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了眼梁颂。 男人坐在圈椅上,下巴上一层青色的胡茬,脸颊瘦得凹陷,他看着空中某处,眼神空洞,显然是走神了。 沈忆收回视线,说:“沈聿不能用。”她做了决定:“既然这样,朕亲征西南。” 几位阁老纷纷变了神色:“陛下万金之躯,怎可亲征!” “陛下三思啊!” “陛下万万不可!” 沈忆摆摆手:“朕意已决,毋需多言。朕离京后,有劳钟大人暂掌国事,几位大人商量着来,朕信得过你们,事情拿定主意之后,交给梁大人,由梁大人代朕批奏。” 梁颂被点了名,终于回神,俯身拜道:“臣遵旨。” 几位阁老眼神顿时变了变。 皇帝说得好听,事情都交给内阁处理,可最后批准的权力却交给了梁颂,这显然是要让他们互相掣肘。 沈忆登基之初,他们难免有些轻看这个不自量力的女人,可没过多久,他们就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可笑。 这个年轻的女人并不比他们接触过的任何一位皇帝逊色,相反,她深沉谋算,处变不惊,简直不像个初出茅庐的皇帝,更像是做了十几年皇帝的成熟政客,而更恐怖的是,这样一个可怕的人,竟仍在飞快地进步着。 沈忆仿佛没感觉到这瞬间微妙的气氛,道:“诸位大人若没有别的事,便退下吧,梁大人留下。” 几人走后,沈忆也不掩饰了,皱眉道:“你从江南一带回来之后就整日魂不守舍的,到底怎么了?” 梁颂垂下眼:“没什么,最近没睡好,已经抓了方子调理了。” 沈忆问:“当真?” 梁颂嗯了声。 沈忆看着他,忽然沉默。 她能感觉出来,梁颂在江南必定发生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自温嘉禾死后,梁颂脾气大变,喜怒无常,行事大有偏激之势,可从江南走了这一遭,他整个人却忽得平静下来,如一潭死水,诡异地安静着。 可梁颂不想说,沈忆如今事务缠身,西南军务又火烧眉毛,一大堆事情等着她处理,也没什么功夫细细问他,只好说:“好,你心里有数就行。如今朝里并不安稳,朕离京后,还得你多费心些。” 梁颂极淡一笑:“陛下哪里的话,应该的。” 沈忆又道:“西宫那边,你要格外警醒,若是到了局面不可收拾的时候,朕许你用些别的法子。” 梁颂神色微动,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他不由抬起眼看向沈忆,女人的神色波澜不惊,仿佛只是说了一句再寻常不过的法子。 他这小妹,是越来越杀伐果断,越来越像个天子了。 梁颂敛神,恭敬地拜了下去:“陛下放心,臣省得轻重。” 沈忆摆摆手,面上终于露出一丝疲惫:“下去吧。” 梁颂走后,阿宋端了碗百合银耳羹过来,一边盛粥一边道:“方才陛下议事的时候,西宫那边来了人,说是季祐风不久于世,临了前想见您一面,说是有沈家人的重要消息相告——” 沈忆接过勺子,打断她。 “不见。” 第097章 林淮 沈忆虽然决定亲征西南, 但她并不急着出发。 去年楚国内乱,宫里得到的消息是叔父杀了皇帝侄儿,夺权篡位, 称了帝, 改年号景平。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 景平帝上任也不例外,他一把火直接烧向了刚改朝换代勉强站稳脚跟的大周。 显然,景平帝亟需一场胜仗堵住一众大臣的嘴, 让大楚人相信,他才是天命所授,他才是真龙天子。这是给楚臣的下马威, 也是给大周这个新邻居的。 这一战, 景平帝只能胜, 不能败。可想而知,他必然会下血本来攻打大周。 但沈忆亦是如此,她也不能败。 只是如今的大周, 经过先前两朝动荡, 国库并不十分充盈,武力式微,军队良莠不齐,精兵强将少之又少。 这注定是一场苦战。 朝堂上本就人心不齐, 如今楚国又虎视眈眈,内忧外患累加一起,沈忆如今每天上朝,空气中都弥漫着焦灼紧张的味道。 但到了这个时候, 谁都能乱,她不可以。 一连几日沈忆都歇在御书房, 将近子时睡,丑时便起,每日只睡两个时辰。从运粮的军,调粮的船,到募兵令,调兵令,赶制军械的急递,一道道命令从她的笔下有条不紊地发出,火速传往全国各地官府。十日后,各路军队皆已在赶赴西南的路上,大军粮草充盈,后方安定。 万事俱备。 建启元年八月十三,太祖沈忆率十万军队启程,亲征西南。 半月后,西南边境。 大军抵达周军营地时,已是傍晚。 重山叠嶂在暮色中显出庞然黑影,劈头盖脸地压下来,几只孤鸦立在残枝上,偶尔发出残破嘶哑的叫声。 安淮北吩咐邓、韩两位副将接管大军,自己领着沈忆在营地巡视,一路上和声和气,恭谨得体,虽说不上小心翼翼,却也是不见半分往日的骄狂了。 沈忆一路看在眼里,去演武场的路上主动起了话头:“昔日大魏,今日大周,全仰赖将军驻守西南数十年如一日,方得安定,朕代百姓谢过将军。” 安淮北道:“在其位,谋其政。