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过这数日的照面,常清念已将宫中嫔妃认了个大概。 此刻仔细瞧了几眼,便认出那软倒在地的宫妃是美人娄氏。听闻是去岁采选入宫的,父亲是个不大不小的四品官。 众人瞧着热闹,哭声渐渐弱了下来,目光暗暗落向此番操持皇后丧仪的岑贵妃。 眼下继后人选未定,在这节骨眼儿上,岑贵妃可不愿见任何岔子,见状立马不耐烦地摆手,低声呵斥道: “还不快将娄美人抬下去,惊扰了大行皇后在天之灵,你们担待得起吗?” 几名宫女唯唯诺诺地应声,慌忙上前将昏倒的娄美人挪去偏殿。 帘缝微微掀开,从外面卷进一缕熏风。 殿中本就弥漫着浓重的香烛气息,此刻烟灰随风扬起,伴着几点晃眼的火星子,顿时令常清念想起在道观时跪香的日子。 常清念乏累生厌,倦怠地收回目光,不曾把这小风波放在心上。 不料没过一会儿,送娄美人下去的宫女忽然去而复返,凑到岑贵妃身旁,低声禀报道: “启禀贵妃娘娘,方才御医诊过脉,发现娄美人已遇喜三月。” 岑贵妃闻言,先是惊讶地瞪大眼眸,随后又不禁心中气恼。 虽说天子服丧以日代月,二十七日后便会除服。 可皇上本就对后宫淡淡的,如今皇后尸骨未寒,怕是有些日子都不会召幸嫔妃。 怎么偏就娄美人运气这般好,居然赶在皇后过世前有了。旁人便是想跟她腹中皇嗣争,竟都无计可施。 岑贵妃烦躁蹙眉,咬牙吩咐道: “此事暂且压下,待皇上过来后再做定夺。” 岑贵妃与宫女的交谈并未刻意避人,离得近的宫妃稍微留神便能听见,其中自然也包括常清念。 自打听到那宫女所言,常清念便抬起头,眼神一错不错地盯着前头的德妃。 德妃照旧是面不改容,只是常清念留意到她眼睫眨动得快了几分,显然心中藏着不少心思,绝非面上那般泰然处之。 “娘娘?” 见常清念非但不憋闷,反而若有似无地笑了笑,承琴不由疑惑询问。 常清念瞥了眼承琴,缓缓解释道: “投名状来了。” 话音将落未落,身后忽然传来崔福尖细阴柔的嗓音,倒真将常清念骇个不轻。 “常妃娘娘,皇上传您去趟偏殿。”
第9章 宠溺 周玹此时传她过去,常清念倒真有些猜不透缘由。 见岑贵妃闻声乜斜着她,显然面色不善。常清念不欲惹眼,只得压下满腹疑问,匆匆起身,随崔福走出泰安殿。 一路行至偏殿外,只见一顶软轿停在廊下,两名宫女正搀扶着娄美人上轿。 常清念心下了然,看来周玹已经知晓娄美人遇喜之事。此时命人送她回宫安胎,多半之后的行礼也会一并免了。 思及此,常清念也不禁羡慕起娄美人来。 常清念默默忍疼,只垂眸盯着自己素白孝服衣摆,一颗心七上八下。 也不知周玹独独传召她过去,究竟所谓何事? 欲拿娄美人做文章的事,常清念不过是放在心里想想,尚还没理出个头绪来。 周玹竟已能未卜先知,提前将她叫过去警醒? 崔福将常清念引至殿门外,便躬身退至一旁,请常清念自行进去。 常清念心中惴惴,却也只得硬着头皮,独自一人迈过门槛,蹑足步入殿中。 偏殿内烛火昏沉,檀香袅袅。周玹负手立于案前,神色淡漠,周身若寒霜初降,令人望而生畏。 常清念迷茫之余,多少还有些畏惧天威,在与周玹相视后,当即便垂眸躲开视线,近前行礼道: “妾身拜见陛下。” 然而没等常清念拜下去,周玹已然抬手扶住她。 掌心顺着玉臂微向下滑,停落在腕间,握得稳当,不再是一触即分的克制。 温热透过粗粝的生麻布传来,教常清念心里很是熨帖。 常清念深埋着小脸,周玹垂眼看去,只能瞧见她尖俏的下巴。 即便如此,周玹也能觉出常清念又清减不少。 周玹暗叹一声,随后纳罕道: “你很怕朕?” 常清念虽瞧着绵怯,但从前对着他时,心意倒还算炽热。 前几日还敢别别扭扭地同他讨东西,害得他一时心软,忙不迭地将白玉扇坠给了出去,至今他折扇骨下仍是空荡荡的。 怎地成了他的嫔妃后,却反倒更拘束似的? 感受到男人生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过自己腕上肌肤,常清念心里一惊,忙摇首否认道: “妾身不敢。” 周玹凝着常清念,眸中似笑非笑,反问道: “那为何不抬头看朕?” 常清念被周玹问得哑口无言,总不好说自己是心虚,便温顺地微微抬眸,柔缓说道: “妾身只是不知,陛下为何深夜传召?” 周玹温柔亲近的举动,令常清念心中稍稍安定。 虽说君心难测,周玹也素来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主儿。但常清念觉着,她有时也能察觉出周玹情绪的细微差别。 譬如眼下,周玹便是当真和颜悦色,不曾有任何愠意。 常清念存了几分装乖讨巧的心思,情态可怜地同周玹念叨: “妾身一直替姐姐守夜来着,没有偷懒……” 周玹闻言,果然忍不住低笑出声,安慰道: “朕知道。” “朕命崔福叫你出来,便是怕你累着,想教你歇歇。” 