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要入夜,街市上却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江式微未戴帷帽,瞧着四周的阁楼,耳边有丝竹乐之声。 江式微与齐珩十指相扣,她瞧见不远处阁楼上的牌匾,喜道:“他家的冰酥山上还有雕花,好看又好吃。” 只见齐珩蹙眉道:“太凉了,上回陈亦说什么你忘了?” 眼下她还在信期,如何能吃这生冷的东西? 江式微低着头,瞧着样子有些失落。 “那不吃冰酥山,他家的蟹黄毕罗也好吃。”江式微笑着眨眨眼。 “蟹性凉,别想了。”齐珩瞥了眼江式微。 齐珩牵着江式微的手往前走去,然江式微并没有动,依旧站在原地。 她面上淡淡的,不见笑意。 齐珩无奈地叹了口气,看向一旁的馄饨铺,“馄饨成么?” “太热了。”江式微不满道。 “槐叶冷淘。”江式微试图讨价还价。 然见齐珩静静地看着她,江式微只好点点头。 馄饨也行吧。 铺子的主人是个老叟,馄饨熟后,将冒着热气的两碗端上。 江式微笑笑:“谢谢阿公。” 一口江淮官话,很是流利。 齐珩颔首接过:“谢谢。” 老叟听到江式微的话倒没有什么稀奇的,反而方才听齐珩的口音,脸上抹出笑意,“听口音,小郎君不是江宁人啊。” 江式微刚想抬起汤匙,听到馄饨铺主人的话忍不住一笑。 齐珩的口音对于江宁来说确实是特别的。 他一直待在长安,如何会说江淮官话? 齐珩笑笑道:“我确实不是江宁人。” “某,在外从商,闻听江宁比长安景色还美,便来此地游玩几日。”齐珩道。 “小郎君那可是来对了,江宁不仅水景美,酒楼中佳肴也是一绝。”老叟说着说着有些骄傲起来。 江式微只笑笑不说话。 “哦?是么?老丈口中的酒楼是?” “江平楼啊。” “您看,就在不远处。”老叟指了指。 “便是不用佳肴,里面亦有歌舞可看。” “歌舞?”江式微问道。 在她原印象中,江平楼也只是酒楼罢了,是没有歌舞的。 “是啊,小娘子也是江宁人,怎么会不知道?” “那歌舞可不亚于长安教坊的内人呢。”老叟笑着。 江式微只尴尬地笑笑。 齐珩点了点头,又道了谢。 待二人将馄饨用尽后,江式微想到老叟口中的歌舞不免心痒,便拽着齐明之往江平楼走。 一卖花郎挑着担子路过,竹筐里放着浅粉色的蔷薇花。 花蕊中有晶莹一片,像是该摘下来的。 卖花郎笑道:“小娘子要买花么?” 随后看向一旁的齐珩,笑道:“小郎君给娘子买朵花吧。” 齐珩笑着将几板铜钱递给卖花郎,卖花郎连连道谢,“娘子挑朵喜欢的。” 江式微含笑在其中选了花状最好看𝔀.𝓵的一个。 哪个小娘子不喜欢粉色、绯色这样亮丽的颜色呢? 江式微转过身,将花插在鬓间,朝齐珩笑道:“六郎,我和蔷薇,谁更好看?” 齐珩没得被她弄笑。 多大个人了,还要和花比。 齐珩笑笑:“夜中蔷薇自是夺目,然远不如锦书。” 江式微道:“还算你识相。” “自然不敢得罪夫人。” “你冷不冷,要不我把披风给你。”齐珩牵着她的手轻声问道。 江式微摇了摇头,“我不冷。” 话甫一说完,便见来往的人急匆匆的,一旁的妇人大喊着:“走水了,走水了。” 江式微与齐珩顺方向看去。 火烧的方向,正是江平楼。
第060章 江上清歌(三) 一旁的女子拽着水桶妄图上前, 江式微连忙拽住她的袖角,女子怒道:“你这是做什么,我要去救火。” 江式微平复心情, 冷静道:“救火自有潜火队, 酒楼里的情况不明, 你这样莽撞地上前去, 反倒是添了乱。” 话甫一说完, 便见江平楼“轰”地发出炸声, 火光愈来愈大。 看这样子,江平楼是彻底保不住了。 待潜火队匆匆而来将火扑灭,江平楼已然烧塌,成了废墟。 潜火兵抬着一个个担架出来,望火楼一察望到火情, 便顷刻而出, 只是这火势太大,燃及厨司,碰了油与米粉。 实在是救不得。 一群人围观着, 七嘴八舌地在说什么。 齐珩听不清,只是注意到角落处, 潜火兵刚抬出的担架上。 女子面上蒙了一层烟尘,穿着舞衣,脚上还系着金铎, 倒并未有烧伤,只是舞衣被火灼烂, 露出了大片外肤, 腰腹间有一红痣十分明显。 人群之中有好事的男子跳起望里瞧着。 随后与身旁男子下流地取笑道:“江平楼的舞姬还真是名不虚传,这身段天生便该是伺候人的...可惜了。” 后面的话, 越来越不堪入耳。 齐珩朝身后之人狠狠瞪了一眼。 随后解下自己的披风,盖在了女子身上。 