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岁的萧容鹤脑海里回荡着母亲冷静的声音,抬头望着尚在榻上挣扎的父皇。 父皇真的很老了,在他的回忆里,父皇是在两三年的光景里迅速老去的,好像前一天他还在花园里不顾一群太监的阻拦亲自给他够挂在树上的风筝,第二天他便彻底缠绵在这病榻之上,再也没起来。 那两年,那位比母妃还年轻些的皇后很是得宠,后来一次宫乱被平息以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这位皇后。 萧容鹤记得韩擎,他见过他很多次,宫宴上,围猎时,甚至今天中午的庆功宴上,那个年轻的男人风尘仆仆地带着大队人马进宫。 宫宴之中,他的人和周围的京官形成鲜明的对比,韩擎和他的手下,肤色要比周遭的文官深上几度。清一水的深青色衣衫与周遭文官的大红官袍形成了鲜明对比。 那样黑压压的一片人,十分沉默而不合时宜地在华丽的宫廷中吃了一餐别扭的饭,有的人甚至不知道哪一双著是用来吃何种菜肴的。 萧容鹤看得频频皱眉,只觉得这些人在牛嚼牡丹。韩擎坐在离父皇不远的位置,整个大殿上的高官显贵一个个地上前敬酒赞他骁勇,他却看起来神色恹恹的,眉宇间带着点不耐烦,最后酒席还没散,便匆匆离去了。 他听周围的大臣打趣说,定然是急着回去见夫人。 他的夫人,就是曾经京城风头最盛的贵女,从前在宫中,他倒是见过好多次。小时候,母妃还一边摇着他一边叹道,可惜我们鹤儿实在年幼,不然若是能聘白相家的大小姐为正妃该多好。 萧容鹤隐约地明白这些弯弯绕绕,却也对这些事并不十分感兴趣,他只想过一年前那种摘花打鸟,可以在功课上偷懒的日子。 想到这里,他有些委屈地看着躺在自已面前的父皇。 而一旁的大殿一侧,贤妃与魏相正站在偏殿处低声交谈。 魏相怒道:“何人将陛下将去的消息传出去的?!” 就今晚,必须是今晚!韩擎的大队军马如今还没到京城,他身边只有几百人家兵! 萧容煦手里的三万禁军之中人心杂乱,六成是些官宦子弟,各自有各自的家族,各怀心思,定不敢跟着拼命。若拖到明天早上,韩擎的大军到了,便成不了了! 第116章 你选的人不行 贤妃死死握着魏相的手臂:“父亲,成王败寇一念之间。方才我的人来报,白大小姐已经不行了,韩擎如今就算赶过来,心中定然也已经方寸大乱,我魏家养了这么多年的十几个精锐,难道杀不了他一个韩擎?” 魏相看着自已的女儿,缓缓闭上眼睛:“事到如今,只能如此。” 门外忽然传来几声惨叫声,那声音凄厉得毛骨悚然。 ……来人了!到底还是没有瞒住,韩擎的人当真是无孔不入。 贤妃咬了咬牙,连忙走到殿内,跪到了自已儿子身边,高声道:“还请陛下即刻传旨,立下太子!” 贤妃抱紧儿子,一边轻轻拍着儿子的背,一边拉着萧容鹤的手走到龙榻前。 整个大殿之中,只剩下如今昏迷不醒的皇帝沉重的呼吸声和喃喃的含糊的呓语。 贤妃眼神一亮,开口道:“陛下似有言语,想必是要开口,执笔官过来听命,本宫上前听陛下言语,你且记下。” 话音未落,外面的嘶吼声突然变大,一旁的执笔官哆哆嗦嗦的跪在一地侍卫的鲜血之中,手里拿着一卷空白的圣旨。 老皇帝抬起头看向贤妃,浑浊的眼中忽然多了几分清明。 “……淑宜,你也要如此?”他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 魏淑宜捏紧袖口,冷眼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已大了快三十岁的男人。 若非为了魏家,她岂会入宫为妃?这么多年,她的鹤儿从出生起便被这宫内宫外的人紧紧盯着,不知有多少次,有人要害她母女的性命。 她早已看清,只要她不杀别人的孩子,别人就一定会杀了她的孩子。 后宫是吃人的地方,吃女人,也吃这些孩子。 她并不恨皇帝,她入宫以后,皇帝待她算不得多么宠爱,却也从来温和。 只是她没有办法,不得不如此。 怀璧其罪,她从有了鹤儿那一天起,就不得不为了自已的孩子盘算。就算是皇帝,挡了她孩子的生路,她也不怕动手。 门外纷乱的声音响起,也许是韩擎的人到了,也许是萧容煦的,她倒希望是萧容煦,这个最年长的皇子这几年逐渐被皇帝重视,所有人都以为皇帝有让他继承大统的意思,没想到他不过是个为韩擎遮掩的挡箭牌。 魏淑宜跪在皇帝面前,轻声道:“若是臣妾不动手,陛下以为,其他人会放过鹤儿?” 皇帝缓缓闭上眼睛:“罢……朕不怪你。” 魏淑宜忽然眼圈一红,她没想到皇帝会忽然这般说。 “朕的孩子,一个个的,都是朕害了。若当初没有登上皇位,也许……也许如今……朕还在展眉身边。” 皇帝轻声道:“圣旨,朕早已拟好,就在书房之中。这皇位,原本就是鹤儿的。鹤儿与旁的孩子不同,他算不得聪明,却仁善。” “有阿擎和容煦日后护着鹤儿,为他镇土开疆,大景定然无恙。朕让天下人都以为朕要传位给阿擎,无非是为了……保鹤儿,容宁和容安的性命。” 魏淑宜瞳孔微微发颤,只觉得指尖一阵发凉。 皇帝缓缓道:“淑宜,你心太狠,太急。