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藏书阁烧起来,太后也许会推波助澜,放任我们被烧死,而非放我们出去。” “娘娘,您不必多言,奴婢都明白。” 承琴语气坦然,朝常清念笑道:“但奴婢不怕。” 见承琴如此,常清念反倒更为犹豫,生怕自己会连累承琴丧命。 正当踌躇不定之际,门外忽然响起轻微声响,仿佛有人过来。 常清念和承琴皆是一惊,警惕地望向门口。下一刻,只见紧闭的室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来人怀中抱着犀角柄拂尘,衣角绣满鹤纹,俨然是内侍总管崔福。 在常清念惊诧的目光中,崔福躬腰说道: “常妃娘娘,陛下命您即刻前去皇极宫。” 回想起皇上方才那脸色,崔福暗自摇头,不由替常妃捏了把冷汗。 - 行至皇极宫外,崔福按着周玹的吩咐,只请常清念自己进去。 常清念垂眸迈过门槛,羽睫簌颤,心道周玹这时候宣她过来,应当是没有临幸云裳。 长舒一口气的同时,心中却又难免悬悬起来,纳闷周玹为何不收下云裳? 当初蒋昭容献上尤御女,也没见周玹拒绝,如今那尤御女不也好端端地做着嫔妃? 常清念没敢抬头,只顾盯着自己绣鞋鞋尖,一步步向殿中走去。直到余光瞥见紫檀木案沿,常清念才停下行礼道: “妾身拜见陛下。” 周玹并未叫起,殿内静得落针可闻,唯有常清念心下紧张,泄出几缕清浅急促的呼吸。 “抬起头来。” 常清念屏息凝神,缓缓仰首,却见周玹正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深邃眼眸中似有暗流涌动,教人捉摸不透。 周玹虽看上去不曾失态,但听他语气凉得彻底,常清念便知周玹动怒不轻。 “朕问你,那个宫女是从哪来的?” 周玹合起掌中奏折,省去无谓试探,径直朝常清念发问道。 常清念路上想了许多应对之法,却未料周玹上来便是这般又准又狠,令她巧饰之语顿时卡在喉咙里。 见常清念的神情明显是思索对策,而非困惑不解,周玹便确认今夜之事她全然知情,亏得他还想替她开脱。 “云裳是妾身……”ῳ*Ɩ 常清念很快调整过来,佯装若无其事地开口。 见常清念还欲狡辩,怒火蹭地自心底腾起,周玹蓦然打断常清念,冷声警醒她道: “你如若想挨掌掴,大可说她是你宫里的。” 常清念怔住,绝没料到周玹会动怒到这种程度,登时惧得不敢再说下去。霎白的小脸上,两弯柳黛颦颦怯伏,翦水秋瞳含着潋滟光盛。 见常清念情态可怜,周玹心中略有些后悔话说得太重,却也不愿就此饶过她。 “身上可来着月信?” 周玹语气稍缓,可观其神色,赫然是冷淡薄凉。 此事断无法欺瞒,常清念虽觉祸患临头,却也只得如实答道: “不曾。” “胫衣挽去膝上,跪下。” 既如此,周玹责罚起来便不再顾惜,沉声命道: “仔细想清楚,该如何同朕回话。” 常清念胆颤心惊,又不敢继续触怒周玹,只得依命跪下。 一片静谧当中,只听得上首纸页翻动,周玹似是取过奏折批阅起来。 只是每本批完的折子,皆无一例外地被摔回案上。扬带起一阵微风,刮过常清念脸颊。虽是初秋夜里,却冷得跟刀子似的。 实打实地跪在坚硬冰冷的地砖上,常清念没一会便经受不住,只觉膝上像被密密匝匝的银针扎过。 周玹只令常清念跪下,而后却再不理会她。长夜漫漫不知何时是尽头,痛楚钻心又无助无望,常清念禁不住开口求饶道: “陛下,妾身……” 甫一开口,却被周玹冷漠地挡了回去: “噤声。” 常清念只得将未出口的话咽回去,贝齿紧咬下唇,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周玹并非没有察觉到常清念的异样,只是此刻他正在气头上,不愿轻易心软。况且他也要看看,常清念究竟要如何来圆今夜的谎。 约莫半个时辰后,周玹批完手边最后一本折子,随意扔在案头,这才将目光投向跪在地上的常清念。 周玹自觉心绪平复些,终于开口替常清念解惑道: “当日你搬去永乐宫时,朕吩咐崔福替你择选过宫人。此等貌美不安分的宫女,断不会往你宫里送。” 常清念不知究竟过了多久,只觉身上又冷又疼,折磨得她苦不堪言,费了番心力才听懂,周玹早知云裳来路不明。 她先前的遮掩,非但在周玹面前毫无意义,反而会愈发激怒周玹。 “从前朕对你有多上心,眼下便有多失望。”周玹冷声道。 听出这话苗头十分不对,常清念心底大骇,忙抖着嗓子道: “陛下,妾身知错。” “那宫女已进了宫正司,早晚都要开口的。” 周玹懒得听常清念请罪,步步紧逼道: “你该知道,朕如今是在给你机会。” 常清念知晓此事再瞒不住,自己坦白说不准还能换个从轻发落,索性心一横,泣颤说道: “是……太后。” 听得“太后”二字,周玹了然轻哂,不免心寒地质问道: “你是何时同太后扯上干系的?” 常清念连忙摇首,浅浅的眼窝盈不住泪,登时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妾身也是被逼无奈,是太后胁迫妾身如此……” 周玹起身走到常清念面前,不甚温柔地拎起她下颌。