逝者不该被好事之徒如此侮辱。 罹难女子亦不该被人如此亵渎。 一件披风,挡住的不仅是女子的裸露的外肤,更是她仅剩的尊严。 萧然匆匆赶来,忙低声道:“主君,我查过了,火是从厨司燃起来的。” “厨司失火,滚油被洒在地上,火势蔓延极快,又因江平楼的厨司堆放了大量的米粉,米粉遇明火,是以爆炸。” “滚油?”齐珩面色凝重。 “这么说,这场火是无意的。”江式微道。 只是近日这火当真太频繁了些。 长安国子监失火。 江宁江平楼失火。 当真是无意为之么? “仪仗何时到江宁?”齐珩问道。 “五日后。” 五日,太长了。 原本齐珩只是因狱情卷宗的疏漏和江宁郡决堤之事才来巡幸。 却不料天子仪仗未到,这祸事便起。 看来这江宁的水比他想的还要深。 “这里的一切都交给你了,让安插在江宁的人留意些,有什么情况,立刻报我。”齐珩道。 “是。” —— 江式微向客舍的掌柜借了金斗,往里塞了几块炭火,将披帛挽在肩上。 江式微道:“把外袍换了,我帮你熨一熨。” 齐珩瞧她这架势,迟疑片刻,随后将外袍换了下来,递给江式微。 江式微将外袍铺在桌上,道:“今夜的事你怎么看?” “条理通顺,看着像无意的。” “但你不觉着,在何处见过么?” 齐珩沉声道。 “国子监。”江式微拿着金斗的手一顿,抬眼看向齐珩。 “和国子监那场大火太像了。” 这场灾祸的背后恐与国子监相同。 天子仪仗到来之前,将江平楼付之一炬。 将一切真相隐埋于烈火中。 江式微摇了摇头,道:“可惜了。” 此次江平楼大火,楼内所有人无一幸免,均罹难。 屋外传来敲门声,齐珩一听敲门的动静便知是萧然。 萧然入门,抱拳道:“主君、娘子,有异常。” “属下奉命留心着江平楼罹难者的遗体,方才传来消息,有贼人接近停尸之地,意图将遗体尽数毁之,被我们的人拦了下来,不过,属下们办事不力,教那贼人趁空隙自尽了。” 齐珩听后摆了摆手,道:“我知你们已然尽力,贼人有备而来,怪不得你们。” “如此看来,这江平楼是有人蓄意纵火的。”齐珩笃定道。 然齐珩更奇了,何人能有此等本事。 天子巡幸在即,偏还冒着此等风险纵火毁楼。 看来,江平楼背后的秘密比国子监藏书楼差不了多少。 只可惜,现下只能等仪仗到了才能细查此案。 -- 天子仪仗一到江宁,江式微与齐珩便在萧然的保护下悄然回去。 江宁郡亦曾是前朝旧都,自有别宫。 是以天子驻跸于此,金吾卫相护左右。 平民百姓若想见天子一面,难于上青天。 此次巡幸,汾阳郡王齐子仪与谢晏作为天子心腹在陪同之列。 齐子仪年纪轻,又是宗室子,自要历练一番。 谢晏医术精湛,出身士族,陪同巡幸实则是给他镀层金边儿,日后也好委以要职。 齐珩的銮驾先至江边,视察民情,也是查验决堤之后的修复情况。 朝廷虽有派了赈灾款重修堤坝,但毕竟是地方,官吏有中饱私囊之况,齐珩自是知晓。 若非是怕骤然撤换官吏影响赈灾,齐珩是断断忍不得的。 解决百姓之难为先。 日后再清算这笔账。 齐珩静静地听着江宁刺史的述职,待他说完后,面上不露喜怒,只问了一句:“若在有大雨,可还会有决堤的危险?” 刺史忙跪伏于地,战战兢兢,说不出一字。 他若说没有,日后若是决堤,则是欺君罔上之罪。 他若说有,便是无能之徒,如何再待在刺史的位置上? 齐珩见他这副不成器的样子,反而气笑了。 这帮尸位素餐的东西。 国朝的蠹虫。 齐珩未再说什么斥责之语,只留下一句:“你在这里站一整日,好好想一想朕说的话。” “再想一想如何能不负于家国。” 江宁刺史忙不迭地叩首,齐珩未做什么实际处置已然是天大的恩赏了。 一路上,金吾卫持刀护道,官员跪送,算是平安无事。 然齐珩刚至别宫,与江式微刚饮上一杯热茶,便闻噩耗。 齐珩问道:“什么?有人谋杀了县尉?” 手上的茶盏差点落地。 白义点点头:“一刀刺中要害。” “不过人当场就被衙门的护卫扣下了。” “是死士?” “非也,只是一个普通妇人。” “普通妇人能在掌刑狱的衙门中刺杀?” 齐珩有些气笑了。 这江宁,片刻不得安生,不是大火便是谋杀。 “今夜本该是那县尉值守衙门,入夜未用饭,便让人去酒楼带些吃食,那妇人便是送吃食之人,趁县尉不注意一刀刺中,人没救回来。” “那妇人现下被羁押在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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