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诸卿见笑了。” 齐珩原想笑笑此事便如此过去,谁料翰林学士恭恭敬敬地稽首三拜,道: “陛下,臣有一言要谏,陛下履至尊数载,然景明五年,晋州大震,江宁溃堤,国祚受损,即天警示陛下也。” “臣请劾皇后,洎景明四年中宫立,皇后之分,上侍天子以勤勉安政,下应皇嗣以承宗庙,皇后一罪,无规劝陛下;皇后二罪,未育皇嗣;皇后三罪,嫔御有失。” “后廷之内,皇后失德,无堪翚翟,神器不继,臣请陛下为长远计下诏择妃。” 众臣倒吸一口凉气,翰林学士无愧文人,当真极尽翰墨书香之气,风骨可堪竹比。 饶是嘴最不可饶人的御史中丞李来济明知皇后独宠,亦不敢弹劾半分。 毕竟东昌公主那颗大树便立在那儿,谁敢多言? 齐珩将翰林学士的话尽数听进,当翰林学士提到皇后三罪时,他的手掌已然不自觉地攥紧成拳。 翰林学士是他经筵日讲官,他知道那是直臣。 所以,他说不得。 齐珩喟然长叹:“卿之言,朕晓得了,内帏之事,不该放到廷议上来,改日再言罢。” 少年夫妻,本就情深,哪里容得下第三人?何况他方从立政殿出来,便与他说,要往他身边塞人。 齐珩如何都接受不得。 能推一日便是一日。 说罢,他给齐子仪递了眼色,齐子仪即刻会意,正欲提他事。 谁料翰林学士将手上的笏板轻置于地,叩首正色道:“古者圣哲之主,皆先立嗣而稳寰宇,此关国祚,廷议之内,请陛下允准。” 齐子仪不禁蹙眉。 齐珩淡笑道:“卿何故如此呢?” 翰林学士只回了四字:“为臣之分。” 齐珩冷笑,果真是极好的四字。 冬雪落至,立政殿内暖如春日,齐珩还未进门,便见那灯火映出的女子身影。 他透过直棂窗便可看见。 浅黄色的烛光,女子身影落在窗纸上,她单拄着头,倚在小案旁。 不知在思索什么。 齐珩低头笑了笑,他想要的,唯一要的,也不过如此。 起码有她在他身旁,他可以不去想枯燥的案牍,也不用去想恼人的国政。 就像,他也忘了,今晨不欢而散的早朝。 齐珩唇边带笑,推开殿门进了去。
第069章 夕死可矣(五) 齐珩推开门, 两名女史缓缓施礼,齐珩摆摆手,女史会意, 将门紧阖上。 齐珩放轻了脚步, 徐徐上前, 见江锦书指腹沾着茶水, 在小案上一笔一划地写着, 齐珩凑近, 瞧清了江锦书所书之字。 是“珩”。 齐珩微微一笑,道:“想我了?” 江锦书被齐珩的声音惊了一下,待缓过神来,她笑道:“我确是想你了。” 齐珩将她揽入怀中,他在她耳畔轻道:“让我抱一会儿。” 江锦书轻应了一声。 她知道, 齐珩今日心情不佳。 她也知道齐珩因为她耽误了早朝。 他不言, 她亦不语。 良久,他方笑道:“又快至除夕了。” 江锦书靠在他的肩上,她笑了笑:“是啊, 过几日该安排下新岁的节礼了。” “明之要看看吗?”江锦书举起卷册,要给予齐珩。 齐珩点了点头, 打开卷册,待瞧见外命妇镇国东昌公主与华阳公主两行时,齐珩点了点, 道: “将华阳公主的节礼划为和姑母一样的罢。” 江锦书缓缓道:“姑祖辈分最尊,合该是相同的, 只是阿娘是先帝加封的镇国公主, 我亦已然是你的妻子,怎么论, 阿娘的节礼,都该是最高的。” “锦书,今日廷议,他们想让我纳妃。”齐珩轻声道。 他不愿瞒她,却也不想让她得知今日在朝上臣工对她的攻讦之语。 “那明之,也是有意于此吗?”江锦书勉强笑道。 不及齐珩张口说话,江锦书又道: “你若纳妃,我不反对,但我只想你能答应我一件事,我生下嫡长子之前,任何人都不可以生下你的孩子。” 这是她最后的底线了。 起码,要保住她自己的体面与尊严。 齐珩一愣,随后紧紧握住她的手,忙道:“我说这个,不是要纳妃,我心有你,断再容不下另外的人,我只是想让你再给我些日子,我定会处理好一切。” “让华阳公主与姑母的节礼相同,是为了让他们安心。” 只有抬高了华阳公主,臣工们才会以为天子有意于王氏,这样便不会那般攻讦江锦书了。 齐珩如此说,江锦书便已知晓他的想法。 她双臂轻揽上齐珩的脖颈,愠怒道:“我还以为...你见异思迁,不要我了。” 齐珩揉了揉她的发髻,他浅笑道:“我永远都不会不要你的。” 江锦书轻声道:“永远,这两个字太过沉重。” 世间之事,瞬息万变,难以琢磨。 谁敢信誓旦旦地称永远? 她虽想与齐珩长长久久,却也不敢轻易将“永远”二字宣之于口。 “可我只想你一直在我身边。”齐珩抱紧了她。 江锦书笑了笑:“我一直就在你身边啊。” 只要他不背弃她,她便一直在他的身侧。 二人相拥良久,江锦书终是提及劝农之事,她道:“劝农的事如何了?