朕一向待你不差,你何苦如此自作聪明。如今你的人,杀了容宁,朕岂能让你这样的人,做未来皇帝的母亲。” 魏淑宜咬牙道:“是非对错都由胜者评判,便是弑君弑兄又如何?史官之笔在我儿手中,我说什么,便是什么!” 皇帝垂了垂眼:“你在外了多少人对付阿擎?” 他忽然一笑:“养在笼中的鹰犬,如何斗得过在外与天斗的狼?” *** 韩擎站在大殿之外的石阶之上,鲜血顺着刀背流淌到刀柄上,染透了他的袖子。 他就带了十几个人来,找到萧容宁的尸体后,剩下的人都被他派去了找萧容安。 他不想这个皇位轮到自已头上,他答应了皇帝陪他演一场一家独大的戏份,不过是为了转移朝堂之上的人的视线,保一个萧容鹤。 可没想到,到最后先动手的,却是萧容鹤背后的魏家。 殿外倒了一地的魏家家奴,其中不乏高手,魏家显然是准备多年。虽然最后这殿外只剩他一人站着,可人数终究太多,他还是被重伤了几刀。 韩擎撕了袍子下摆,坐在殿外的石阶上粗粝地包扎了流血不止的几处伤口,重新站了起来,一步一步拾级而上,推开了养心殿的大门。 殿内传来一阵同样浓厚的血腥味,和殿外的血味交相辉映。殿外天色阴沉,雨点啪嗒啪嗒地溅入血中,在地上打出无数个鲜红的小血花。 这种味道,他十分熟悉,战场上的味道,比这难闻一万倍。他拖着刀,一步一步走进殿中。大殿之中隐隐传来一阵哭闹之声,。 一个一身华服的女人站在龙塌面前,手中匕首高高举起,正欲刺向榻上皇帝。可她身后的少年却拼命地哭着阻拦。 榻上的皇帝似乎听到脚步声,此刻终于睁开眼,声音有些沙哑地问了一句:“……阿擎?” 魏淑宜猛然转身,看到面前男人的一瞬间,手顿时一软,刀重重掉在了地上。 韩擎冷冷看着她:“……捡起来。” 魏淑宜眼中闪过几分困惑,紧紧抱住自已萧容鹤,将刀重新捡起来,指向了面前的韩擎。 韩擎看着她:“你自已动手,我留你的儿子一命。” 魏淑宜死死盯着韩擎,也许不过两三秒,一股巨大的悔意侵占了她的四肢百骸,她错了,大错特错。 这么多年,她只觉得容鹤只有当了皇帝才能活,只有当了皇帝,她才能抬起头。 三皇子死后,她心中的这个念头便一日比一日更重,最后,她居然跟萧潋走了一模一样的路! 韩擎似乎猜到了她在想什么,淡淡道:“萧容鹤,你母亲杀了你的弟弟,现在她要自已偿命,此事与你无关。我叫她死,你可恨我?” 萧容鹤睁大了圆圆的眼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口中只是不停地说:“不要……不要母妃死……” 韩擎看着他,又看向皇帝:“你选的人不行。” 皇帝在榻上轻轻叹了口气。 魏淑宜忽然拿起匕首,横在自已脖颈前,狠狠割了下去。 鲜血肆意地溅在地上。 韩擎闭上眼睛,身后门外已经有人冲了进来,他不抬头,也知道是萧容煦。 萧容煦今晚原不在城中,他被魏家二公子带出城外喝酒,酒宴喝到一半,他隐约觉得有些不对,随口套了几句话,才知道原来魏家有这般想法。 这才带着人快马加鞭地冲回来,皇城里已经乱了套,不少宫女太监趁乱逃跑,魏家的私兵见人就杀。而宫里的禁军到了这个时候,拿着兵符都叫不齐。 他厌恶这些所谓的“禁军”,这些人不过一群只想保命吃军饷的富家子弟。可又不得不忍着恶心替韩擎训练这些人,最后他能调走的,只有韩擎当初练兵时留在京城的那一支从百姓中选出来的队伍。 他带着人终于将城内肃清,却也死伤惨重。 殿中,韩擎头也不回地开口道:“三哥,你带殿下出去。” 萧容煦看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口,他方才回城,听见有人说韩府里的夫人半夜难产,附近的几个产婆都被叫过去帮忙,不知道现下如何。 他没再问,只是抱起尚在挣扎的萧容鹤离开了大殿。 大殿之内终于安静了下来,只剩下老皇帝气若游丝的呼吸声。 第117章 既有所愿,必有所偿 老皇帝轻声问:“幼荷……怎么样了?” 韩擎没说话。 “朕知道你不愿意……可是……可是你看,这天下,朕……还能交给谁?” 外面雷声轰然巨响,韩擎抬起头,满脑子都是白幼荷如今一个人躺在那里,身下全是血的场景,他控制不住去想最坏的结果。 也许她今日早产,也跟魏家有关,可如今能怎么办?魏淑宜自戕,她父亲势必也跑不了。那又如何,他的孩子和此生挚爱,仍旧命悬一线。 这京城太复杂,他处处紧紧盯着,却仍旧有不可控之事。 他也曾觉得自已无所不能,沙场之上千钧一发,他无所畏惧,他把自已当成自已的神明。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已也要跪在神佛面前,祈求世间业债他一人背负就好,不要伤害他所爱之人。 可那位老道土说,他此生无后就,白幼荷也活不过二十三岁。 景越不知道的是,清羽山大醮之前,他在祖师爷面前请了三柱香,三柱香皆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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