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蕴之虽然一直在陪酒,可他有意控制了量,不知比沈忆清醒多少。 他站起身,靠过去扶住沈忆。 女人一双雪白的藕臂下意识圈住他的脖子,头靠近他怀里。 赵蕴之扶稳沈忆,俯下身将她打横抱起,向内室走去。 他们身后,沿路侍奉在侧的宫婢无声放下纱幔,再垂首敛目站回原位,没有一个人抬头看一眼。 火热的身躯覆下来,沈忆模模糊糊地睁开眼。 入目是薄而精致的嘴唇,冷白肤色,一截冷硬利落的下颌线。 沈忆又恍惚了一下。 这时,男人微微抬起身子,她看到了他的眼睛。 一双风流飞扬的桃花眼,不是她记忆中那双常年冷冽的黑眸。 沈忆看着看着,伸出手覆上男人的眼睛,只露出他的下半张脸。 过量的酒液混沌了意识,灼烧麻痹她每一根神经,慢慢蚕食她最后的理智,沈忆没有挣扎,就这么任由大脑昏沉着模糊了眼前的景象。 上方的面孔终于彻底变成另一个人的。 她勾住男人脖颈,将他拉向自己,轻声说:“继续吧。” 身上的人却不动了。 片刻,男人喑哑的嗓音响在耳畔:“阿忆,你知道我是谁。” 温度逐渐升高的床帐内骤然跌入寒冬。 沈忆仰面躺在床上,迷蒙的眼睛瞬间恢复清明,半点儿没了方才醉眼惺忪的模样。 她沉默了一会,平静地道:“你不愿意?” 赵蕴之轻咬下她耳垂,说:“我等你忘了他。” 沈忆慢慢坐起身,神色漠然,与方才几乎判若两人,她没再看赵蕴之一眼,只说:“你走吧。” 赵蕴之撩起纱幔出去了。 沈忆一个人坐着,过了一会儿,阿宋打起帘子,什么也没问,给她端了一碗解酒汤。 沈忆伸手接过汤,一勺一勺喝着,忽然,砰的一下,她面无表情地狠狠把碗砸在了地上! 黑色汤汁四溅,流得满地都是,还有不少飞溅到了纱幔上。 阿宋遽然一惊。 沈忆坐在床边,仍是一副平淡的模样,语气里也没有任何情绪,但每一个字都叫人觉得惊惧:“阿宋,我真恨他。” 她又说:“可我更恨自己。” “我尽力了,”沈忆笑了笑,“可我控制不住。” 阿宋望着女人惨淡的笑容,忽然心口钝痛。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沈聿的离开对沈忆来说意味着什么,那无异于在她心尖上剜走一块肉。可这些天来,因为大周局势尚且不稳,全靠沈忆自己撑起整个朝堂,她每日同大臣们周旋扯皮,不能露半点声色,这么多天愣是没掉一滴眼泪,阿宋都担心她会不会把身体憋出毛病来。 阿宋跪下来握着她的手:“姑娘,慢慢来,会好起来的。” 沈忆问:“他现在怎么样了?” 迟疑片刻,阿宋咬咬牙,说:“云华从他离京那日就一直跟着,这几日两人一直待在一起。” 沈忆反应了一会,问:“是一直喜欢他的那个云华公主么?” 阿宋:“是她。” 沈忆的表情空了一会儿,点点头:“挺好的。” 她又问:“梁颂后来追杀过他们吗?” 阿宋摇头:“梁大人近日去了江南一带,没有再管他们。” 沈忆躺回床上,轻声说:“既然这样,把他身边的宋卫都撤回来罢,以后,也不用再刻意留意他的消息了。” 阿宋说好,为她盖好衾被,悄声出去了。 沈忆侧身躺着,正对着旁边空空荡荡的枕席,指尖缓缓划过光洁柔软的丝衾。她在朝阳宫中的一应用具从来不用旧的重复的,唯独这条衾被,她吩咐下人不要扔,浆洗着用。 如今洗过几遍,他身上那特有的冷香已经几乎消失了。 沈忆蜷缩起来,身子缩成一团,把脸埋进了衾被中。 同一时刻,西南巴中。 入夜后,城里仍然热闹,大街上变戏法的,卖糖画的,吆喝声叫好声此起彼伏,川流不息的人潮中,两个黑衣男子牵马走着,寻常又不寻常。 寻常的是二人的衣饰,不寻常的则是其中一人极其出众的样貌,从他身边路过的男男女女皆忍不住纷纷回头。 更不寻常的,是这两人身后跟了一位女子,口中喋喋不休地嘟囔着什么,可这两人却始终没回头看她,仿佛根本没听见。 沈非一脸头疼,跟一旁的沈聿悄声说:“公子,早知道就不该救她,她吃了苦头,自然就乖乖回京了!” 沈聿道:“一会我来跟她说。” 说着,他停下脚,看向路边的客栈,道:“今晚就歇在这吧。” 两人进了客栈前庭,定好两间上房上了楼,也没管身后那女子何去何从。 云华也不在意,站在柜前要了一件上房也上楼了。 不一会儿,沈聿二人放好行李,下楼来大堂,赶路到这个时候,他们还没用餐。 热乎乎的饭菜端上来,还没吃两口,沈聿对面坐下一道人影。 云华抄起筷子,夹了块鸡肉送入口中,一边招呼店小二:“加二两牛肉,再来壶烧酒!” 自来熟的很。 沈非握紧筷子,强忍着怒气说:“郡主,我们公子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你还纠缠什么?!” 沈忆登基后,颇为优待这些前朝的皇亲国戚,只把爵位封号降了一级,没有难为他们,云华长公主便成了云华郡主。 云华扬了下眉。 