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身遵旨。” - 常清念再次踏入内殿时,便见御医们满面愁容,只顾围在榻前,低声商议着什么。 宫女们端着铜盆、布巾来回进出,一个个神情紧绷,大气也不敢出。 经过时,常清念瞥见盆中颜色愈发浓郁的血水,唇角微挑。 姐妹一场,总得由她亲手送皇后上路才是。 常清念放轻脚步,从宫女手中接过青花瓷碗,指尖不着痕迹地触碰碗壁,藏在指甲里的粉末,便缓缓融入汤药之中。 走到焦头烂额的御医们身后,常清念蓦然出声: “本宫想同姐姐说些话,还望诸位大人行个方便,先去外间等候片刻。” 见御医们踌躇着不敢离去,常清念俯身凑近气息奄奄的皇后,柔声道: “姐姐,您说呢?” 皇后已是油尽灯枯,意识朦胧间,隐约听到有人在耳边说话。费力掀开沉重眼皮,却只在一片模糊中,看清了常清念的脸。 “你们……都退下……” 御医们面面相觑,可即便留在这里,目下也是无计可施,只得随宫人们躬身告退。 内殿中,只余常清念与皇后二人。 皇后掀眼瞧向常清念,气若游丝地哂笑道: “终究还是教你如意了。” 常清念却没接话,只默默舀起一勺药汤,递到皇后唇边。 好半晌,常清念垂睫轻笑了一声。意味不明,却无端透着寒意。 “妾身这一生,何曾真正如意过?” 皇后闻言怔住,不祥之感忽而猛烈冲撞心头。 “当初你们母女因为一块桃酥打死我娘,害得她一尸两命之时,可有想过如今你和你的孩儿,亦会因桃仁丧命。” 常清念低声呢喃,初听时只觉快意,细品又觉嘲讽,其间或许还夹杂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悲凉。 “你是如何得知……” 凝睇着皇后陡然惊恐的眼,常清念玩味地细细品摩,拖着长腔,不答反问道: “午夜梦回,你们可也会胆战心惊,惶觉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啊?” 见皇后颤抖着嘴唇,似乎想要张口辩解,常清念立马恶狠狠地打断: “那年你都快九岁了,难道还不经事吗?” 猩红漫上眼底,常清念压着嗓子,咄咄逼问道: “为何不解释那块桃酥是你偷拿的?眼睁睁看着我娘被折磨致死,你就不觉得愧疚吗?” 那年隆冬,娘亲为她备下一碟桃酥,却被常清婉悄悄拿走。 哪知常清婉吃下后,很快便喘症发作。常夫人心疼女儿,不分青红皂白便将兰姨娘绑去正院,不顾她有孕在身,命人狠狠杖打。 年仅六岁的常清念躲在门后,亲眼看着娘亲在自己面前死去,却什么都做不了。 没过多久,赵嬷嬷推门进来,常清念强忍着浑身恶寒,闭眼装睡才逃过一劫。 待人走后,她躲在被子里彻夜颤抖,却连一颗眼泪都不敢掉。 生怕被常郑氏发觉,她其实知道娘亲死去的真相。 痛苦的“嗬嗬”声仿佛与十二年前重叠,常清念从回忆中艰难抽离,重新将目光落回皇后身上,恨声道: “纵恶即为恶,怯懦亦是过。” 常清念眼神里透着狠,像啖人血肉的狼。 皇后目眦欲裂地瞪着她,却因药汤的缘故,喉中竟说不出半句话来。 常清念浑身尽是畅快,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欣赏着濒死之人的挣扎。 “哐啷!” 忽听耳畔一声惊响,原是纱帐不堪重负,终于飘然委地,银钩也随之砸落。 瞥见头顶有黑影闪过,常清念端着药碗躲闪不及,便被锐利钩尖剐蹭了些毫。 额上泛着轻疼,但常清念并未理会。 只任由一颗殷红血珠渗出细微裂口,堪堪悬在莹白额心。 霎那惊魂,妖冶艳极。 如同久覆尘土的神像终于剥落泥胎,羊脂玉仙人露出眉间一点朱砂。 可哪里有什么救苦慈悲相,她分明是一尊嗜杀极恶神。 既然世间无人替她讨回公道,那她便掌中自握屠刀,举身决堕九幽。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守在外间的宫女听到动静,连忙冲进来,却见皇后已然没了反应。 待御医并宫人们涌入内殿时,常清念早已换上一副惊恐万状的模样。只见她眸光震颤,徒劳张着嘴,哭喘噎在喉咙里发不出声来,显然是悲痛至极。 被匆匆赶来的众人推挤到外围,常清念终于顾得上抬手抚摸额间。 血珠沾染在指腹,常清念仿若着魔般将指尖含进口中,将那抹腥甜尽数勾卷入唇齿间。 听得御医诊出皇后六脉已绝,常清念重又扮起柔弱,慌乱拨开众人,踉跄几步扑倒在榻前,凄厉地哭喊道: “姐姐!” 周玹闻讯进来时,入目便是这摧肝动腑的一幕。 周玹快步走到近前,垂眸扫过榻里,忙将女子从地上扶起。 随后轻轻抬手,覆上常清念双眼,不忍让她再看皇后死前惨状。 常清念转头伏在周玹怀中,看似哭得双肩直抖,实则全然是大仇得报的激动欢悦,心底疯狂叫嚣着快意。 仿佛还没享受够这一刻,常清念倔强地拉下周玹的手,不管不顾地扑跪去榻边。 望着死不瞑目的皇后,常清念背对众人,几乎快要压不住脸上放肆的笑容,嗓音却好似可怜地发着抖: “姐姐,姐夫已经来了,您便安息罢。”
