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那人穿的是大魏七品武官的公服,此人是兵马司副指挥。沈庭植生前官拜正一品,堪称万人之上,搜他的府,怎可能派兵马司的副指挥?更何况,是通敌叛国这样抄家灭族的重罪。 桓王迟迟不肯拿出手令,更加印证了她的猜测。 眸光掠过门外越聚越多的百姓,沈忆不由暗中思索:她明明记得沈家和桓王没有过节,这桓王今日是到底是抽了什么风,非要在沈庭植丧礼上大闹一场,难不成只是为了让沈家颜面扫地,被人笑话? 数个念头在脑中飞快划过,脚下仍是岿然不动。 “你——!”桓王怒极反笑,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指着沈忆憋了半响,骂道,“好,好!依本王看,你分明是做贼心虚,想替你这个便宜爹掩饰!亏咱们大魏子民还纪念他,呸!狗屁不是!他死得好,他就该死!” 沈忆的脸色倏然沉了下来。 她偏了偏头,看着桓王,语调轻而森冷:“我竟不知,殿下原来是这么一个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人中典范。” 桓王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一时甚至没反应过来。 四周鸦雀无声。 沈忆浑然不觉有异,冷笑着道:“沈将军沙场征战近三十年,出生入死,为大魏开疆拓土,没有他,大魏早就四处战火连天,你以为你还能像现在这样上蹿下跳,在他的灵位面前如此叫嚣?他累得一身伤病才英年早逝,桓王殿下,你今日大闹他的丧仪,我说你狼心狗肺,不知廉耻,已经是给你留面子了。” 桓王终于反应过来。 他气得发抖:“来人!来人!!给本王把她绑起来,带到衙门去,本王要治她大不敬之罪!” 立刻有士兵听命上前,沈府的下人一时都不敢动了。 沈忆眼看着几个兵马司士兵朝她走过来,后知后觉自己一时失控,竟是以下犯上,实打实犯了忌。 浓浓的汗臭味扑鼻而来,一只只脏手已经快要碰到她的衣角,沈忆手指已经紧攥成拳,却迟迟没出手。 她若这时出手,场面只会更糟。 可若真闹到衙门上去,她颜面扫地,苦心筹谋的婚事只怕要彻底黄了……毕竟她想嫁的人非同一般,不太可能接受一个如此不体面的女人。 下唇几乎快被她咬出血来。 紧攥着的手指终是慢慢松开了。 这时,只听前方忽然传来男人低沉而颇具威严的嗓音。 “住手。” 这声音清冷沉肃,发音清晰,带着让人安定的力量,宛如编钟最低沉厚重的罄音,也像旷野上的宽阔洪流,无声平缓地淌过荒原。 很陌生。 沈忆一愣,转眸看去。 第002章 不识 只见围观的人群忽然起了骚动,众人看着来人,一边不由自主地发出好奇的惊叹,一边下意识朝两边分开,让出路来。 人流缓慢地涌动,人头攒动,顷刻,出现一道修长峻立的身影。 男人的步子并不慢,但每一步都很扎实利落,素服的衣袖随着他的步子摆动,裹挟着雨后秋风,甩出冷冽的弧线。 他面容深邃冷峻,衣裳风尘仆仆,眉眼间隐隐带着倦色,可一双寒冰般的黑眸凛冽而锋利,无需开口便已叫人望而却步,不敢与之对视。 一个很冷的男人。 语调冷,气势冷,眉眼冷,连衣裳色调都是冷的。但这冷并没有凶厉之气,只叫人觉得萧索空寂,像佛前僧人在坐化前落下的最后一声梵音,空荡寂寥地回响于大殿之中。 男人径直停在桓王面前,没有朝她这边看一眼。 混乱的场面立刻得到了控制,空气倏然安静,沈忆身边的士兵已经停下手。 耳边议论纷纷。 “这是谁?” “来干嘛的?” “好俊的郎君!” “似乎有点眼熟……” 桓王的眼神忽然变得微妙。 半响,他不确定地问:“……沈聿?” 沈聿? 原来他就是沈家大公子。 男人淡淡颔首:“正是在下。” 桓王仿佛已经全然忘了方才的剑拔弩张,笑嘻嘻道:“原来真是沈大公子,好几年不见你回京,本王还以为你早把自己家里人忘了。” 沈聿冷冽的目光缓缓划过他,虽一字未说,桓王却感到一股窒息的压迫感,阴阳怪气的笑容不由一僵。 沈聿开门见山:“殿下来搜府,可有陛下的手令?” 自收到讣告,他两日疾行,不敢怠慢,方才刚进城门,便听百姓纷纷议论桓王搜沈府之事,一刻未歇就赶过来了。 桓王脸上有点挂不住,一个两个,都找他要手令!他能糊弄沈忆,眼前这位可不能太糊弄。 实在没办法,他朝兵马司副指挥一摆手:“把手令给沈公子!” 副指挥瞪大眼,跟桓王对视一眼,明白了他的意思,内心顿时叫苦不迭,垂下头乖乖认错:“殿下恕罪,卑职、卑职忘带了。” “糊涂东西!”桓王骂了声,朝沈聿一扬下巴,“不好意思啊沈公子,这蠢货竟忘带了,见谅,见谅。” 沈聿冷眼看着,也不揭穿他这错漏百出的敷衍借口,只道:“无妨,殿下无需给臣解释,能给都察院解释清楚即可。” 桓王脸色一变:“沈聿,你什么意思!” 沈聿神色不变,冷淡道:“臣也想问,家父故去,宾客齐至,殿下在这时登门大闹,口口声声说家父有通敌叛国的嫌疑,殿下是什么意思?” 