她着了袭红裙,五官又生得美艳,虽只是扬了下眉梢,那盛气凌人的劲儿瞬间就出来了:“你家公子还没发话呢,你吵什么?” 沈非被这一句堵得不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闷下头扒饭了。 沈聿的视线落在她面上,意识短暂地偏离了一瞬。 仿佛又看到记忆里那个从来不肯低头的红裙少女,骄纵睥睨,谁也不放在眼里。 大抵从小被宠爱着长大的孩子都是这样极有脾气的的。 只是沈忆虽然脾气大,却很懂得拿捏分寸,总是能死死踩着对方的底线来回横跳,上一句话还让人恨得牙痒,下一句话就叫人忍俊不禁,叫人又爱又恨,最后彻底没了脾气。这样的骄纵只会叫人觉得可爱,而不会惹人厌烦。 沈聿收回视线。 他搁下筷子:“沈非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郡主再跟着我也不会有结果,回去吧。” 一对上他,云华那高高在上的气势瞬间消失了,她别开脸,梗着脖子说:“我不信!今日救我脱险的那屠户分明是得了你的授意才赶来相护的,你嘴上说着不管我,其实还是很担心我的,不是吗?” 沈聿面无表情:“我特意留心,不是为了救你,只是因为我不能见死不救。即便不是你,而是一个老妪,一个男子,一个婴孩,我一样会救。” 云华倏然转头看向他,嘴唇微微翕合着,眼眶渐渐红了,“沈聿,你知不知道我从小时候就开始喜欢你?这么多年了,我在你眼里,就跟这些人没什么两样?” 沈聿无波无澜地说:“是。” 云华死死咬着下唇,喊了一声:“那在你心里,谁才跟别人不一样?” 沈聿这次却沉默了。 云华把眼泪逼回眼眶,冷笑着说:“是沈忆?我就知道,又是她!”她狠狠摔了筷子:“我就不明白了,她都让你滚了,你还想着她做什么?!你该不会还想着有一天她回心转意了重新来找你吧!” 沈聿平静地回答她:“我跟她不可能了。” 云华眼底闪过喜色,正要开口,却听沈聿下一句话立刻跟了上来,他冷静地看着她,眼神没有一丝温度,语气干脆利落:“但即便如此,我跟你也同样不可能。明日你若还跟着我,我会用别的手段把你留在这里。” 说完,沈聿站起身,目不斜视地走开了。 云华看着他毫不留恋转身的背影,手脚忽然发软,原来他真的一点儿也不喜欢她。她心里升起巨大的恐慌,她不希望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面这样仓促突然,她不想让他走。 云华站起身,用仅剩的力气软绵绵地问了一句:“……我到底哪里比不上她?” 沈聿停下步子,回身看她。 话刚出口的一瞬间云华就后悔了,在他眼里,她定然是处处不如沈忆的,她问这话简直像个自取其辱的小丑。云华不自觉绷紧了身子,心快悬到了嗓子眼,一颗心焦灼地狂跳着,手脚忽然不知道怎么放,她紧张而恐惧地看着他,像个等待判决的犯人。 可出乎她的意料,沈聿的眼神和从前并无不同,没有轻蔑,也并没有觉得她这话愚蠢可笑。 客栈人来人往,人声喧哗鼎沸,云华听到男人低沉清晰的嗓音,隔着热闹繁华的杂音清清楚楚地传过来:“在我心里,没有人比得上她,但在旁人的心里,也会没有人比得上你,只不过这个人,不是我。” 说完,沈聿转过身,没再停留,提步上楼去了。 云华看着他的背影,一屁股重重跌坐下来,片刻,捂住脸大声哭了起来。 这是这么多年来沈聿对她说过的最温柔的一句话,也是最无情的一句。 方才小二上的烧酒此刻派上了用场,云华一杯接着一杯,也不顾及身边人的目光,也不顾及自己的形象,鼻涕眼泪流了满脸,一边哭一边喝。 记不清喝了多少,云华再次从桌子上抬起头的时候,客栈大堂已经空空荡荡,只有头顶一盏孤灯,身边一道人影。 沈非打个呵欠:“酒醒了?酒醒就回房去睡吧。” 云华毕竟是个姑娘家,就这么把她一个人扔在这,不太合适。 云华意识回笼,沉默一会儿,问:“沈聿跟陛下到底怎么了?” 沈非瞧她一眼。 云华涨红了脸:“我没别的意图,我就是想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了!说不定我能出出主意呢。” 沈非顿了片刻,说:“陛下以前是永昭公主,你应该知道吧,公子不小心让大梁亡国了,也间接害死了陛下全家。” 简单一句话,云华蓦然瞪大了眼,“怎么会这样!” 她紧接着疑惑问道:“为什么说是不小心呢?” 沈非叹口气,饮了一杯残酒,说:“公子当时为了不让大魏攻下梁国,照着大梁舆图制了一张假舆图出来,这图细微之处错漏百出,更略去了很多重要关隘,本来觉得已经万无一失,谁知道,大梁还是没挡住将军的攻势,最后亡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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