第8章 遇喜 四月廿二卯正一刻,大行皇后仙驭升遐,当日于椒房殿中小殓,皇帝与常妃均在旁看视。 廿五,经司天监选定吉时,请大行皇后升入吉祥轿中,奉移至泰安殿内,行大殓礼。 自此,京中王公大臣、内外命妇俱成服,每日朝、夕举哀哭临。 常清念方从泰安殿行礼回来,匆匆用罢茶饭,晚间仍要回梓宫前守灵。 因着操持国丧一事,阖宫上下皆忙得脚不沾地,暂且还顾不上为新妃腾挪宫室。故而眼下,常清念仍旧住在凤仪宫偏殿。 崔福倒是奉命指了几个宫人过来,说是供常清念先使唤着。 可常清念尚没工夫探清他们底细,便仍只留承琴在殿里伺候。 承琴从冷水里投了帕子,替常清念敷着红肿的眼眶,低声劝道: “我的好小姐,您便多少顾惜些身子罢。若把眼睛哭坏了可怎么是好?旁的主子娘娘们,哪个不是做做样子罢了,您又何苦这般动心劳神。” 常清念一身素缟,未免更衣梳洗耽搁时辰,纵然累极,也只坐在炕桌旁倚着解乏。 此刻不在人前,常清念眸中早已不复哀戚,尽然是平静无波,仿佛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映不出任何光亮。 常清念从承琴手中接过冷帕子,自己抵在双眼上按着,闻言扯了扯唇角,笑意冰冷: “既是给嫡姐哭丧,总得情真意切些才好。” 承琴无奈地叹了口气,却也明白外面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此刻都盯在自家小姐身上。 为了不落人话柄,常清念在跪灵时几乎整宿滴水不沾,更别提像旁人似的偷偷在袖中塞些糕点。 眼见得外头天色又暗了下来,承琴赶忙回身去内殿,取出一对儿新做的护膝。 丧礼上跪的时辰实在太久,宫中便也默许众人在膝上绑棉布垫着。 此事大家伙儿都心照不宣,即便被人瞧见了,也不会拿来说嘴。 承琴蹲跪在脚踏旁,一面替常清念换上,一面庆幸叹道: “幸好还有这东西。” 话虽如此,常清念却也没少受罪。 因着前些年在观中受磋磨,常清念膝盖早就落下病根。如今日日去灵前长跪,纵然备着护膝也不甚顶用。 常清念换下冷帕子,随意朝承琴手中瞥了眼。待瞧清楚后,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这也忒厚了罢?稍一动弹,膝前怕是都要鼓凸起来。” 常清念失笑劝道,忙俯身想去拦承琴的手。 承琴却说什么也不肯换,心疼不已地埋怨道: “您都疼了几日了,再这么下去怎么能行?” 常清念本就拗不过承琴,连日折腾下来,更是早就耗光了力气,最后只得虚软地靠回迎枕上。 承琴仔细地替常清念换护膝,半晌,忽听常清念坐在上首,幽幽说道: “疼些好——” 端听那语气、瞧那神态,仿佛在说什么与她毫不相干的事,偏生又透着深入骨髓的寒意。 “疼,才能觉出自个儿还活着。” 常清念微微侧过脸,苍白指尖轻抚碗沿,嗓音缥缈,在寂静殿中盘桓不去。 珠窗外,又是一片新生的玉蕊花迎月绽放。 今夕开败,再无明朝。 承琴手中一顿,仰首望向月下清冷孤寂的常清念,不由得双唇紧抿。看在眼里,忧在心间。 承琴知道,常清念在为仇恨活着。只要常家人仍好端端的,即便跌进刀山剑林里,常清念也要浑身是血地爬出来。 但倘若有朝一日常家倒台,兰姨娘大仇得报,她于这世间可还有半分眷恋? 到那时,乾坤浩渺,她又该归往何方? - 眼下虽还未到夕奠的时辰,但当常清念踏入泰安殿时,却已见不少宫妃跪在里头哭灵。 幽咽啼哭声交织成一片,在空旷大殿中回荡。案上白烛摇曳,映照着满堂缟素。 常清念悄没声儿地走去前头跪下,心里腻烦至极,眸中却很快蓄满了泪。 与常清念相邻的,便是与她平起平坐的悫妃。 此刻悫妃正攥着帕子作态拭泪,见常清念过来,便朝她颔了颔首。 常清念亦欠身还礼,算是与悫妃见过。 悫妃乃是太后族中之女,面相端庄温婉,性子也一贯柔顺和气,只是不怎么得周玹召见。 按理说这等人物儿是该讨周玹喜欢的,但周玹生母是先帝的荣宪皇后,而当今太后则是继后。 太后明面上统共给周玹送了两名女子,一个是悫妃,另一个则是安婕妤。 悫,谨也。 安,亦可为安分守己之意。 个中微妙,不言自明。 长夜漫漫总得打发,常清念一面椎心泣血地掉着泪珠子,一面百无聊赖地抬眼,暗自打量起殿中停放的灵柩。 梓木作棺,其上有漆四十九道。 生前风光无限,身后极尽哀荣。 还是便宜皇后了。 “咚。” 身后传来一声响动,瞬间拉扯回常清念放空的思绪。 常清念跪在原处,隐约听见有宫女在焦急地低唤: “美人,美人您怎么了?” 那声音在一片呜咽哭声中显得格外突兀,顿时吸引去众人目光。 常清念也跟着侧眸瞥向身后,只见那边有个宫妃瘫软在地,双眸紧闭,竟似是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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