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淡淡凝视着他,在他面庞上瞧了须臾。 齐珩被那眼神瞧得心慌,他忙松开手,拿起书案旁的画轴,道:“我知道你喜欢陈王的画,我给你找到了。” 江锦书扫视了那画轴一眼,确是她平日爱的画,然她却没什么心思顾什么色彩留白。 她轻悠悠道:“不必了,丹青手再如何,都画不出我如今的心境了。” 齐珩动作一顿,江锦书道:“我有事想问你。” 齐珩道:“你说。” “萧璋?崔璋是你派去我阿娘身边的吗?”江锦书盯着他的面容,要瞧出他是否在扯谎。 齐珩心怯地低下头,他道:“是。” 江锦书听到他的回答,蓦地笑了一下:“我懂了。” 齐珩刚欲说什么,身前倏然一痛。 他低下头,江锦书将匕首插入他的身前,在心口下几寸的地方。 他捂住那里,不可置信地抬首,想听她的解释,他不敢信,江锦书会刺他。 鲜血布满齐珩的手掌,他忍痛道:“晚晚?” “别叫我的小字。” “你,不配。” 江锦书的眼底有亮盈盈的一片,齐珩死盯着她,攥着她的手腕。 江锦书扯开他的手,轻声说道:“去叫医官吧。” 弑杀天子,便是齐珩有心护,她也活不了了。 她能做的,也唯如此了。 齐珩捂住伤口,江锦书看着他屈膝跪在地上,齐珩低着头,她恍惚地看见有一滴一滴地晶莹落在那砖上齐珩慢慢挪动步子,艰难地呼气,他妄图去书案后的格子中去寻药,只是他似是疼得起不了身。 他跪在地上,稍稍直身去够那高处的药。 江锦书没有动。 只是他似是够不到,手蓦地一落,那木盒坠落于地。 响亮的声音引得殿外的人一惊。 江锦书垂眸看着那盒子中的物件,有一小银盒,那里该是他要的药,可那银盒落在了他稍远之处,江锦书不由得落泪,她冷眼看着。 她知道,她刺的地方不是要害。 高季匆匆而入,只见齐珩跪在地上,她看向一旁站着的江锦书。 而后忙跑向齐珩身边,慌张唤道:“陛下,陛下,医官。” 齐珩抓着他的手,用尽力气道:“不要叫医官,不要叫...” 他忍痛看向江锦书的方向,然看到的,只是她的衣摆。 江锦书不知口中是何滋味,仿若饮了黄连般,说不出的苦涩。 她刺伤他,他却仍要护她。 窗外一黄叶落,转眼间,便已落下了黑幕。 齐珩被悄声挪去了偏殿,谢晏夤夜入宫。 江锦书坐在窗边,悄悄地窥着偏殿的情状。 偏殿的门被打开,有一身影持灯盏缓缓走出,朝着正殿这边来。 他手中抱着一个匣子。 正殿门被打开,他站在屏风后道:“殿下,臣有事想与您说。” 江锦书阖上了木窗,她转身看向那屏风后的身影道:“谢郎君是想说什么?” 她未曾注意到,偏殿两人相搀,悄无声息地从正殿的后门走来。 “臣该给殿下请脉了。”谢晏道。 江锦书摇了摇头,道:“罪妇之身,不堪劳烦郎君,还请阁下去偏殿吧,那里有比我更重要的人。” 谢晏淡笑道:“殿下有心魔,臣是来解殿下心魔的。” “我没有。”江锦书的声音兀地尖锐起来。 谢晏反倒笑了起来,道:“殿下,这里没有旁人。” “与其自己一人,将此事隐在心中,不妨与臣说,臣不会与旁人讲的。” “比如说,殿下的那个梦,还有,太液池边。” 江锦书抬首看向他。 她心中有惑,为何谢晏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她? “伯瑾,为什么帮我?” 谢晏身子一僵,他没有回答。 “殿下,讲讲那个梦吧。” “崔婉,是你们给齐珩选的新皇后吗?”江锦书轻声道。 谢晏挑眉道:“崔婉?中书令与安定郡王妃的妹妹?” “是。” “我梦到了,他恨我,厌弃我,他,身边也有了新人。” “我知道,你们都想我死,我不想让他为难,也不想为难那些无辜的人,所以我去了太液池,那一瞬,我倒真想沉入其中,不再理世间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破事。” “这些?” “就这些。” “那殿下为何要刺伤陛下?” “我恨他设计我的亲族。” “我恨他放弃了我。” “满意了吗?”江锦书讽刺道。 余下的话,江锦书没有再说。 谢晏颔首,而后他将那匣子放在江锦书的跟前,道:“殿下,打开看看吧。” 或许,你的恨,也便解了。 “殿下您习惯性从高往低看,您应该从低往高看,那时很多事都是无力的。” 谢晏留下此句,便出了紫宸殿。 江锦书打开了那匣子,带着侥幸,她窃窃地想将一切归为是齐珩为了权位放弃了她,这样她还有理由去恨他,去报复他。 可她将黄纸缓缓展开后,在所有的罪证一一展现在自己面前时,她却连哭泣都做不到。 这样的罪。 这样的家族。 这样的父母,她又有什么资格去对齐珩心生怨怼? 她常以为自己是无根浮萍,飘在水面中,任风吹来,任雨袭来,直到有一日,有个人站在湖边。 他穿着绯色的衣袍,持伞为她遮风雨。 可不过寥寥数时,那把伞不知去了何处。 她怨那持伞之人,既为她遮风雨,又为何要将伞挪开。 时至今日,她方知,那持伞之人,不是想抛弃她。 而是去为更多人撑伞遮风雨。 她坐在地上,抱着黄纸,眼前有人给她递来一方手帕,她抬眼,看着齐珩,他已然包上伤口,江锦书哽咽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齐珩没有说话。 她心痛地抚上他的伤口,“是不是很疼?” 齐珩摇了摇头:“不疼。” “对不起,对不起。” “我...我...”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我也对不起你,以前说好的,不瞒你,不负你,我没有做到。”齐珩黯然道。 “不,你没有错...错的,是我,是我,我有罪,我有罪。” “该认罪的,是我,该惩处的,是我,对不起...” 她兀地想拿起袖中的匕首想往自己身上刺去,可倏然间,她仿佛又看到了隰荷华的身影。 “对啊,更有意义的事,去帮更多的人罢,不要再拘泥于自己的生与死了。” “我要走了,答应我,不要再寻死了。” 寻死,又有何用呢? 可,更有意义的事,她又能做什么呢?