常清念被迫仰起头,对上周玹那双深冷的眸。 “那为何之前不愿告诉朕?” 自那日礼王莫名奇妙地求见,却又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周玹便心存疑窦。 此时见常清念与太后之间有秘密瞒着他,周玹说不气恼都是假的,当即追问道: “你是不是瞒着朕什么?” 见周玹忽然欺近,常清念惊得浑身一颤。又听周玹如此发问,常清念指尖冷得发抖,一时想不出该如何作答。 “常妃似乎忘了,谁才是你的主子?” 见常清念哑口无言,周玹耐心耗尽,指腹蹭去香腮旁垂挂的泪痕,语气却漠然道: “你须得长个教训。” 周玹松开手,扬声叫崔福进来,神情冷怠地吩咐道: “传旨,常妃御前失仪,着降为充媛,即日起在永乐宫中闭门思过。” “陛下,不要——” 闻得此言,常清念顿时惊慌失措,忙膝行过去,紧紧攥住周玹的衣袖。 短短半日前,他们二人还缱绻情浓,周玹甚至温柔无比地唤她卿卿,如何竟翻脸无情至此? 瞧见周玹抬掌,作势要将她拨开,常清念忽而自绝望中乍现灵光。 只见她眼尾哭红,哀求地低唤了一声,道: “姐夫。” 浅弱二字飘入耳中,周玹正欲抽袂的手指微微一顿。
第23章 后悔 待轻唤了这句“姐夫”,常清念便再无后话。 莲花盏中满溢着滚烫烛泪,烛芯子里突地发出一声“噼啪”声,正如同常清念此刻心音怦然,一下又一下撞击着耳膜。 崔福在旁低着头,连大气也不敢出,闻言只当常清念是要搬出皇后求情。 唯有周玹心知肚明,这句“姐夫”从不坦荡清白,而是不可言说的禁忌过往。常清念本于宫外清净自在,说到底是他先越界,才将她拖缠入这龙潭虎穴当中。 如此舍弃常清念,与不教而诛又有何异? 周玹眸色渐深,不由生出些许恻隐之心,好半晌,终是收回成命,只道: “降为淑仪,带下去。” 只降一级,再无旁的发落,已是周玹最大的宽容。 常清念惨白的面容上挤出抹苦笑,无力地松开周玹衣袖,轻泣着叩首道: “妾身遵旨。” 崔福见状,连忙上前搀扶常清念起身。 常清念借着崔福的力道缓缓站起来,泪珠还挂在鸦睫上,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要哭断柔肠。 “妾身告退。”常清念福身,微微发颤的哽咽声中满是眷恋。 而待到转身垂眸之际,泪水却已尽数融进眼底暗色。 明明当日是她故意引诱,此刻却仍任由周玹自责下去,自己只扮作个无辜受累的模样儿。 ——玩弄周玹的愧疚,她屡试不爽。 尽管膝上痛得钻心,几乎站立不稳,常清念仍旧攒足心力,一步一步,尽量挺直脊骨走去殿外。 周玹负手立在原地,将女子清瘦纤弱的背影纳入眼底。他既恼怒常清念的欺瞒,将人罚过之后,却又不可自抑地心疼。千般滋味覆压在心头,终是化作无可奈何,空余一声轻叹。 好不容易迈出殿门,常清念扶着门框的手尚未收回,便觉眼前骤然昏黑。像是被抽尽力气般,常清念再也强撑不住。膝盖一软,便直直地向前扑倒。 “娘娘!” 焦急守在殿外的承琴见状,忙冲上前去扶住常清念,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惶恐问道: “娘娘,您怎么了?陛下对您做什——” 常清念按住承琴的手,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在御前多言。 忍着身上一波又一波袭来的恶寒,常清念虚弱地吐出两个字,只道: “回宫。” - 不同于永乐宫中愁云惨淡,咸宜宫里摆满了今秋早放的银桂盆景,此刻和着众人恭维之语,桂花香在殿中跃浮萦绕,无疑令岑贵妃心中舒畅至极。 “本宫早便说那小蹄子得意不了多久,这不报应就来了?” 岑贵妃慵懒地倚在美人靠上,指尖捻起一颗凉沁沁的紫玉葡萄,却不急着入口,只掐在手中轻轻把玩。 心情大好时,似乎世间万物,有一个算一个,皆是有趣可赏。 坐在下首的钟顺仪闻言,立马幸灾乐祸地附和道: “可不是么?如今常淑仪没了妃位不说,还失了皇上的恩宠,看她还能拿什么同娘娘您争?” 听着听着,岑贵妃忽然便觉得,手中这颗葡萄仍不够圆润饱满,不由扬眉瞧向蒋昭容,吩咐道: “本宫也瞧够了常淑仪的落魄样儿,你去知会秋霜一声,打今儿起将那药下得狠些,早日送她归西罢。” 蒋昭容闻言却有些犹豫,颦眉劝道: “娘娘,凡事一旦仓促起来,便难免要露破绽。左右常淑仪如今已然失宠,再难同您争抢后位。妾身以为,此事还是应当徐徐图之。” 每每回想起常清念那日所言,蒋昭容便总觉得她好似察觉了什么似的。蒋昭容投鼠忌器,少不得想要劝岑贵妃也谨慎为上。 钟顺仪察言观色,眼见岑贵妃取常清念性命心切,便跟着添油加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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