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式微灭了金斗中的炭火,将金斗置于一旁:“巡幸江宁之事,郡内人尽皆知,官吏们诚惶诚恐,近些日严加约束百姓,连巡防都是一队接一队换着值守,生怕出什么差错。” “而此时,却有人冒着此等风险行此事。” 江式微讽笑:“这事不简单啊。” 这是故意想让齐珩知道的。 恐怕此事另有隐情。 “你快让金吾卫把她带出来。”齐珩沉声吩咐道。 “朕要亲自鞫问。” 他若不将江宁查个底朝天,实在是愧为人君。 江宁刺史刚被齐珩罚完,回到府中便听说郡内下属县的县尉被杀,他一个哆嗦,没坐稳,直接摔在了地上。 身边的小厮忙将他扶起,道:“主君您可得小心点啊。” 刺史惶恐地摇了摇头。 老天爷呦!当真不让他半分消停。 天子人还在江宁郡内的别宫,就出此等大事,只怕他还未来得及遮掩,便已让金吾卫的人报与天子了。 刺史慌张地咽了一口,忙让小厮准备笔墨纸砚。 写下一封密信,盖了私印,让人快马加鞭送至长安。 事关重大,他不好轻举妄动,必要长安来信才能作应对。 “刺史不好了,那贼妇人被圣人身边的金吾卫给带走了。” 江宁刺史气急,指着通报的小厮半晌说不出话来。 夏夜蝉鸣不绝,换往日定然是十分热闹,只是如今这声音有些让人心烦意乱。 刺杀县尉的妇人年近四十,被金吾卫押至别宫。 齐珩坐于上位,江式微坐在齐珩身后,与齐珩隔着一层屏风。 那妇人第一次见此之状,身边金吾卫目光凌厉,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上面坐着的是天子,生杀予夺悉出此人。 便是自己有意想见天子,可真到了这儿,不免心中胆怯。 白义冷声道:“陛下面前,安敢无礼?” 妇人闻言,手脚俱颤,口齿不清道:“妾叩见陛下。” 金吾卫办事向来动作极快,已然从衙门调来了妇人的户籍,齐珩看着手上的官府文书。 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桌案,沉默良久。 然齐珩每一次叩案,那妇人便抖得愈甚。 齐子仪于一旁提笔,欲记下所有言语,整理成卷宗。 江式微见齐珩久久不出声,便掩面低声咳了咳。 齐珩听见江式微的提醒反应过来,看向下面跪伏的妇人。 “应白氏?” “妾原姓白,夫家姓应。” “朕看了你的籍书,家中不算富裕,但算得清白,是以朕问你,为何要谋杀溧阳县尉?” 应白氏一叩首,随后颤声道:“妾原是溧阳县人,嫁到了广德县的夫家,因今岁初春广德县引了大水,堤坝崩溃,广德县之民皆流离失所,妾的郎君也在水灾中去世,是以妾只得来溧阳县娘家寄居。” “妾膝下有一女,因在溧阳时,与妾不慎分开。” “妾告至衙门,衙门原应了此事,但后来杳无音信。” “妾再次上告,然衙门不仅不理,反而警告妾勿要扰乱衙门要务。” “妾投告无门,想上至郡中状告这帮无耻之徒,谁料到了郡中,便又被打回,口口声声称若妾是诬告,若有下次,必让妾全家死无全尸。” “郡内官场如此肮脏污秽,妾不敢再举动,原以为希望破灭,但听陛下巡幸江宁,妾才敢冒死一试,寻常案情惊动不得天子,妾心中恨极了这帮贼官,是以想用此举上达天听。” 应白氏字字泣血,“刺史府防卫森严,妾进不得。” “所以,才刺杀了溧阳县尉。” “那溧阳县尉也不是好东西,妾冒死刺杀也算为民除害了。” “为民除害的自有律法,你这算谋杀官吏,是要坐罪的。”齐珩默然须臾,而后道。 “坐罪不怕,只要能让妾找到女儿的下落,知晓她安然无恙,妾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已心满意足了。”应白氏饮泣道。 齐子仪将应白氏的每一句都记录下来,笔未曾停过片刻。 倒是屏风后的江式微闻应白氏的话有些触动心弦。 为了女儿,母亲不惜让自己手染鲜血,也只想换回她的一线生机。 “你女儿如今多少岁?” “妾女年十四。” “身上可有什么特征?你的罪固然会论,但你的女儿,朕会让人帮着留意。” “妾女的腰腹间有一颗红痣。” 齐珩闻言抬头,看着妇人久久不语。 若他记得不错,那日他披衣的女子腰腹间正有一颗红痣。