不等桓王开口,他冷声道:“臣会向都察院禀明此事,请求彻查,家父一生清正,死后却遭人诬陷,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桓王呆住了。 他没想到沈聿吃了几年斋饭,对京城官场还是了如指掌。其实沈聿若向刑部报案请求治他的罪,他反倒不怕,可沈聿说要禀报都察院,这就麻烦了! 都察院那帮老头子整天唧唧歪歪,专盯着谁说错话干错事,要是被他们知道他打着父皇的旗号找沈庭植的茬,只怕不仅要在早朝上参死他,还要连带着骂父皇苛待功臣! 父皇这个人,最重名声了。届时,只怕他要吃不了兜着走。 桓王眼珠转了几圈,权衡再三,心想反正四哥只让他当着沈聿的面作践沈家,如今目的已然达到,剩下安抚拉拢沈家的事就交给四哥罢。 心中落定,桓王还要嘴硬一下:“去就去,本王爷怕你不成?来日咱们走着瞧!兵马司,撤。” 一甩袖子,桓王转身就走,兵马司副指挥如蒙大赦,忙不迭地跟在他身后,士兵们个个静如鹌鹑,再无来时的嚣张气焰,灰溜溜地离开了。 沈聿眼神微动,扫了眼四周,围观的宾客为他气势所慑,也谄谄四散离去了。 一旁,沈家下人相互对视着,皆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喜色。 自沈庭植去世,下人们便像失了主心骨一样,虽然嘴上不说,却都不知不觉间开始心浮气躁,而这,已是沈忆刻意控制之下的局面了。 可在下人眼里,她只是女子,不能入仕做官,撑不起沈家的未来。如今沈聿奔丧归家,他们才终于踏踏实实把心放回肚子里。 沈忆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位沈家大公子。 自从听说沈聿抛下大好前途跑去出家,且一去就是六年,沈忆就没再动过拉拢接近他的念头。 她不需要手里无权,心里也无权的人,这样的人,现在帮不上她,以后也帮不上。 所以她半点没关注沈聿的情况,甚至完全不知道他回京了。 只是,方才看沈聿三言两语打发桓王走,沈忆的心思又活泛起来……沈聿看起来颇有手腕,若他肯入朝为官,沈家便不至于落败,她的身份也不至于随着沈家落魄,想嫁的人也不再高不可攀。 思及此,沈忆立刻端正了一下之前看不上沈聿的态度,上前两步,朝男人行了一个完美得体的万福礼,脸上挂起温婉笑容:“小妹沈忆,见过兄长。方才多谢兄长解围。” 闻言,沈聿掉转视线,淡淡望向她。 四目相对。 初秋的晌午,日光还有些炽烈,耀眼地泼洒下来,万里无云,碧蓝苍穹广阔深远。 男人站在沈府古朴厚重的黑色大门前,背后是无际的秋日晴空,雁群无声飞过,他霜色素袍在干燥微凉的秋风里摆动,周身气质疏冷淡漠至极。 然而就在看向她的这一眼,他原本漆黑平静的眸底瞬间闪过一道锋锐凌厉的利光。 沈忆微微一愣。 可再定睛去看,男人眼眸又恢复了冷淡无波的样子,仿佛刚才那一瞬不过她的错觉。 他仍长身立于郎朗秋日之下,平静空寂地望着她。 茫然之中生出几分对身份暴露的警觉,片刻,沈忆牵出笑容:“兄长,曾经见过,我?” 沈聿倏然收回目光,望向远处,过了片刻,他淡淡地答:“认识的一位故人,同你长得有几分相似罢了。” 男人的神色清冷淡漠,不曾起半分波澜,沈忆看他几息,绷紧的身子渐渐放松下来。 这时,门房的小厮匆匆来禀:“公子,大姑娘,翊王殿下前来吊唁,此刻已快到正门。” 沈忆微皱了下眉。 沈聿看她一眼:“怎么?可是有什么不妥?” 沈忆心想这沈聿出家多年,只怕早已不了解当今朝局,便解释道:“桓王从小就喜欢缠着翊王,翊王身子不好,他就鞍前马后地照料着,唯翊王马首是瞻,所以翊王不会不知道今天桓王来沈家大闹……甚至说不定,此事就是翊王指使的。” 男人脸上不见讶异,反是问了一句:“既如此,那你生气什么?” 沈忆一愣:“兄长怎知我生气了?” 她自认如今已经能控制情绪不流于表面,也就熟悉的人才能看出一二,可这沈聿不过才同她见了一面,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谁知男人看着她,淡淡吐出几字:“随便猜的。” 沈忆:“……” 虽然这个答案出乎意料,可他猜对了,她确实有些生气。 翊王的心思并不难猜。 今上至今未立太子,膝下总共三位皇子,桓王无心朝政,热门的太子人选便是大皇子瑾王和四皇子翊王,多年来两党壮大羽翼,明争暗斗。而沈家作为在军中影响力最大的家族,是夺嫡必争的重要砝码。 只是之前沈庭植洁身自好,从不参与党争,与三位皇子泾渭分明,甚至连沈忆也被要求远离皇族。如今沈庭植一死,翊王想拉拢沈家,自然要从沈聿这个嫡长子入手。 先叫桓王打一巴掌让沈聿看清沈家形势,翊王再亲自出马给个甜枣,这种自古就被上位者玩烂的戏码,太常见了。 可沈庭植是为了守卫大魏的江山,活活累死病死的,而他翊王季祐风,更是魏国被寄予厚望、最负盛名的四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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