人确是貌合神离,徐温云也算不得容国公府真正的媳妇,可现在她腹中怀着孩子,在京城中能够依靠的,也就只有容国公府了。 她遣阿燕出门打探消息,两个钟后,阿燕才轻手轻脚回来了,小脸吓得煞白,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不仅是咱们容国公府,整条永安街都跟死寂了般。 门房方才悄摸和奴婢说,隔壁房御史突发暴毙身亡,礼部具尚书不知所踪,御林卫总使由马上跌落……接连不断出了好几桩蹊跷事情,家丁们个个手上都拿着家伙,蹲守在府中的各处出入口呢……” 徐温云听得心慌,只吩咐下去,让人守好院门,闲杂人等不能入内。 * 当夜。 圆月如盘,清辉的月光洒落大地,将巍峨的皇宫,显得愈发磅礴大气。 金漆雕龙,琉璃作凤的宫殿中,半人高的宫灯随着夜风飘动摇曳着,宫娥们裙摆翩翩,捧奉上各种各样的精致的佳肴美酒,轻置宫桌上。 中秋夜宴,天子与臣同乐。 病重在床,已口不能言的皇帝,也由太子做主,披着松散不合身的龙袍,被推到了宴上的主座上。 太子一身明黄蟒袍,坐在右侧偏中的长桌后,眼见朝臣都到得差不多,便开始发难。 “煜王何在? 我朝素有中秋祭月之礼,天家子孙该齐聚一堂,对月祈福,一则祈祷父皇龙体康健,鼎盛春秋,二则祝祷来年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孤早就在一月之前,就给皇族子弟发下宫贴,现下旁人都到了,怎得独煜王还未到?” 太子眸光骤紧, “他如此不遵不敬,忤逆狂悖,可有将天家祖制放在心上,可有将父皇与孤放在眼里?” 此言一出,引得朝臣纷纷附和。 “煜王反骨桀骜,论罪当诛。” “仗着有几分军功在身,虎符在手,煜王已不听朝廷调令许久。” “煜王心怀不臣之心许久,陛下不可纵容!” “煜王如此行径,不配做皇族子弟,臣等请谏,褫夺封号,削其兵权,将为白身,派御林军去漠北将其押送回京!” 此言一出,席上群臣纷纷附和,太子自得之际,却又瞧见素日里唯命是从的郑广松并未符合,心中不由生了几分迥异。 不过眼见一切都在朝预料中发展,太子也并未想太多,他立时站起身来,长长的袖摆一挥。 “诸君言之有理。 孤这就代皇上下诏。” 此时远处宴席传来微弱的劝谏声, “太子三思,削藩事关重大,须得皇上亲自定夺,您若立下此诏,便有越俎代庖,僭越皇权之嫌。” 太子嫌这人有些不知趣儿,莫非看不出来,他就是要趁机踩死煜王,让他永无翻身之地么? “皇上身患重疾,无法打理政事,孤代行其责,又有何不可?若有一切罪责,孤今后一力承担便是,谁人若再敢置喙半句,杀无赦! 来人呐,去将玉玺取来。” 诏书是早就准备好了的,由个宦官捧了上来,只需将玉玺盖在黄稠之上即可。 眼见那印就要盖上,太子听得耳旁幽幽传来句让人胆寒的苍老之声。 “既是朕之天责,便不需太子代劳了。” 太子闻言,俯下身盖印的身形顿然一僵,惊惧由尾椎直冲天灵盖,瞳孔剧烈震动,不敢置信般缓缓朝身侧望去。 只见原本虚弱不堪,无法说话的老皇帝,竟颤巍巍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绕过桌子,缓缓朝他逼近。 太子懵得脑中空了半瞬,指尖的玉玺也哐当一声滑落在地,好似将有塌天大祸般,喃喃道, “……不可能,岂会如此……” “岂会什么? 朕岂会有力气站起来,岂会还能张嘴说话,岂会阻止你兄弟阋墙祸害朝政是么?” 老皇帝的话语还带着病后的微弱,却又掷地有声,回荡在高阔的宫殿中,传入了每个朝臣的耳中。 有些不知内情者,看着眼前这父子对峙的一幕,不禁惶惶然问道,“皇上这是何出此言……” 老皇帝并未回答,只抱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以为,老眼带泪,对太子痛心疾首道。 “你是朕心心念念盼来的嫡子,自小受朕亲自教养,十岁就被立为太子,朕待你从来就比其他皇子亲厚些。 