此臣分内之事,陛下无需多言。” 沈忆道:“将军如此深明大义,倒是叫朕难为情了,说来惭愧,朕遍览朝中之人,却难以选出一人相助将军,此战全靠将军主持大局,还望将军包涵朕的难处,与朕并肩,共抗敌军。” 安淮北听到这里,眼眸微动,看向沈忆。 只见这位年轻的天子正微笑着,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 安淮北虽然脾气火爆,喜欢有话直说,却并不是个莽夫,相反,他粗中有细,脑筋灵活,向来知道什么时候说什么话,他瞬间明白了这话中深意。 沈忆是希望他不要因为沈聿被逐出京城贬为庶人而对她不满,她在提醒他,大敌当前,他们最重要的事情是战胜楚军,就算他心里有什么愤懑不平,也要先以大局为重。 安淮北沉默片刻,道:“陛下千里亲征,已胜过最厉害的武将百倍,臣高兴还来不及,怎会埋怨呢?臣愿辅助陛下,建立这千秋万代不灭之功。”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同样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至于武将人才凋敝,陛下不要担心,或许等此战结束,能历练出来几个好苗子。” 沈忆一笑:“朕相信将军的带兵之能。” 说话间,一行人已到了演武场,场上灯火通明,将士口号震天,士兵排列井然,手持长矛正在练习突刺,杀气森森。 沈忆暗暗点头,收回视线时,不经意间略过场中一道身影。 她心中一震。 那人背对着她,宽肩窄腰,身量修长,裤腿扎进铁网靴中,勾勒出小腿笔直结实的线条。 他身上穿的是锁子甲,此人并不是军中高级将领。 狂乱的心跳逐渐平稳。 沈忆没敢多看,控制自己移开视线,这时,听安淮北对手下人吩咐道:“去喊林参将过来。” 只见那人一路飞奔着过去,最后正停在这人身前。 两人说了几句话,男人转过身来。 沈忆看着他的脸一点一点转过来。 在他最后转过来的那一霎那,心跳仿佛忽然停了。 男人脸上带着一张铁面具,把面容遮得严严实实,只能从那铁面具上窥得几丝沉冷的肃杀。 他大步走过来,很快来到众人跟前。 安淮北道:“陛下,这是负责操练士兵的参将林淮,林淮,还不参见陛下。” 林淮行了军礼,低沉的声线透过面具传进沈忆耳中,如金戈相击的嗡鸣,铿锵有力。 “末将林淮,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光线昏暗,没有人看到年轻女帝脸上一闪而逝的失神。 很快,沈忆便道:“将军请起。” 男人起身,身姿笔直如松,垂首敛目,并不抬眼趁机窥探天颜,举手投足进退有度,叫人赏心悦目。 沈忆看向他,像犒劳任何一个普通将士那般微笑着道:“林将军练兵到这个时辰,实在辛苦,大楚狼子野心,我大周全靠将军这样的人撑起一国安危,有将军这样的人,是朕之幸,更是大周百姓之福。” 男人垂着眼:“陛下谬赞,末将愧不敢当。” 沈忆看他两眼,忽然笑着瞥向安淮北:“传闻昔日兰陵王有倾国之貌,难以威慑敌人,因而只好在征战时以面具遮面,朕倒是好奇,这位林将军,是不是也有倾国之色?不知将军可否取下面具,容朕一观?” 安淮北瞳孔微动,正要开口,林淮已接过话来,男人嗓音淡漠平静,似乎并不羞于启齿:“末将不才,要让陛下失望了。末将幼时脸上生浓疮毁了相,面容丑陋,不愿惊扰旁人,这才以面具覆面,失礼之处,望陛下恕罪。” 沈忆淡淡一笑:“倒是朕轻率了。”随即引开话头,竟就这样轻易放过,没再坚持。 巡视完营地,安淮北安排了接风宴,因沈忆坚持一切从简,宴席并未办得多么阵仗浩大,几个军中将领陪着沈忆小酌几杯,不过一个时辰,也就散了。 安淮北亲自将沈忆送至皇帐前,唤来一人,指着他对沈忆说:“最近就由此人负责护卫陛下安全,陛下若想问军情要务,亦可找他。” 沈忆漫不经心地看过去。 月光下,铁面具泛着冰冷的银光,男人向她行礼,举手投足都把军纪刻在骨子里,像一架没有感情的冰冷机器:“末将林淮,参见陛下。” 沈忆收回视线,应了声:“安帅早些回去歇息吧,明日一早还要商议作战部署。” 说罢,她顾自进了皇帐。 帐帘放下,帐外只剩安淮北和林淮。 两人对视一眼,安淮北没说话,沉默地拍了拍林淮的肩,转身走了。 男人独立在浓重的夜色中,钩月在天,夜凉如水,远处渺茫地飘来不知名的埙音,身侧皇帐内隐隐传来婢女回话声和哗啦哗啦的水声,他站了片刻,转身离去。 一整日舟车劳顿,沈忆叫了水,让阿宋伺候她沐浴。 把半月以来的疲累全都洗去之后,沈忆出了浴,丫鬟们围着她为她更衣。 这时,沈忆忽然吩咐了一句:“去喊林参将,朕有话要问他。” 婢女得了令,立刻出去了。 人来的倒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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