进展可顺?” 齐珩摇头,道:“伯瑾一至剑南道,还未及清查剩田,便已遭五场刺杀,幸而他有些功夫在身,我又给他安排了几个好手,这方性命无虞。” 江锦书点点头,并不再说话。 其中缘故,齐珩已明。 先帝有旨,镇国公主,其州公主自简,【1】为食封,东昌公主择地时选中了剑南道的数州。 那里,实乃膏肤物产之地,是以最不希望谢伯瑾顺利清查剩田之人该是东昌公主。 须臾,江锦书试探地轻声道:“明之,若是那人真是阿娘,你,会惩处她吗?” 江锦书暗暗攥紧了手掌,她真的害怕,害怕齐珩说出“是”那个字。 “我不敢说是或否。” “我真的没有办法给你一句准话。” 事关朝政,事关百姓,道义与私情,他当真分辨不清。 江锦书默然,几近落泪,泪盈眶而未坠,她强颜欢笑道:“若有那日,你先告诉我,好不好?” 可就算先告诉她,她又能如何? 为私情,便是劝齐珩徇私,可齐珩拿定主意之事,她当真劝得下来么? 为公义,便是眼睁睁看着阿娘阿耶被问罪,那时,她当真能视若无睹么? 唯一可解之处,便是现在劝阿娘放手。 她不是没有劝过,阿娘的态度她已瞧得明白,不撞南墙不回头。【2】 齐珩没有应声。 他没有回答,也无法给出回答。 “不回答也罢,我们不要再想这件事了。” 谢伯瑾的祖父是谢玄凌,也曾是东昌公主的恩师,或许,东昌公主顾念着谢玄凌不会对谢晏出手呢? 起码,目前谢晏未回京,没有实证可以证明是东昌公主。 “嗯。”齐珩稍稍低头,吻上江锦书的额心。 * 见江锦书睡熟,齐珩才起身踏出内室。 余云雁俯身垂首道:“陛下是有何要吩咐妾的吗?” 齐珩看着她的衣衫发髻,才后知后觉,他缓缓道:“你是...那个女史?” 余云雁手颤了一下,镇定心神而后道:“陛下恕罪,妾当真无意冒犯,误了陛下的早朝,是妾该死。” 齐珩淡笑:“我不是要怪你。” “皇后殿下待你如何?” “皇后殿下于妾恩重如山。” 齐珩点了点头:“既如此,你便留心些,近些时日的邸报,别让她见着。” “今日早朝的事,也莫要让她知晓。” 余云雁闻言抬首看向齐珩,而后她便明白了,天子这是在保护皇后。 小心翼翼地保护他爱重的妻子。 他舍不得她受半分伤害。 余云雁点了点头,齐珩含笑道:“天冷注意身体,宫中做事不易,如有为难之处,可告与皇后或是朕。” 余云雁叩首道谢。 见天子重新踏入内室,那抹身影被棕红色的大门和淡黄色的窗纸隔开,余云雁移开目光,她望向窗外。 那里风雪依旧,然而,在那片她以为再凄清不过的土地上,有一朵红梅悄然掉落。 便是一丝生机,已是她所过分奢望的。 陛下与皇后都是很好的人。 她知道的。 —— 江锦书按着齐珩的嘱咐重新划定了节礼,待元日大宴的前一夜便命内臣女史将节礼给各家送去,为防疏漏,江锦书让内臣送去前,又再次核对了一遍。 那姓云的女史将一象牙盒打开,瞧了里面的香丸,褐色的,云内人用指尖轻轻一推,鼻尖涌入一股浓厚的香气,云内人喃喃道:“这是什么呀?” 余云雁轻嗅其香,笑了笑,道:“这是龙涎香,极珍贵的。” 江锦书原是在瞧账册,闻言抬首,唇边淡笑,道:“云雁说的对,那是龙涎香,华阳公主最是爱这香的。” 余云雁一个不留神,手上的书本掉落于地。 她慌忙拾起,便听江锦书轻笑道:“是不是冻着了?快快放下书,来烤烤火。” 余云雁摇了摇头,在原地尴尬地笑笑。 “呀,漱阳是不是去长主那儿了?”江锦书缓过神,对云内人问道。 云内人点了点头,瞧这时辰,怕是来不及。 江锦书温言道:“云雁,你去送华阳公主的节礼罢。” 余云雁闻之抬首,面上讶然,华阳公主、东昌公主、忠勇王妃是外命妇中地位最高者,历年给这三位送节礼的使者不是甘棠便是漱阳。 如今皇后殿下却说要她去送,其中抬举之意不言而喻。 余云雁攥着裙角,垂首领命。 —— 牛车缓缓而至,厚厚的积雪上留下一条又一条的车辙印,深深浅浅。 华阳公主宅第,中开正门,有一女史在门口静候。 余云雁推开车门,那女史瞧见从牛车下来的女子,微微蹙眉。 见余云雁带领着内臣捧节礼款款而来,那女史笑道:“公主已然在等你了。” 余云雁点了点头,没等女史引路,便领着内臣继续入内。 —— 新岁元日,含元殿大宴。 江锦书身上穿着袆衣,头上的凤冠略沉重,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她注目于面前的酒盏,举起饮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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