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受了常清念恩惠,常夫人也低不下头颅,更遑论赔笑,只没好气儿地催促道: “既瞧过银子没少你那份,就赶紧把账册还给我。我还有事要忙,没空陪你在这儿耗着。” 常清念随手合上账册,仿佛扇动起满纸铜臭。 “还给你?” 常清念讥讽地重复一遍,向身旁递出手去,承琴立马上前扶她起身。 “这东西落到本宫手里,你还惦记着能拿回去?” 见常清念居高临下地眈着自己,常夫人顿时慌手慌脚,正欲色厉内荏地质问,却听常清念一声低喝: “拿下!” 话音刚落,殿外便涌入几名身强力壮的仆妇,不由分说地将常夫人按住。 常夫人忍不住拼命扭挣,反抗间珠钗散落,狼狈不堪: “你……你要做什么?!我可是你嫡母!” 常清念缓缓从阶上走下来,路过常夫人身前时,抬起手中账簿拍了拍常夫人的脸,极尽羞辱意味。 见常夫人怒目圆睁,常清念也懒得同她多费口舌,语气冷如冰霜: “这账簿,等会儿便让刑部来还给夫人罢。” - 攥着袖底罪证,常清念心头燃起炽盛烈火,恨不得即刻将常家烧成灰烬。 连轿辇都来不及传,常清念步履生风,急匆匆地朝皇极殿迈去。袍袖上的金凤仿佛也有所感,拂动间振翅欲飞似的。 承琴和锦音在后面紧紧跟随,小跑着才能勉强跟上常清念。绣鞋踩在青石板铺就的宫道上,如同紧密急促的鼓点。 御书房外,崔福正要端着新沏的君山银针进去,却见皇贵妃气势汹汹而来,平日里那些波澜不惊全然不见。 崔福吓得一个激灵,手中茶盏险些倾倒,连忙回身塞给元禄,自己迎上前道: “奴才见过皇贵妃。” “皇贵妃可是有急事要见皇上?朝中大人们皆在里头议事,奴才这就进去替您通禀一声。” 常清念等的就是这个时机,哪里还容得崔福通禀,抬步便往御书房里闯。 崔福紧跟在皇贵妃身旁,拦是万不敢拦的,只能不住相劝: “娘娘息怒,陛下正在与众位大臣议事,此时闯进去,恐有不妥……” 常清念置若罔闻,径直推开那扇雕龙画凤的紫檀木门。 突如其来的动静顿时惊扰殿中,朝臣们皆暗自侧首朝殿门口觑去。他们并不都见过常清念,但无疑识得那身皇后凤袍。 一时间,众人连忙闪身行礼: “臣等参见皇贵妃。” 原本拥挤的御书房,硬生生为常清念让出一条路来。 崔福抹了把冷汗,慌忙扑跪在地,磕头道: “陛下恕罪,奴才实在拦不住娘娘……” 周玹摆了摆手,自御案后抬眼,直直望向她这只通体玄金的小凤凰。 虽被打断议政,周玹眸中却并无怪罪之意,只温声问道: “怎么了?” 许是一路来得太急,凤口中衔着的珠穗仍晃动不止,在女子额心投下琳琅珠光。 周玹温柔沉静的眼眸,奇迹般地将人心绪抚平。 常清念沉下呼吸,一步步朝御案前走去。 常相躬身立在一旁,也不住想要探究常清念意欲何为。 可常清念眼风扫都没扫他,忽然双膝一弯,跪下叩首道: “妾身叩见陛下。” 众臣见状皆惊惶不已,连忙跟着一同跪下。 霎时间,御书房中哗啦啦跪了一片,唯有皇帝稳坐案后。 周玹微皱眉头,沉声命道: “起来说话。” 常清念却没听从吩咐,只缓缓跪直腰身,朗声禀道: “启禀陛下,妾身要状告中书令常修元…… 周玹心中早有警惕,听得常清念此言,便立马喝止: “皇贵妃!” “退下。” 周玹语气加重几分,但望能令这女子别犯驴脾气。 皇上虽制止得快,但众人早就竖起耳朵,将方才的话一字不落地听去。 这回不止常相,所有俯首的朝臣都不禁目瞪口呆。 皇贵妃方才说要告谁?中书令常修元?那不是皇贵妃生父吗?! 早知周玹不会任由她说下去,常清念按住心头翻滚的委屈,自袖中捧出一本明黄奏呈,双手高举过头顶: “臣妾以中宫笺表进言,还望陛下听之。” 中宫笺表一出,圣旨亦不能轻易驳回。 常清念此举,无疑表明她是要动真格。更何况周玹方才明明制止,她仍旧坚持,未免有逼迫周玹的意思。 常相嘴唇颤抖,心中又慌乱又不解,忍不住膝行上前,低声诘问道: “皇贵妃娘娘,您在说什么啊?您是不是糊涂了!” 常清念却抽袖挥开常相,只目光定定地望向周玹,丹唇不安紧抿,心底却并无悔意。 这把复仇之火,即便将她自己一并焚烧殆尽,也丝毫不足为惜。 周玹气得抬手阖目,好半晌,终于怒气沉沉地命道: “呈上来。” 崔福跪在门口,闻言立刻连滚带爬地过来,从常清念手中接过中宫笺表,呈到周玹案前。 周玹垂眼瞧去,只见折上字迹娟秀工整,却字字如刀,控诉着常家罄竹难书的罪行。 常清念又掏出一本湛蓝账册,仿佛怕周玹会包庇常相,便高声说与在场众人听: “中书令贪权窃柄,卖官鬻爵,私授盐茶道官位,受赃逾三十万两白银。