第061章 江上清歌(四) “腰腹间有一红痣?”齐珩问道。 应白氏点了点头, 道:“妾女身上并无什么胎记,惟这一颗红痣较为特别。” 齐珩沉默半晌,江式微低声问道:“陛下?” 齐珩无声地叹了口气, 看向一旁的人:“白义, 你带她去吧。” 或许, 一切都是徒劳。 白义带应白氏至停尸之地, 眼下是夏日未防尸体腐坏, 屋内放了许多冰块。 冷得让人发抖。 应白氏看着屋中央的白布, 轻声问道:“这是?” “你看看她是不是你的女儿。” 应白氏颤着伸出一只手,犹豫地掀开了上面的白布。 只下一幕,她便知晓何谓肝肠寸断。 她不必去看腰腹间的红痣,便知这就是她的女儿。 她视若珍宝的女儿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面上蒙了一层烟尘, 脚踝处系着金铎。 衣不蔽体。 白色的披风为她保留了最后的尊严。 应白氏眸中有泪止不住地涌出, 蓦地,她突然笑了。 脸上还挂着泪水,那笑容带着无奈、带着苦涩、带着绝望。 她抬头望了望房梁。 她一辈子连只鸡都未杀过, 只为了那一丝希冀而让自己手染鲜血。 如今,手上血腥一片, 却来告诉她,她的希望破灭了,一切都是徒劳。 良久, 应白氏才含泪轻道:“敢问这位郎君,你们是在哪里找到她的?” “江平楼, 七日前大火, 你的女儿该是被倒塌的梁柱压住而罹难的。” 应白氏握住了女子已然冰冷的手,心酸悲痛逐渐变成了孤注一掷。 应白氏被金吾卫重新带回到齐珩的跟前。 大堂之上, 齐珩看向白义的眼神中带着询问。 白义轻轻点头。 下一刻,应白氏便跪伏在齐珩面前,神情坚定,带着决然。 “妾恳求陛下能彻查此事,不教妾女受屈而死。” 齐珩抬眼看她,淡声道:“你的意思是,江平楼与官府勾结。” “妾三次上告官府,官府当真是无能为力么?还是明知妾女就在江平楼而视之不见?” “妾知自己触犯刑律,妾死不足惜,但妾女她真真是受冤而死。”应白氏泣涕涟涟。 应白氏深吸了口气,而后叩首道:“妾请状告,江平楼买卖.人口,逼良为娼,请天子明鉴。” 齐珩沉默须臾,而后沉声道:“买卖.人口,逼良为娼,这只是你的推测,没有凭据。” “仅仅为这一猜测而状告,这算诬告。” “诬告者,徙三千里。” “可妾真的顾不得了,妾不能看着她蒙冤而死。” 齐珩闻此话,叹了口气。 此话一出,齐子仪持笔的手一顿,摇了摇头。 江式微在屏风后也是暗叹了口气,对身边的内人嘱咐两句。 齐珩无奈地摇了摇头,“带下去罢。” 随后大步走出了堂外,齐子仪将写好的卷录收起,随齐珩而去。 金吾卫押着应白氏,应白氏朝着齐珩的背影哭喊着:“陛下,陛下求您主持公道...” 金吾卫试图将其带下去,而后江式微出声道:“等等。” 江式微拿着托盘从屏风后缓缓而出,上面放了笔墨纸砚。 她走到应白氏的跟前,温声道:“陛下不是不想为你主持公道,只是江平楼这个理由不行。” 江平楼毕竟是民间的酒楼,要管也该是江宁的衙门来管。 何况没有实证。 天子该过问的是官府的为与不为。 “求...娘子指点。”应白氏不知江式微的身份,颤声道。 “我给你写好了,你写下自己的名字按了手印便可。” “娘子这是?” “以你之名,状告江宁刺史与溧阳县尉尸位素餐,在其位而不谋其政。” 应白氏闻言看向江式微。 只见江式微唇角带着浅淡的笑容。
第062章 江上清歌(五) 齐珩在寝殿里翻着近年来江宁各官的考绩, 江式微将状纸放在齐珩的桌案上。 齐珩看着纸上的墨字,抬眼看向她。齐珩不禁一笑:“还是你懂我。” 有些事他说不得,江锦书便替他说了。 “有了这个, 查起来也算师出有名。” “江宁郡的官吏, 自先帝时便一直未动过。江宁大水堤坝崩溃算不上一个清算的好理由, 只有这个, 才能名正言顺。”齐珩点了点那纸张。 江式微坐在他的身侧, 握住了他的手:“我知道。” 齐明之将她搂至怀中, 右手抚上她的发髻,轻声道:“谢谢。” 江锦书笑笑,抓住了他的手臂,轻声道:“明之,我可以求你一件事么?” 齐明之应了声。 “待回京之后, 让我阿耶阿娘回济阳吧。” 齐珩一顿, 道:“为什么这么说?” “我知道你想做明君,世家之弊,我看在眼里, 我知道你心里是想动士族的,我也知道阿娘擅权你早已不喜, 你心里顾及着我,不好说什么。” “我怕有一日,你会与阿娘针锋相对, 甚至到水火不容的地步,那样我真的很为难, 无论是你, 还是阿娘,我都不愿见到你们有一方被伤害。” 江锦书紧紧地握住齐明之的手, 将一切剖白。 齐珩对她说过的,两个人间不该隐瞒什么,既如此,她便与齐珩直言道来。 她已经是齐珩的皇后了,江氏已然到了最鼎盛的地步。 没必要再继续下去了。 历来外戚之家又有几个好下场? 何况日后她若有皇嗣,东昌公主难免没有反心,届时她与皇子的处境实是两难。 东昌公主若赢,齐珩必死,她与皇子便是阿娘的傀儡。 齐珩若赢,难保不会对她心怀芥蒂。 没有君王的宠爱,在宫里该是多么难熬。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11 首页 上一页 62 63 64 65 66 6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