见常清念战战兢兢,周玹不忍心吓唬她,终于道出实在缘由。 常清念闻言,不由一愣,诧异道: “这如何使得?宫中姐妹们都在泰安殿里,妾身怎好躲懒不去?” 周玹却道:“昨儿个朕便瞧你面色不好,今夜断不许再去苦熬着。” 方才周玹进殿时,恰巧瞧见娄美人从昏厥中清醒过来,双眸里含着柔软水光,又怯又喜地望向他。 说来惭愧,那一瞬间,周玹脑海中浮现出的竟是常清念。 如若今日病倒的是常清念,周玹觉着自己恐怕会有些心疼。 既已打定主意不放常清念回去,周玹面不改色地吩咐道: “近来朕心中偶感不宁,你留下来,陪朕谈谈道经。” 常清念知晓这是藉口,却仍不解周玹为何要关照自己,不由试探道: “姐姐是陛下的嫡妻,妾身不去灵前尽哀,陛下不会怪罪妾身大不敬吗?” 听出常清念是在暗暗与皇后相较,周玹却没怪罪,只是倏然一笑,眼眸紧紧攫取住常清念,道: “朕只知逝者已矣,不如怜取眼前人*。” 低醇嗓音尽数落入常清念耳中,这话虽称得上是在哄人,但却挟着不容轻忽的强势。 周玹自认观心透彻,是以旷达淡然,从不做无谓纠结。 常清念心中为之震颤,忽然有些不敢接话。 见常清念微微怔住,周玹屈指敲了敲桌案,唤回常清念神识。 “在朕看来,悼亲论心不论迹。朕知你身子骨弱,撑不住便同朕说,ῳ*Ɩ心眼儿倒也不必那么实。” 顺着周玹的手看去,常清念这才留意到桌上还摆着个食盒。无须周玹多言,常清念也知这是给谁的。 总觉得“心太实”好似是在骂自己愚笨不知变通,常清念忍不住辩解道: “妾身只是尚能忍耐罢了,不至于真将自己饿昏过去的。” “心志坚忍,自然是好事。只是有时过分忍耐,便成了自苦。” 谈及此,周玹不由自主地正色几分,顿时不似方才那般温润近人。 见常清念唇角直往下撇,好似要被训哭了,周玹恍觉言深。常清念是他的后妃,不是臣子,他不该同她说这些的。 周玹忙缓和脸色,柔声叮嘱道: “朕先去泰安殿奠酒,你便安心留在偏殿里。在朕回来前,把那粥喝尽,不然朕……” 周玹忽然顿住,只因他一时竟想不出,有什么合宜的法子能威胁这女子。 “罢了,你且好生用膳。” 周玹不禁轻笑一声,宠溺道: “听话。” - 天边微光乍泄,银缕破开浓稠夜色,交织成一片朦胧纱帐。自上降下,拢覆着巍峨宫体。 未免自己一走,常清念又不老实安歇。周玹破天荒地在外间坐守一宿,挑灯批阅奏章。 瞥见外面天色将明,周玹终于推门离去,声音放得很轻,唯恐惊扰了内室安睡的佳人。 可常清念向来浅眠,周玹方一动作,常清念便有所察觉。 待听着足音远去,常清念也起身唤来承琴。 承琴替常清念抿着略松的发鬓,低声问道: “娘娘,您不多歇息会儿?” “已出来近两个时辰,实在该回去了。” 常清念揉按着酸楚的后颈,并不贪恋此间安适。 走出门外,常清念这才发觉今晨有些发闷,周遭昏蒙蒙的,好似要飘雨。 常清念择了条近便的小径,想快些赶回泰安殿。 却不料越过一片花木时,忽然从月洞后闪出一个黑乎乎的人影,截住常清念的去路。 “常娘子!” 那人身形高瘦挺拔,语气急切之余,还带着几分难以自抑的欣喜。 常清念手心陡然渗出汗来,光听声音,便辨出这拦路之人,正是太后所出的皇七子——礼亲王。 常清念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同礼王拉开些距离。 “王爷,本宫已是您皇兄之妃,您当以封位相称。”常清念轻声提醒道。 自从听闻常清念封妃,礼王在宫外简直心急如焚。 此时总算等到与常清念单独说话的机会,礼王竟也不顾常清念态度冷淡,仍亦步亦趋地追跟上来。 “常娘子,本王知道你是被家中所逼才入宫的。” 礼王一厢情愿地替常清念开脱,甚至说道: “左右如今也未行过册封礼,本王这就去禀明皇兄,将你赐给本王做王妃!”
第10章 圣娼 “王爷不可。” 常清念深感荒唐,忙低声制止礼王。 “常娘子这是何意?” 礼王不解地望着常清念,浓眉紧锁,急躁追问道。 常清念环顾四下,只见晨雾弥漫,花影幢幢,并无旁人经过,这才耐着性子同礼王周旋: “宫中人多眼杂,还请王爷当心分寸。” 常清念虽可以扭头脱身,但她好不容易走到今日,绝不能让礼王贸然冲进来搅局。 礼王却误解常清念的意思,以为她只是在担心被人瞧见,当即信誓旦旦地道: “常娘子放心,本王这就去求母后。到时由母后开口,皇兄定然不会轻易回绝。” 见礼王又要上前半步,承琴连忙伸臂挡在常清念身前,警惕地瞪着礼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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