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炭盆发出噼里啪啦的爆花之声。 江锦书沉吟良久,方道:“明日阿娘入宫,我再劝劝她。” 齐珩握住江锦书的手,他知她是不想让他为难。 他张了张口,最后却也没说什么。 —— 东昌公主入宫,立政殿上上下下都警醒着,生怕惹恼了这位主儿。 江锦书缓缓施礼道:“阿娘安康。” 东昌公主点了点头,不见喜色。 江锦书勉强一笑,亲自倒茶给东昌公主。东昌公主颔首接过,缓缓道:“听说,陛下搬至立政殿来住了?” 江锦书点了点头。 东昌公主声音稍缓些:“天子的专宠固然是好,却不牢靠,能靠得住的还是皇嗣。” “儿晓得的。” “儿请阿娘来,是为了另一桩事。”江锦书笑了笑。 “何事?” “儿听说阿娘为琅琊郡王寻了一门亲事。” 安国太妃前日入宫请谒皇后,言语间提及此事,这便是在试探江锦书的心意。 而后江锦书方知东昌公主看中了安国太妃的独女宜城公主。 安国太妃的娘家是陈郡谢氏,安国太妃又是先帝谢贵妃的从妹,自然与齐珩情谊匪浅。 东昌公主给江长空择这样的婚事,这不存心拉拢谢家,给齐珩添堵么? 东昌公主闻言淡笑,将茶盏轻放回盏托上,道:“是,宜城公主性情温良,吾以为与长空颇为般配,所以和安国太妃聊了几句。” “皇后以为如何?” 东昌公主反问道。 江锦书笑笑道:“江家贵极,不必再攀皇室。” “皇后这话错了,皇室公主下降贵戚之家这是常事。” 江锦书将蔻丹陷入掌心,轻声道:“长主看中的究竟是公主本人还是公主的外家,长主心中自当有数。” 东昌公主并未生怒,反道:“外嫁之女不该干涉家中兄长的婚事,不是么?” “皇后德行兼备,自当清楚。” 江锦书笑笑,道:“吾既为皇后,是陛下之妻,琅琊郡王与陛下是表兄弟,情谊深厚,宜城公主又是陛下看重的妹妹,吾少不得要过问几句。” 东昌公主讽笑不语。 须臾,才道:“让你入宫,是我做的最错的决定。” 她算是瞧明白了,江锦书一心向着紫宸殿那位。 齐令月侧头质询道:“你就这么喜欢他?” 喜欢到,要与她站在对立面。 “无关风月,儿只是不想看阿娘继续陷入迷途。” “迷途?” “何谓迷途?” 江锦书默然片刻,道:“身为人臣,却不尽人臣之礼,事事违逆君上。” “国子监一事,公主上对不起君父,下对不起黎庶。” “如今陛下新法之风起,为民谋福祉,阿娘却纵容门下客群起攻讦,这便是为臣之道么?” 江锦书的一番话句句诛心,东昌公主深吸了口气,轻声道:“那你想让我怎么做?” “回封地吧。” 现在远离长安,纵使监试一事暴露,她起码能保得住江家平安。 东昌公主一声轻笑,低声道:“我也想啊。” 可惜,太晚了。
第067章 夕死可矣(三) 东昌公主刚走, 她留下的话语让江锦书心中不禁发闷。 齐珩原就劝过她的,只是她太过自大,以为将所有剖析清楚便可劝阿娘放手。 江锦书无声地叹了口气。 漱阳屈身施礼道:“殿下可别出神了, 今日是华阳公主家的女公子入宫任职的日子, 她要来立政殿谢恩的, 时候不早了, 殿下该更衣了。” 漱阳不提, 她倒是忘了。 江锦书点了点头, 随后跟着漱阳至内室换上钿钗襢衣。 “云雁呢?”江锦书轻声问道。 漱阳边为锦书整理发髻边笑道:“云雁那丫头也不知是去哪儿了,平素见她不如此,却不料今儿半日也没个影子。” “许是去秘书省借书了罢。”漱阳又道。 “她现在可是一心想考女官呢。”漱阳笑了笑。 江锦书点点头,应了一声。 待整理衣冠,端坐好, 便见一着五钿礼衣的女子在女史的带领下款款入来。 王含章稽首拜礼道:“妾伏见皇后殿下, 愿皇后殿下长乐无极。” 而后恭恭敬敬地九跪九叩,俯首道:“妾谢殿下恩泽。” 江锦书将尚宫的印交予王含章,她笑了笑道:“勿要辜负吾与今上的期望。” “谨听殿下教诲。” “起来罢。” “谢殿下。” 江锦书淡笑道:“不知姑祖近来如何?” 王含章颔首笑道:“祖母的身子已然转好, 用膳甚佳,劳皇后殿下关怀牵挂。” 江锦书道:“血脉至亲, 关怀是应当的。” 王含章垂眸道:“妾入宫,来带了一物,请殿下切莫嫌弃。” 随后她扬了扬手, 王含章身边的女史便抬了一嵌了螺钿的红漆木箱来,江锦书轻问道:“这是?” 那女史打开箱子, 王含章道:“这是妾家中藏了多年的好酒, 叫龙膏酒,是外邦来的, 极为不易得,且听说此酒饮之有助身体康泰,妾特来奉上感怀殿下恩德。” 江锦书倒是未料到王含章会送这样的礼。 