第105章 君子行义 齐珩去了早朝, 江锦书兀自拆下发髻,换上素衣。 她抚上铜镜,铜镜中的人, 形容消瘦。 她喃喃自语道:“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甘棠看着江锦书, 似有不忍道:“殿下。” “冠子都清点好了吗?” “清点好了。” “都送到礼部吧。” “殿下。”甘棠不禁唤出声。 “别心怜我, 沾了血的东西, 我一个都不要。” 她缓缓走出紫宸殿门, 谢玄凌躬身行礼道:“殿下, 不后悔?” “不后悔。” 谢玄凌撩袍跪地稽首道:“臣,代大晋万千黎庶,谢殿下。” 她颔首,而后敛襟一步步地走向宣政殿。 齐珩坐于珠帘后,他咳了几声, 虽敷上了金疮药, 但伤口仍在痛。 朝臣在议事,忽然殿门被人打开,众人转身看去。 谢玄凌着紫袍而来, 身后的江锦书披发素服缓缓入殿,齐珩怔住, 他忙道:“皇后不该出现在此,快请皇后归殿。” 而后他与齐子仪递眼色,齐子仪忙上前对江锦书行揖道:“殿下。” 作势要送江锦书回去。 江锦书抬首看向上位珠帘后的男子, 旦旦道:“妾今日来此,是为请罪的。” 齐珩猜到她要说什么, 慌张道:“皇后神志不清, 言语失序,齐范快送皇后回去。” “皇后殿下。”齐范再次行揖提醒道。 “妾罪丘山, 请陛下,勿耽私情,让妾把话说完。”江锦书没有理齐子仪的二次提醒,反而稍提裙摆跪在殿中央,她声音高昂起来,宣政殿角角落落皆能听个一清二楚。 有品阶较低的绿衣郎窃窃地瞧着那素服女子。 便是不加珠翠,其言语、举动仍可见大家风范。 她跪直上身,不卑不亢道:“济阳江氏自开国以来,承蒙天恩殊荣,圣朝沐浴清化,登阁拜相,世袭罔替,食天子之禄,享朱紫之贵,而今后世之孙,不思进取,屡屡犯上悖逆,此负天子之恩。” “妾与母族,有五罪。” “为官之时掌词讼之事,严鞫无罪之人,屈枉服辜,此为罪一;” “身系世袭职员,罔知法纪,江宁之事,罪母纵家臣略卖人口,采生折割,逼良为娼,草芥人命,此为罪二;” “陛下兴盛科举,本意简拔有才之士,然江氏与罪母徇私舞弊,为一己私利替换他人试卷,有负众学子亟年寒窗,陷陛下于不义,此为罪三;” “受陛下多年恩遇,然为臣不忠,为官不仁,意欲谋大逆,置陛下身侧侍卫之臣惨死,是背离陛下,乃贰臣也,此为罪四;” “妾,以妃妾之身,豫问政事,朱紫之荣,实该交由忠贞之士,然妾为私情,数次厚颜敦请陛下,实属不德,此为罪五。” “妾江氏,蒙陛下不弃,腆居后位,奉帚左右,而今妾,犯下此五罪,妾有愧陛下,不敢乞请陛下释罪宽恩,妾以贱躯实不堪再托紫宫,伏惟陛下废妾尊位,遣散仆妇,贬出长安,妾必当夙夜叩拜神佛祝祷,吊亡灵之魂,以赎其罪。” “请,陛下裁夺。” 最后话语落,江锦书恭谨地稽首以谢罪。 朝中寂寂无声,无人敢置喙半句。 齐子仪抬首,日光映入珠帘,流光溢彩。 那些琉璃珠,是齐珩即位时,番邦进献的。 和江锦书妆奁的那项链,系出同邦。 齐珩的脸色极为惨白,齐子仪静默地低下头。 崔知温道:“陛下,殿下如此识大体,何不成全?” “退朝。” 齐珩冷声道。 齐珩拂袖而去。 江锦书望着珠帘后那愤然离去的身影,莫名心慌,众臣纷纷散去,齐范在江锦书的身侧,无奈道:“嫂嫂,您今日,这是何苦呢?兄长从未有怪罪你之意,他顶着群臣的压力,坚持了这么久,可你今日这一出,你让他如何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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