所以虽知你天资不佳,每每犯错,朕也总是宽宥,想着今后你就算不能做个开疆扩土的帝王,可在其他臣子的拥立下,也总能做个守成君帝。” “谁知惯子如杀子。 你不仅没有约束言行,好好思过,甚至还愈发肆意妄为,竟在朕的餐食中下毒,累得朕重病在床,口不能言……庆丙呐,你可知朕得知真相后,比起愤怒,更多的是痛心不已,失望至极!” 太子面色发白,已是抖若筛糠,又扭头向阶下的朝臣们望去,只见他们个个都掩面叹息,甚至都不敢与他对上眼神。 不。 事已至此。 绝对不能功亏一篑。 太子呼吸一窒,牙齿打着颤,冷汗湿透了后背,尖锐的嗓音几乎破音。 “……父皇这是重疾未愈,开始说起胡话来了!来人,快将父皇扶下去。 御林卫何在,速速上前,未免今后传出流言蜚语,将厅中所有闻言者,一个不留,统统灭口!” 随着这一句,厅中的官员们立即如惊弓之鸟般,战战兢兢全部紧紧围在了一起,殿内的御林卫兵们,通通亮出尖刀,缓步朝他们欺近。 老皇帝眼见太子竟如此冥顽不灵,更是气到身形一晃,只能扶着桌子才能站稳,松垮老态的眼中,满是无可奈何与气愤。 此等危急时刻,殿外忽响起阵兵器械斗的相撞之声,而后两队身黑铠的兵士快步冲了进来,围护着朝臣们,兵刃一致对外,与御林卫拔刀相向。 个身形高阔,覆着银色铠甲的男人,在将士们的簇拥下,满脸煞气地踏入殿中。 随着他如风的脚步,红色战袍猎猎作响,银色泛光的甲面上,沾满了猩红的鲜血。 那是张非常具有攻击力的面庞,五官立体沉冷,气质铮然凛冽,一双眼睛狭长幽深,有种锐不可挡,与生俱来的强势。 李秉稹收了正在滴血的长剑,踏上石阶,朝老皇帝屈膝深跪了下去,声线沉澈。 “儿臣护驾来迟,父皇受惊了。”
第四十三章 圆月高悬在夜空上, 月光轻柔恬静,洒满在了涛竹院内宽阔的横庭中,万物寂静, 只有偶尔传来寒蝉的鸣叫声。 八月十五,是阖家团圆的好日子。 徐温云斜斜倚在窗橼上,抬头赏月的同时,忽就有些想远在衡洲的家人,近来收到了回信,弟妹两个已经在入京路上, 想来很快就可以见到他们了。 又不知为何, 想到了陆煜。 其实很不该在想他的。 不过就是个出身江湖的莽汉,用阿燕的话说, 给她提鞋都不配,更遑论居然还只愿给她个通房名份。 可她此生, 到底也只有过那么一个男人,且这人还是腹中孩儿的父亲, 孩子与他血脉相连,终究也算得上半个亲人。 因着这点, 徐温云也就能够原宥自己,偶尔容他在脑中闪现了。 …… 那日事毕后,她通身无力, 陆煜便依旧将她打横抱去池中沐浴。浴池是个露天的,抬头望天, 夜中也挂了轮圆月。 二人紧紧搂抱在一起, 她柔弱无依靠在他健硕的胸膛上, 在水波微漾声中,她掰着手指头算二人即将分离, 不禁带了几分怅然道, “也不知中秋月圆那天,你我会在做些什么……” “那日,我大抵已回家争夺到家产了。” 他语调不急不缓,有些餍足后的慵懒,紧而将她愈发抱紧了几分,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落下浅浅一吻。 “芸儿,届时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那时徐温云满心满眼想着的,是如若借种成功,二人只怕已在中秋之前就分道扬镳了,所以只柔顺敷衍了几句。 现在记起这番话,便想他那争夺家产之事究竟怎么样了呢,她抬眼望向那毫无残缺的圆月……想来他也已经如愿,争夺到份家产,有地有宅,再也不用四处飘零了吧。 …… 这夜。 徐温云想着宫宴上许是会有异动,或会有消息传来,便一直未睡,待到子时三刻,才听得院外传来阵脚步声,立马迎上前去,是郑明存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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