原以为王含章身为华阳公主之女,送的礼不过是些古籍乐器。 谁又能想到是酒? 江锦书面上不露异色,笑笑道:“那便多谢含章了。” “殿下客气。” 原江锦书是想与她闲聊几句便让她回去歇了的,却不料这王含章无半分离开之意。 说她宫中的兰雪茶好吃,要在这里多吃几盏。 又道她殿里的巨胜奴酥脆清甜,讨这点心的做法。 江锦书默不作声地饮了口手中的茶,王含章侧首注意到桌案上的书籍,笑笑道:“这是石公的自序。” 江锦书抬眼看她,道:“正是。” “石公爱雪,更痴雪,殿下呢?可也喜欢看雪?”王含章道。 江锦书持杯的手一顿,这算在试探她的喜好么? 江锦书道:“我左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 王含章尴尬地笑了笑,又道:“只可惜长安冬日湖水冻结,否则倒可以去太液池中的亭子吃滚酒、赏大雪。” 江锦书想到那般景象,不禁笑道:“那确是风雅之事。” 如此说着,她倒真想那般做了。 何等惬意。 王含章似寻到与江锦书的共同喜好,便如打开木匣般言语不绝,纵江锦书不想与其太多来往,脸上不禁有盈盈笑意。 漱阳在一旁无声地叹了口气,立政殿侍奉的另一女史低声问道:“漱阳姐姐怎得叹气?” “殿下要被拐走了,谨慎些罢。” 漱阳往里面的方向点了点头,另一女史道:“我瞧这华阳公主家的姑娘也没那么不堪吧,殿下和她聊得多好。” 漱阳轻拍了下她,急道:“怎么你也被拐去了。” “子衿刚走几天,你们就都叛变了?”漱阳愤懑道。 “欸,漱阳姐姐,日久见人心,你别这么早就给那位定死罪嘛。”那女史笑道。 “漱阳。”江锦书轻唤道。 “妾在。”漱阳道。 “刚刚王尚宫拿来的酒,帮我们烫了罢。”江锦书看向王含章,随后笑道。 “啊?殿下现在便要喝么?”漱阳望了望窗外,快用晚膳的时辰了。 江锦书点了点头,漱阳不好再言,只好烫酒去了。 齐珩这些日子颇忙,这个时辰都没有到,想必是不会回来了。 是以江锦书自然放心地与王含章饮酒同乐。 “你尝尝这炙羊肉,我是极爱的。” “美酒倾水炙鲜羊,善也。”王含章笑道。 “快尝尝这龙膏酒,可是暖身子的。”王含章举起那鎏金莲花纹高足银杯。 江锦书浅尝一口,酒香甜腻,又有些烈。 “这酒好甜啊。”江锦书道。 不止是甜,还有兴,江锦书一杯饮尽,又添了一杯。 “殿下,妾敬您。”王含章一杯饮尽,举杯笑道。 江锦书举起酒盏,再次饮尽。 江锦书执箸夹了一块炙羊肉给王含章,王含章似有醉意,道:“不能再吃了,再吃下去,我怕衣衫都穿不进了。” “穿不进就再做一件。”江锦书扬手道。 王含章摇了摇头,面上绯红,道:“不成,祖母她不让我多吃,怕会胖的,胖了就不好看了。” 江锦书听此话只觉耳熟,如同在哪听过般,只是她记不甚清了,她拍了拍王含章的肩头,她自然地说出几句: “瘦不一定好看啊,为什么一定要将别人近乎病态的标准强加给自己呢?” “不要听别人的,遵从自己的心。”江锦书笑得肆意。 随后因脑中混沌,只得用手拄着头,含笑看着王含章。 面上如朝霞般极为红艳,眼神涣散。 王含章听江锦书此话,手指不禁在空中点了点,道:“你这话说得,善也善也。” “我听你的。”王含章捧着自己的脸笑道。 王含章低头喃喃道:“你跟六哥,真是太配了。” 说罢,她再次饮下一盏龙膏酒,似醉又非醉,趁着酒劲儿她将真言吐露。 “六嫂嫂,六哥人很好,但我真的不喜欢六哥,真的。” “如果不是祖母,谁喜欢待在这儿啊。”王含章无奈地笑笑。 宫廷之内,外人道来是风光无限,可不甚自由,被规矩礼法拘着。 她更愿如雁,游于天地间。 她看得出,江锦书亦可怜人。 “六哥?谁是你六哥呀?”江锦书持杯问道。 如火烧云般的面颊上又蒙了一层绯红色,江锦书的声音愈轻。 王含章酒醉不答话,身子倾伏在桌上,双眼紧阖。 江锦书眉间微蹙,捧着酒盏,轻轻推了推王含章,轻声道:“你说呀,谁是你的六哥啊。” 眸中一片迷蒙,江锦书摇了摇头,转过身,她便见一绯衣男子站在她身后,眸中的神色是她如何也看不清的。 江锦书轻打他的肩头,只见她微微勾唇,醉声道:“你是谁呀?”
第068章 夕死可矣(四) 江锦书醉声道:“你是谁呀?” 齐珩看着面前的人醉醺醺的, 他不禁蹙眉道:“你再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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