赃银皆载于此册,请陛下过目。” 常相一眼认出那是府中账簿,顿时骇得面如金纸,心中无数念头盘旋,最终只剩四个大字:祸到临头。 瞥见常相挺直的腰板陡然佝偻下去,常清念眼神嘲弄,心底轻哂: 他以为这就完了? “另有其子常裕,去岁中举后出京游逛,尚未出大行皇后热孝,便于凉州府萍藩县内饮酒行乐。醉中打死萍藩县伯之子,后又奸杀其妻。” 不理会身边断续传来的抽气声,常清念四平八稳地将常家罪状一一念来,再次叩首道: “两条人命在身,中书令亦包庇纵容,胁迫凉州府枉法取私,赦其子无罪还京。常氏一族罔顾律法,藐视朝廷,还望陛下明正典刑,以为欺君之戒。” 大臣们不由面面相觑,暗道这对常家父女,怎么忽然间便自相残杀起来? 只听常皇贵妃字字割肉见血,好似非要她这老父亲人头落地不可。 所有人屏息凝神,静待皇帝作何反应。 今日之事已闹得人尽皆知,皇帝必须当下做出抉择—— 如若皇帝不发落常相,就得定皇贵妃诬告之罪。而皇帝若欲保皇贵妃,便要问罪自己得力重臣。 自打周玹登基以来,何曾被人逼得这般骑虎难下? 御书房内静得可怕,唯有纸页翻动之声清晰可闻。 奏表并不冗长,周玹却看得极慢,仿佛每一字每一句都重若千钧。 良久,周玹将奏表合起,目光在常清念与常相间梭巡片刻,沉声圣裁道: “常修元贪赃枉法,卖官鬻爵,证据确凿。着解除一切官职,暂由御史台羁押,待年节过后,交付三司会审。其子常裕,即刻革除功名,押入刑部大牢,听候发落。” “陛下,老臣……老臣冤枉啊!” 常相慌不择路,不住磕头辩解,可无论什么话,在当下都显得无比苍白。毕竟上表弹劾之人,可是他的亲生女儿! “皇贵妃,你怎可诬告自己生父……” 周玹眸光一厉,御前侍卫立马冲上前,捂着常相的嘴将他拖去殿外。 谢晏和跪在朝臣当中,听罢猛然拧起眉心。此时此刻,他恍然悟到周玹方才打断的原因,连忙心思急转,思索该如何为皇贵妃脱罪。 岑尚书似乎也被点醒,顿时目露精光,激动叩首道: “陛下,常修元虽身负重罪,可皇贵妃身为人子,怎能状告生父?子女告父母者,以不孝罪论处,居‘十恶不赦’之列,按律当绞!” 岑尚书一语惊醒梦中人,家中有未嫁之女的朝臣皆蠢蠢欲动起来,立马连声附议。 今日之事何止能拉右相下马,只要众人合力参奏,皇贵妃最轻也是个打入冷宫! 与上首周玹相视一眼,谢晏和立马挺身驳斥: “诸位所言差矣。皇贵妃手持中宫笺表,仪同皇后,是为国之小君。人言道‘天地君亲师’,天家先论君臣,后论父子,自古皆然。皇贵妃上表弹劾常相,是为主告臣,并不违礼法。” 不愧是与周玹自幼玩到大的兄弟,谢晏和此刻所言,便正是周玹心中所想。 方才直到常清念拿出中宫笺表,周玹才肯让她说下去,便是想钻这个空子。 否则别说常清念手里是中宫笺表,她便是握着先帝遗旨,周玹都不会允她胡作非为。 见谢中丞率御史台力挺皇贵妃,顿时有不少人歇了心思。毕竟谢中丞和皇帝的关系,谁人不清楚? 任谁都可能退却,可自认与后位失之交臂的德妃族人,此刻最无可能罢休。 一片寂静中,宋侍郎扬声反驳: “恰如谢中丞所言,皇贵妃只是‘仪同皇后’,尚未祭告过天地祖宗。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皇贵妃状告生父嫡兄,如此不孝不悌,怎堪为一国之母?” 周玹早已忍无可忍,不朝常清念发火已是极限。 见还有人不长眼地凑上来,周玹当即摔盏怒喝: “放肆!” “对皇贵妃出言不敬,你是吃了熊心还是豹胆?” 滚烫茶水“哗啦”一声泼出来,方才还饶舌不止的众人,登时被泼了满头满脸,却半个字都不敢吭,连连磕头告饶: “陛下息怒!” 常清念骇了一大跳,忍不住挪了挪膝盖。 周玹见状,顿时暗瞪她一眼,方才不是还能耐得很吗? 生气归生气,周玹察觉常清念跪久有些熬不住,顿时烦躁喝令道: “皇贵妃已受内外命妇朝贺,与朕乃夫妻一体。再有妄议皇贵妃者,视同咒骂帝王,俱以大不敬论处。” “皇贵妃六岁离家为女冠,后于宫中承旨还俗,只上玉牒为妃,并未回归本家。故其与常修元并无父女之名,不宜以子告父母论。” 这脱罪法子委实刁钻,听的众人一阵发愣,却谁也不敢再触碰周玹逆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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